卫开方半立起身来,贴近义诚君的面孔急切道,“你对姜小白只是感恩而已……从今日起,每个月的十五月圆之夜……不!是此后的每一天,由我来夜夜拥你入眠,驱逐你身心的种种阴冷!”

“义诚,你且忍耐两天,等无亏继了位、我就为你解穴呵,再把虎符还给你!到时候任打任罚,我都由你。”

姬貂苦笑,“我还能如何?浴汤快凉了,你叫个侍人进来服侍我着衣。”

卫开方大摇其头,“除了我,再不可让别人看到你的身子……若是被人知道你尚是男儿本身,后宫里不知又会传出怎样的怪谈来;先系上浴巾……我们身材相仿,你将就着穿我的睡袍吧。”

他再次将义诚托起护在自己怀里,小心翼翼的样子,仿佛在护着一件易碎的瓷瓶;姬貂心中暗叹:不知道两人之间,到底谁是谁的劫难。

卫开方将姬貂放到**,另取一块布巾来给他擦身,手指触到义诚白皙的手臂时却吃了一惊,“你身子怎地如此冰冷!是阴寒发作了么?”

义诚君铁青着脸,牙齿抖得‘克克’出声,“你要么……解了我身上的大穴,让我自行运功……要么助我一臂……之力……”

卫开方边给他套上厚袍,边着急地问,“我该如何助你?”

“运气到两掌劳宫穴……以力温化我胸前阴都便可……”

‘阳明经上的阴都穴?义诚是否想借自己的内力,冲开下身阳明经上被封住的穴道?’

卫开方迟疑了一瞬,借着房内夜明珠的光芒打量着姬貂:他的身躯陷在柔软的羽枕上,那张细腻优雅、俊美如神祇的脸比身上的月白夹袍还要青白;因为极力想遏制牙齿的寒颤叩动,已把下唇咬出血珠来。

“你每月都要受这种苦么?等宫里的大事稳定了,我们一起出宫寻访名医,定要治好你这怪病……”卫开方心痛地絮叨着,将义诚君扶坐在靠枕边;然后自己盘膝坐到他对面,将丹田之气凝于掌心,缓缓顶上义诚的前胸。

义诚君紧闭双目,眉头皱得更紧,似乎卫开方输入的这点能量不足以为他驱阴逐寒;卫开方一咬牙,内力连绵逼上两掌……却见姬貂双目一张,‘噗’地吐出一口鲜血,正正溅在卫开方身后的淡青帐子上,如同绽开了一丛绝艳的花!

“义诚,你——”卫开方一句话没说完,被突然间恢复行动的义诚君点中了后颈大椎!他直直地向后倒去,一双眼瞪得大大的,眸中全是伤心气恼。

义诚君伸手拭掉嘴角的血迹,帮卫开方把弯曲的两腿放直;想了想,又在他大腿上用力拧了一把,以‘报答’卫开方之前种种轻浮举动;卫开方言语不得,脸色涨红发紫、古怪至极。

“开方啊,”姬貂一边套上自己的外袍,一边低声叹息道,“我们兄弟交好这么多年,我岂会不懂你的心意?可是……主君因我之故受此大难,我岂能安心苟活于世?不管他现在已成何种模样……生也好、死也好,我都该去陪着他。”

义诚君站起身,把丝被拉起来盖到卫开方身上,“两个时辰之后,封住的穴道自会解开;我去后宫寻到主君就带他离开王城,请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们两个罢……无亏继位也好、姜昭继位也罢,都是主君的儿子,想来主君日后也不会记恨你们。”

他说完便向门外走去,只走了两步身子便晃了一晃:他身迷药的毒性未完全散尽,已经两天未饮未食,方才又利用卫开方输入的一点功力强行冲开全身气血瘀滞的要穴,此时只觉得头晕眼花,腹中的寒痛胜过有生以来任何一次发作的痛楚。

姬貂咬咬牙、深吸一口气,打开外堂的后窗,如一缕轻烟般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僵硬地躺在木**的卫开方,眼睛直直地盯着纱帐的顶盖,一瞬之后,眼泪缓缓地溢出眼角。

跳出荣园的围墙,义诚君的脚步踉踉跄跄再也施展不出高明的轻功来。

有暗卫发现他的身影,但是同时便认出这是他们的统领义诚君,于是一个个无声地又回到自己的暗岗。

姬貂抬头望了望那轮满月,低低地诅咒了两声,努力地加快脚步奔向玄武宫。

所有的宫门都被木条钉死,义诚君跃过几道围墙,用力砸开了一个封条较窄的窗子,跳进外堂。

玄武宫里还是从前的模样,鎏金巨柱和浮雕梁枋支撑着满堂的华贵奢靡,朱红色纱幔一层层遮住窗外的亮光和风尘,虎皮裘毯铺满各个角落;墙壁上镶嵌的那些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散发着莹亮的光华。

但是这些如常的陈设此时却透着荒凉和诡异:宽阔的大堂里一个人也没有,没有一丝声息;义诚君胸口跳得越来越激烈,无边的恐慌笼上全身……

他艰难地挪动脚步向内房走去,想象着齐王殿下就含笑坐在窗下的竹榻上,向他缓缓伸出右手……

“谁?”一种嘶哑难听的声音响起,呆立在纱幔外的姬貂如闻仙乐,一掀锦帘冲了进去!

姜小白还活着,正半靠在床背上,原本黑亮的胡须和头发已变成灰白色、犹如罩上一层雪霜,五官瘦得全榻下去,连眼睛也变得浑浊不清;他仔细地辨认了一番,才看清面前的人是谁。

“貂儿?”齐王闭上眼努力将脸侧向里面,沙哑地道,“本王此时……如此狼狈,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你。”

义诚君抹净眼泪,哽咽道,“今晚是……月圆之夜,主君要和微臣在一起……”

姜小白缓缓把头转回来,“你走吧,本王的大限到了,以后都不能再为你取暖啦!”

“不会的,我们现在离开王宫,去……去微臣的封地墨城……君无戏言,主君说过的话,一定要信守承诺。”姬貂伸手去搬齐王的身躯,觉得触手冰冷,齐王自胸口之下,竟然已无暖意!

齐王推开他的手,急促地喘息道,“我的腿早就没知觉了,又有四五天未进饮食,已是强弩之末……本王迟迟不咽这口气,原来是等着你来见我一面啊……”

“貂儿……本王这才明白相父临终那句话的意思,他说的是鲤鱼和甘草!他是想告诉本王,易牙一直在用属性相克的食物放在一起做膳,用这种阴晦的法子毁我康体!如此,蓝蟒也发现不了他动的手脚……蟒儿在本王发病时便失去影踪,想是也是凶多吉少了……”

义诚君垂泪道,“卫开方和易牙欲扶持无亏公子成王,他们在我酒中下药,趁我昏迷之际取走了虎符!主君,您的劫难因我而起,我百死也不能赎罪啊——”

齐王缓缓摇头,“这不全怪你,卫开方和易牙心怀叵测,本王居然有眼无珠宠信他们多年……本王也算是咎由自取……以他们二人的能耐,也扶持不了无亏多久……霖儿总会回来的……”

“主君省些力气说话罢。”义诚君拿起床下的靴子给姜小白套上,姜小白微笑着摸摸义诚的头发,“若有来生,我们再结缘吧,做真正的夫妻。”

义诚君冷哼道,“来世我要做堂堂正正的男人,主君若是来世生成美貌女子,兴许能嫁我为妻。”

齐王闭目长吁了口气,手臂缓缓垂下。

姬貂正盘算着如何带齐王安然离开玄武宫,良久没听到齐王再言语,顿觉后背发凉:“主君?主君!”

他抖着手去探姜小白的鼻息:齐王气息全无、已经悄然离世了……

义诚君站起身,胸口的刺痛远远强过了腹中的寒苦……他闭目聚起最后一丝内力凝到掌心,‘噗’地一声击在天灵盖上,鲜血顿时从口角蜿蜒而出!

义诚君以最后一丝意识扑到齐王身上,抱住姜小白的颈子喃喃道,“真是冷啊……今儿是十五,主君得陪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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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宫内膳房旁边的一间宫房里,易牙大夫肥胖的身躯安坐在榻上,痴肥的脸上浮起讨好的笑容,眼神却是呆滞的。

他对面坐着一位身材纤细的少年,两眼中闪动着奇异的光彩,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易牙,“说,姜小白现在的状况究竟如何?”

易牙如发梦呓一般回答,“主君身上累积多年的暗毒发作了,全身瘫痪、再也起不了身……疫医们都按照开方大夫的指示办的,对众人说主君受了风寒……主君一个人被关在玄武宫里许多天,残病之躯又无饮食,应该已经死了……”

少年沉吟了一瞬,眸中光芒又盛,“好,你歇息吧。”

易牙闻声立刻倒在榻上,没一会就发出雷鸣般的鼾声,少年缓缓伸出手去扼他的颈子,突然听到房外似有脚步声,便放弃了杀死易牙的念头,起身开门探查动静。

在少年开门的同时,有两个身影如飞鸟一般掠出这方宫墙。

这两人正是风吟和月鹿,他们苦候得不到义诚君的回讯,便趁夜摸到前宫来,在线人提供的卫开方、义诚君、易牙等人的住处里四下寻找义诚的踪影。

来到一处安全的角落,月鹿停下脚步低声对风吟说,“方才那个少年使的是我们巫教的幽瞳离魂术,易牙已被他控住心智;离魂术只有教中长老和少数嫡传弟子学得,不知这少年是何种来历。”

风吟点点头,“兴许他是公子无亏网罗来的楚地高手……狸儿姐姐,我们各处都找遍也不见义诚君的踪迹,他可能是出宫了;不如我们先离开这里,可别是我们出来这阵子、义诚君正好去府里寻访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