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罗安蹲在溪潭边点火煮羹饭,青柏则用粗木枝做了个三角支架,把收拾干净的花鲢鱼抹上细盐、架在木枝上小火烘烤。

风霖趁两名侍从做午膳的功夫,拉着云夕向路边的岩石上攀去,好观赏这一带的秀丽风光。

两人极目远望:这是一处荒僻的山野,弯曲的古道划过山脚,向远处延伸出去,山道的对过是大片的乔木林,林木掩映间,有溪流从西北向蜿蜒而来,反射着正午的阳光,犹如一条银链。

风霖转回头来,正看到云夕眯眼看着西方的天际:一双澄澈的眸中倒映出蓝天白云,那种专注无邪的神态和小白鼠凝望着树梢的松果时一模一样……他忍不住好笑起来,低头去噬云夕左边的小巧耳垂。

云夕感觉到耳际的湿痒,伸手去挠风霖的腋窝,“青柏他们就在附近呢,你怎地越来越随意了……”

风霖揽紧她的细腰,“我们马上就是夫妻了,有什么好害羞的!别摸那里,往下边摸……”

云夕听到这话,不再挠风霖的痒,干脆去拧他手臂里侧的嫩肉;越过风霖的肩头,无意中看到有一队人徒步行在远处的古道上;她停下手,直直地望着那队奇怪的路人。

风霖觉察出她紧张的反应,极快地转过身来:山道上有一行人渐渐走近,除了领头那个身形瘦小的黑衣少年,其余的行人都步态僵硬且行走划一;而且,随着他们向这边走近,空气中传来极浓烈难闻的尸臭气!

“这是什么妖术?能驱使死人站起来走路?”云夕向风霖身后缩了缩;风霖摇了摇头:楚地多巫蛊之术,这种怪异的情形他也是第一次见到。

侍卫青柏飞快地向他们这边跑来,跳上风霖所在的山石才气喘吁吁地说,“少主、云姑娘请勿惊慌,这是楚西夷族之地才有的赶尸之术!”

“赶尸?”云夕惊叫道,“这是什么怪事?人离世了应该速速入土为安,或是行天葬、水葬,做什么要用邪术把人的遗骸赶到路上走?”

“是这样的,云姑娘,”青柏仔细斟酌了一番才回答,“九黎人素有叶落归根的观念,在外乡死去的人一定要回到他的故土安葬才可;呃,我们华夏族也有这种扶枢回乡的习俗!但是楚西一带山高路险,多半地方不能通行马车,而且日久才归,那离世之人的尸骸也极易腐坏。”

“于是,客死异乡之人的亲属便求助于通晓白巫术的巫师们,将其生辰八字和死辰说给巫师,求巫师施法让尸骨‘自行’走回故乡或是走到能行车马的平原地带;这种被巫师施术挂上符咒的死尸,再久也不会变臭……”

“据说这是自九黎族祖先蚩尤传下来的巫术,远古时期,蚩尤与黄帝争战神州大地的时候,就用这种办法把战死异乡的部下的尸骸运回故土。”

青柏正仔细地为风霖和云夕讲解着楚西带的赶尸巫术,下面突然响起尖利的铜锣声:原来是驱尸的那个瘦小的黑巫发现前方路上停着一辆马车,为免惊吓到路人,他敲响手中的铜锣并开口叫道:“游魂归乡,生人请回避——请回避——”

这句话一出,云夕和风霖惊愕地对视一眼:赶尸的居然是个青年女子!

锣声越来越近,三人沉默地望着山石下方小道上那支奇怪的队伍,领头的巫女身穿长袍、足踏草鞋,偶然抬头望了风霖他们一眼就继续快步向前走,后面跟着的七个头戴斗笠、黄符遮面的死人,两腿直起直落地向前走。

云夕突然跳下大石,走到那名巫女身边!风霖来不及阻挡,也跟着跑过去,“小夕,你做什么?!不要胡闹!”

巫女迟疑地停住脚步,她后面的‘随从’也同时直直地立在路中间。

云夕却冲那黑衣巫女嘻嘻一笑,“姐姐,你的法术不行啊!刚才听人说,施了这种巫术的死人是不会腐坏的,你带的这几个臭气薰天的,会不会出事啊?”

“啊?”巫女怔怔地听云夕说完,脸色蓦然大变,转回身就去查看她带领的队伍,挨个查了一遍黄符之后,从袖中取出一把朱砂样的物事洒了过去,空气中的腐臭之气立刻消去多半。

“多谢小妹妹提醒!”脸上抹了不少黑灰的巫女一笑起来居然十分的娇俏,“前方的村寨就是苦主们委托的骸骨交付之地,我度量着快到了,总也没舍得再用一把辰砂……我这身上阴浊之气太重,就不与妹子多说了。”

巫女说着,如男子一般对云夕抱了抱拳,拔起腰带上的桃木剑,低声念起咒语,那几个‘随从’又跟着举步前行起来。

风霖扯着云夕的手拉到路边,“还记得花涧长老告诫的话么?他让我们不要与巫教中人有碰触,你怎地就这般多事?”

云夕嘟起嘴,摇摇风霖的手臂,“方才那女子生得五官端正,干什么要做这种骇人的营生?我只是好奇嘛,想和她说句话……她人挺好的呀,说是把那些死人送到前面的村寨就完事了。”

风霖抽出手捏一把她的鼻头,“好了,罗安冲我们招手了,去用膳吧。”他抬头看着赶尸女的背影渐行渐远,再极目远望西方那些巍峨的群山,总觉得楚国西界处处透着神秘和古怪。

罗安刚盛好米浆和豆饭,在车厢中呼呼大睡的松鼠小霖闻着香味跳了出来,围着刚烤熟的大鱼吱吱乱叫。

云夕疑惑地问,“你不是吃干果的素食动物么,怎么对烤鱼也有兴趣了?”

“吱——”白鼠恍笑着伸出舌头,表示它从不挑食。

“它的口涎和血液能解蛇虫之毒,兴许以前常以此类动物为食,想必不是吃素的。”风霖撕下鱼尾给小霖。

听到解毒一语,云夕懊恼地说,“早知道来这个巫者遍地的楚国,就不该把蛊王手环给舅舅!”

“吱吱——”松木鼠兴奋地叫起来,想说明它也爱吃蛊虫,可是没人听懂它的意思,云夕捏了一团米糕干粮塞到白鼠嘴里,以免这个小东西再发出吱吱的噪声。

四人用过午膳,察过青柏带来的路引图,找到离前方村寨最近的一条山路,向着日落之处快马加鞭而去。

马车行了不到两个时辰,远处的山坳里出现一片槐木林,林边有几间草屋,似是有荷锄的农人在屋前走过;罗安和青柏相对松了口气,看到了民居,就说明他们走的路线没有错。

依山傍水的这处村寨似乎只有十来户人家,安静地沐浴在山峦上落下的冬阳余晖里,显得略微有点许冷清。

青柏禀过了霖公子,走向一个比较宽敞的木房围墙前面敲门,手还未落下,柳木门吱地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少年来,青柏定睛一看:唬得连连后退了几步!

面前这位少年装束的女子,正是方才在路上见到的赶尸巫女!难道……这处小村寨就是传说中的‘死尸客店’?!

那女子也是愣了一下,随后明白过来,“你们是想找户人家借宿吧?这家不行……我方才赶脚的‘那几位’,中间有一位就是他家的男子,在外地贩药材时病死的,你们还是去别家吧!”

“是、是。”青柏喏喏地走开,回头又问她,“请问姑娘可知此处哪家有像样的客房,可让我家少主和少夫人歇上一晚?”

“这个……”巫女脸上露出为难之色,“他们都是这山里的猎户,家中度日清苦,恐是没有多余的房间和床铺招待贵人,后面山涧倒是有几个空下来的山洞,本来也是当地人的穴居洞房,铺上干草便能避寒安睡,我每次经过这里都在洞里夜宿……你们要是不嫌弃那边粗陋,我便带你们去屈就一晚。”

青柏意外地细看了一眼巫女,他没想到做赶尸这种粗贱行业的女子出言如此斯文有礼,就像是受过礼书训教的大家小姐一般。

“在下去问过少主人,再来麻烦这位姑娘。”青柏拱了拱手就跑到路上的马车边去请示。

风霖看看已淡下山头的夕阳,再观察一番前面那几户几间地草房:想来那巫女说的是一番实情。

好在他们四人都有高明的功夫在身,也不惧这山涧有什么野兽贼人,就让青柏请那位姑娘带路转向另一处山头。

巫女带的路较为平坦,马车居然一直驶到离洞口不远处;云夕跳下车紧随巫女身后,“姐姐,你常在楚国西界的山地行走?”

女子回头笑笑,“也不尽然,赶完这趟脚我就得回乡了……我是九黎族人,家在秦国南地的中条山下;祖父是山下最有名的赶尸法师,我曾跟他做了两年帮手,去年……祖父去世了,我就一个人接下了这种营生。”

云夕张了张嘴,“姐姐也是俊俏的女儿家,做什么不好……”

风霖戳了她的后腰一下,示意她不要多管闲事。

那巫女并不以为忤,依旧是朗笑道,“父母早亡,一直是祖父将我和妹妹养大,现在祖父不在了,我和妹子总得想法子活下去啊,要是只靠我姐妹二人种田养桑的收入,根本交不起族中头人要的赋税……交不上税银的话,我和妹子就会被头人卖到贵族家做奴婢。”

“小时候缠着祖父教我画符念咒,没想到会有用上的一天,只是镇魂去恶的辰砂我不会制,用的都是祖父生前留下来的,眼看着就要用光了……”巫女并没有因苦难的遭遇而伤感,却是说到下咒用的辰砂之时,笑容渐渐转为苦涩。

云夕似是对这位生性开朗纯朴的巫女一见如故,又听说她是中条山人,立时兴奋起来,“姐姐,我们正好同路!我们也去中条山呢!”

“你们去中条山做什么?”巫女停住脚步,神色间多了一丝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