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城的气候较为宜人,春节刚过,北地还是天寒地冻、银装素裹的景象,郢城里已然百花初醒,柳枝上新芽褪了残叶、丝丝条条上添了点点娇黄。

风园里的晚梅刚刚凋谢,杏树就绽放了一两枝,其余的迎春花、茶花虽然也开了不少,却都是娇娇怯怯地新蕾半张,惟独沿墙下一丛丛扶桑花开得正艳,经过老花匠的精心灌溉修整,红的美艳、白的清雅,活泼泼、鲜丽丽地怒放在冷风里,让清早来采花装瓶的侍女们总也舍不得下手。

云夕就站在这些扶桑花树旁边,手中捏着一根枯枝发怔:她在房中听到有飞鹰的鸣叫声,心中一动、就跑了出来,半空中盘旋的果真是舅父乌日更达莱的傀儡黑鹰,那只鹰感应到她身上的灵气,立刻从空中陨落还原为一段枯枝。

云夕捡起那截树枝,脑海中立刻浮现一段画面……

——————***——————***——————***——————***——————

‘舅舅,是吉娜错了!您法力高强,帮我救救风霖啊……只要他平平安安地活着,过得好好的,吉娜马上就随您回昆仑……求求您了,求求您——’

‘方才我已用幻术通灵,得到风霖公子尚在人世的讯息……吉娜,舅舅不会骗你的,那风氏少年命格不凡、此时已劫后余生,你就放心吧。’

乌日更达莱负手而立,望着山崖下的急涛涌动,‘我并无冥宫神使那般的神力,能幻化出一个人的真实处境……此水流往南疆,风公子应是身在楚地了。’

‘他在楚国?我要去找他!’

‘忘了你方才说过的话了么?’大巫师目光沉寂如水,定定地望着云夕。

‘舅舅,我要亲眼看一看,确定他过得好不好,明年、明年我一定回昆仑,回到您和母王的身边……’

——————***——————***——————***——————***——————

‘舅舅让傀儡黑鹰把这段记忆传送过来,是提醒我要遵守诺言,早些返回昆仑?’

云夕伸手捂住胸口的紧张悸动,‘舅舅为什么不同意我守在霖哥哥身边?难道真如冥王陛下说的那样,只有嫁与同为神族的他,我才能安然度过六十八年一次的寒劫?’

‘不,我要留在霖哥哥身边做他的妻子!哪怕真如祖母那般度不过六十八岁的命劫,就此魂飞身灭、化为死亡谷中的昆仑玉……那又当如何?我还能与霖哥哥在一起相守几十年……’

“小夕!”风霖兴冲冲地向这边走来,温柔的初春暖阳从他顶发上滑落,更显得他身上的银白衣袍明亮耀眼,密长的黑发被风拂到脸颊上几丝,又添三分潇洒和随意。

‘不过才半年多,霖哥哥就从那个俊美的小少年长成极英俊硬朗的青年男子了呢!如此地眉清鼻挺、俊美阳刚……怪不得那么多女子都喜欢他!’云夕看得两眼迷离,却又是鼻际隐隐发酸。

“小夕,快走,我们去前街的铺子选几件新袍子!”风霖不由分说地拉住她的手就往外走。

“前几天刚添了新衣,又买袍子做什么?就算你风氏在楚地开设的店铺多,也没必要如此奢侈浪费啊。”云夕按捺下纷杂的心绪,边走边埋怨风霖。

“嘿嘿,是要选两件出门用的厚袍子,北地要比这里冷多了,我们明天就出发,去你说的那种有神灵庇佑的地方……”风霖低下声来附到云夕耳边,“行夫妻之礼。”

他的笑声暖暖的、极有磁性的,带着丝丝缕缕的**,顺着云夕的耳朵直往她的胸窝里钻去;云夕顿觉身酥脚软,半晌才反应过来风霖话语中的意思。

“你说甚么?”云夕停住脚步,“去哪里?”

风霖干脆拉云夕坐到一边的竹亭里,向她说了自己的打算:先让青柏备好远足的车马和物品,他们明天一早就赶往秦界的中条山,参加当地九黎人的尝新节。

云夕出神地听风霖细细描绘着:九黎族的少年男女们在尝新节这一天,围着古枫树对唱情歌,然后互相看中的就相拥着步入花涧结为夫妇……云夕听完居然难得地羞红了脸。

“他们的成婚方式还真是原始呢,刚对上眼缘就可以做那种采阴采阳的事儿……怪不得楚人古称九黎族为九夷……”云夕貌似端庄严肃地评价道,但是随后的一句话又泄露出她的真实心态,“为什么要等到明天再出发,我们现在就去不可么?”

风霖哈哈大笑着在她额上弹了一指,“丫头,学会装模做样了呵,其实……”他压低了声音,“小夕也急不可待地想做新娘子对不对?先叫一声‘夫君’试试?”

“你乱说——”云夕恼羞成怒扑过去揪风霖的耳朵,风霖不慌不忙地躲着,两人笑闹了一阵子,风霖伸手圈住云夕的纤腰,“好了,我们一起去前街的铺子里挑几件衣服……你做新娘子那天要穿红衣么?还是扮做当地九黎女的装束?”

云夕果然安静下来:每一个少女都会梦想过出嫁那一天会是怎样一种完美的形象;既然她决定先瞒着母王和舅舅与风霖结为夫妇,就失掉了一场华丽盛大的婚礼……到尝新节那天一定得好好扮饰自己,做风霖眼中最美的新娘。

“我……我想想,红衣裙太俗了吧……白绸绣银的怎样?太素了,不行——”

“快走啊,我们去绸庄看看,让缝人给我多裁几件!”云夕一下子急躁起来,拉着风霖就向堂外跑。

“小夕,你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再说了,最迟明年,我就会正式去昆仑求亲的,到婚礼大典的时候,你再好生装扮……”

“不,对我来说,有神灵为证,我们就算是正式结为夫妇!不管舅舅以后允不允我们的婚事,我都是你的夫人了……”

先前刚到齐国临缁城的时候,只觉得齐王城已是大周国最繁华的都市,想不到这楚王城也丝毫不逊色于临淄中心大街的喧闹;而且这里出售的货物有别于北地,除了手工饰品制作精细、鲜果肉品更为多样、男女的衣着饰品也与北地有所区别。

云夕也只在腊月二十九那天从楚王宫出来,与风霖进了一回闹市上的酒楼,因为感觉到有人跟踪,也无人细看当街上的风土人情;这趟出门走上街市,不由得跟在风霖身边好奇地东张西望。

齐女以热情奔放闻名大周,而楚女刚以浪漫多情称道与世;从风霖和云夕身边走过的一些奔放的楚女,在这样初春的冷天里还穿着低襟口的彩绸衫,几乎每人的额前都用朱砂绘着红艳艳的海棠花。

她们衣衫的前襟和裙裾上,有一些是彩漆绘上的花鸟和云纹图案,有些较考究的则是金银丝线绣成的百蝶穿花图;大多数少女的衣裙都是艳丽深紫或者是桃红柳绿,一个个争鲜斗艳、比春天的百花还要鲜丽。

这些女孩子的衣袍与北地少女最不同的是,她们特地在胸下束了一条彩带,衬得她们的胸乳高高地隆起;这种绸带比较宽,越发显得她们身材瘦纤、小腰不盈一握。

云夕发现有不少女子渐渐向他们靠拢,意图接近长相英伟不凡的风霖,她警惕地四下扫视,以凶狠的眼神击退多批热情少女的入侵企图。

风霖发现云夕的小动作,得意地偷笑着,云夕暗中掐了一把他的掌心,自己也禁不住地好笑起来,一种梦境般的不真实的感觉浮上心头:

从灵山谷地两人初次相识,到临缁城玉露坊的再次偶遇;燕国北疆的生死相依……还有,她与风霖在楚界痛彻心扉的分离……不知不觉当中,两人之间已经有了那么多刻骨铭心的记忆……

风氏绸庄手艺最好的缝人居然是个中年男子,他听霖公子说要选最好的各色衣料给准夫人做嫁衣,立时两眼放光:显示他高超技艺的时机到了!

但是当他拿着细绳为公子的准夫人量尺寸时,惊得眼球差点掉出来!新夫人的肤色又黑又沉,还生了一双夷人才有的紫目,与龙姿凤表的少主人相比,那真是一根狗尾巴花插进了玉瓶里……

但是少主人望向这位黑丫头的眼神却似看天仙一般、满眼里亮晶晶的宠溺和欢喜;老缝人心中暗自称奇,内里腹诽着、表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为云夕献上时新的花式和布色。

因为云夕对衣饰的诸多挑剔,又过了三天,风霖一行才得以整装出行;他们选的是一条离中条山最近的古道,因为楚秦之间另有一条宽阔的官道,这条小路荒僻下来,路上极少见行人往来。

初春的楚地,一路上风景极佳:处处可见路边有溪泉流泻、汇聚成潭,时值正月,楚界的潭水虽未结冰,但是无不散发着阵阵逼人的冷气。

日光正当午时,风霖让车马停下休憩的时候,云夕就拉着风霖去看寒潭中有无可烤食的鲤鱼。

两人的身影倒映在碧波**漾、水质清澈的潭面上,云夕定定地望着水面,通过水波镜影也可以看出两人的面色黑白分明、相映成趣:风霖拉着她就如一只白天鹅牵着一只黑鸭子。

‘是该洗去脸上的蛊粉了,不,还是等到尝新节那天吧,让霖哥哥眼前一亮!’云夕想像着那时的情景,笑得极其温柔。

“你捉鱼之前都是冲它们傻笑一阵子么?”

风霖看看水底的鱼影、再看看笑得眉眼弯弯的云夕,怀疑地问道。

“切——我是在想烤熟的鱼是什么味道呢。”云夕收住笑脸、白了一眼风霖。

“怪不得笑得和偷腥的猫一样……”风霖嘀咕着掷出手中的树枝,随着‘噗’地一声,一道血丝泛上水面,水波顿时乱**起来,没用半刻,一条大花鲢肚皮向上浮了出来。

“那边,那边还有更大的!”云夕揪着风霖的衣袖指向远处的水面。

“这一条足够我们四人佐餐的,不必再捕杀了;浪费食物上神会怪罪的。”

“你说这话的口气和月鹿姐姐有的一比,哎,也不知道鹿姐姐见到貂大哥没有……”

侍从罗安过来捞起那条鱼到另一边收拾去了,青柏则拿出铜镬来在泉眼处取水煮米浆。

风霖拖着云夕的手信步向路边的山脚处走着,两人走上一块平整的大石,极目远望长空驿路,同时身形一滞:

远处有一队人正向这边走来,走得甚是快速;但是,除了领头那个身形瘦小的黑衣少年,其余的行人都步态僵硬,而且,随着他们向这边走近,空气中传来极浓烈难闻的尸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