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熊喜的指责,息妫哀求地捉住他的衣袖,“先君生前把息县赐与你为采邑,就是打算让你统管息侯以前的属国啊!喜儿,都是母亲的错……怪我早先没给你说清楚;我们现在就离开王宫,一起去息县过活如何?”

“母亲!”公子恽一把扯过息妫,“孩儿就要登级为王了,您不能留下我一人在这个空旷的宫殿里!息国早就不存在了……您的家在这里,去那个寒冷荒僻的息县做什么?!”

息妫拍拍他的手,“好孩子……”她一句话没说完,眼角扫到熊喜的身影逼近,她下意识地用尽全力推出公子恽;一把短刀‘啵’地一声正中她的胸口!

公子恽目眦欲裂,“母亲——”

熊喜呆呆地看着自已染血的右手:他的手指还紧紧地握在刀柄上,那把刀深**入息妫的左胸,鲜血正顺着刀柄沾满他的手背!

公子恽一脚踹向熊喜,熊喜被这一脚直踢到后面的宫墙上,而他手中紧握的短刀也随之离开息妫的胸口,鲜血顿时喷溅了一地!

听到熊恽的惨叫声,门外候着的田公和风霖、云夕等人夺门而入,正看到息妫一身鲜血跌落在公子恽的怀里;而熊喜呆怔在靠坐在墙角,手里还握着一把滴血的尖刀。

“母亲!母亲!快传疫医、疡医——”公子恽连声嚎叫,“来人,把熊喜给我碎尸万断!”

“恽儿……”息妫听到他的话居然睁开了眼,她竭力伸出手,“不要……不要杀你兄长……这一刀、他是替故去的息侯……补上的……”

息妫伸向熊喜的手、无力地落下,一代绝世美女就这样香消玉殒;云夕上前去触她的颈脉,转头对风霖摇摇头:“夫人去了。”

公子恽却不肯相信,他犹自用手捂着母亲胸前的血洞,“疡医怎么还未到?这群废物……母亲,伤口很疼吧,一会上了药就没事了……”

蔡姬‘扑嗵’跪下,“公子,母亲她去了,母亲啊——”她抱住楚恽和桃花夫人放声大哭起来;云夕也鼻子酸酸地,握住风霖伸过来的大手。

“嗯!”一声闷哼声传来,云夕回过身去:原来是守着熊喜的侍卫来不及阻挡,熊喜已用那把误杀亲母的尖刀刺中自己的心窝!

公子恽瞪视着熊喜口中涌出一线血丝,身子慢慢歪倒在地上,他眼中闪过冷冷的快意。

“主君,吉时快过了,请到殿前完成祭礼!”斗大夫分开众人走到楚恽面前拱手道。

楚恽放开息妫的尸身,“来人,把太夫人扶回寝宫,好生……好生……”蔡姬抹掉眼泪,“主君请放心,小童亲自为母亲梳洗更衣。”

楚恽紧咬牙关,整了整沾满血迹的王袍,大步向门外走去。

巫师接过公子恽递过来的降龙石,放在铜质权杖上的空缺处对着正午的日光,太阳光透过降龙石照在神坛前的空地上,居然是一幅血红色的凤凰浴火的巨大图案!

楚人尊火神祝融为祖先,以凤凰为图腾;看到地上显示出的神迹,楚恽和众朝臣们同时跪下,呼叫着‘上神保佑’;祭师把大坛的醇酒放在光照图案上面,巫师念咒之时将祭酒和三牲献上,自此祭神的仪式已成。

之后群臣向楚恽行臣子的叩拜大礼,并在新王的带领下同去祭拜太庙里的列祖列宗。

风霖见楚恽大事已成,暗自松了口气;拉着云夕就要出宫,离开这个血腥的人间祭场。

云夕却拉他向相反的方向跑去,“霖哥哥,上次溜进楚宫,我就想着一定要带你去那里看一看!”

“何处?让我猜一猜,可是文君夫人的桃园?”

“真是的……你就不能装作糊涂一些?”

“丫头,你昨晚说过的……别动,你的手很凉,让我握着。”

两个穿着巫师黑袍的少年手拉着手向后宫桃园走去,侍卫们互相对望一眼没敢上前询问——从早上起就不断有死尸从太夫人的宫中搬出,宫中的血腥气还没清洗干净;方才居然是公子恽的夫人,带着一帮侍女将太夫人的尸骸从前宫抬了回来!

侍从们只觉得这宫中到处都是鬼影幢幢,有巫师前来驱邪也是正常的。

风霖和云夕转过长廊的拐角,走进空寂寂的桃园;映入眼帘的是满园桃花如霞;这些桃树似是感知到桃花夫人的死讯,一朵朵、一簇簇,在寒风无情的摇动下,花瓣如雪花般殒落,冷香连天地飞舞。

云夕啧啧地叹着,“真美……哥哥,你觉不觉得这里就如仙境一般?去年初次与你相遇之时,在灵山见的那片桃林也美,可是花朵中间夹有许多嫩叶……这里完全不同,枯枝之上只有花朵,没有叶子也不见结果……”

云夕心性单纯,眼中看到美景,心中也便只有美景;风霖胸中却有诸多滋味:

‘桃花在隆冬时节盛开,争奇斗艳取悦人心,已经扭曲了本该有的春华秋实、自然的生命,这些花朵如此,王宫之中的人不也如此?’

‘为了争位夺权,多少人的生命就像这些桃树一样变态失控了!桃树本不该在隆冬时节开花,花匠却非要它们开放,这些桃树早就失去了生机勃勃之美,被催出诡异的罪恶之花!’

云夕蹲下身捧起一抔花瓣:“哥哥,我真不明白公子恽和他哥哥在争什么?做楚王是可以住最富丽的宫殿、吃最美味的佳肴,可是要拿失去至亲的亲人为代价,值得么?”

风霖笑笑,把云夕拉到怀里,“你这是在警示我么?除了你,我什么也不会争的。”

风霖正要低下头堵住云夕的唠叨,却听得桃林深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两人迅速分开,向远处望去:只见一位身材娇小的少女拨开横生的桃枝缓步走出,身后并无侍女相随。

少女的身姿曼妙、步履轻缓,娇黄色的织锦裙裾拖曳在身后,柔长的黑发绾成端正的流云髻,斜插着数枝莲花头的金钗。

她生着黑而细挑的柳眉,清澈见底的眸子,身上的黄袍亮得耀眼,耳下的明珠也圆润可人;这一身的艳色华服,唯独没有一丝笑意点缀!

云夕和风霖惊讶地对望一眼,他们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她!

此女正是楚国女公子——熊凤歌。

凤歌公子似乎是看到了风霖与云夕方才的亲密之举;望着二人的眼色带着三分自嘲和怅然。

风霖向楚凤歌深深作了一揖,“凤公子,别来可好?”

楚凤歌淡然一笑,“我今天是进宫参加王兄的祭祖大典的,没曾想却看到了二哥联合你们演了一出好戏。”

风霖和云夕都感到几分意外:难道这位凤歌公子更希望在这次宫斗中上位的是熊喜?

风霖沉默了一瞬,正要开口与楚凤歌道别,楚凤歌抢先开口,“霖公子,凤歌有句话,可否单独与公子一叙?”

云夕不作声地望向风霖,看他会有何种反应,风霖却再次去握她的手指,“凤公子,这位是在下的未婚妻子云夕,公子有话尽可请明示。”

“算了,我想去林子里看看景致,你们谈吧。”云夕想到楚凤歌救过风霖的性命,还被自己捉住当成人质,于情于理都该回报人家。

楚凤歌盯着云夕走进桃林,回过头来深望着风霖;下午的斜阳从他的头顶的桃枝上洒下,在他脸上落下点点阴影,风霖俊朗的脸上对她绽开温和而疏离的微笑,楚凤歌的喉间哽了一下:霖公子的笑容是这般地明净,面容之俊美让她这个女人都觉得有些自卑……

她毕竟不是个娇揉造作的女子,“霖大哥,当初随女祝对你行离魂术,你并未失智对么?那些日子你对我的温柔亲切都是装出来的,是不是?”

风霖笑容多了几分尴尬,“凤公子是在下的救命恩人,在下心里是万分感激的……苦于救命之恩无从报答,于是——”

“于是就给了我这个,就此与我两不相干?”楚凤歌从怀中掏出风霖留下的那块令牌。

金黄色的令牌在阳光下闪耀着逼人的光芒,那上面刻的是一个上面两横、下面一断的‘巽’卦的图案,‘巽’在八卦当中为‘风’,风氏以此做为家族令牌的图纹。

风霖讪讪地道,“凤公子身份非同凡人,兴许永远也用不到风氏一族为您效劳……”

“霖大哥,我拿这牌子换你一个侧夫人之位可行?”

风霖呆住,“您是说?”

楚凤歌脸色绯红,却是极坚定地说,“凤歌自遇到霖公子之后,便未想过此生再嫁他人,既然公子已答应娶云姑娘为妻,凤歌愿自降身份与人为妾!”

她突然向风霖面前近了一步,“霖大哥,你带我走吧!这个楚王宫处处都是阴谋和暗杀,我一天也不想呆了!凤歌不能保证视云姑娘为亲姐妹一般,但是我楚凤歌从不屑做争宠献媚的屑小勾当,只求能在霖大哥心中有一席之位!”

风霖不敢有一丝的迟疑,他知道云夕在远处能听得到他与楚凤歌的对话;风霖向后退了一步,再次恭敬地拱手以对,“在下感谢凤公子错爱!风霖自上次在离河上游遇难,国中也传遍在下的死讯!自此,风霖已不是齐国上大夫;正好得以与云夕返回她的家乡昆仑山,在下实在是无法承担凤歌公子的美意!”

“听凤公子方才言下之意,似乎与您二兄有些芥蒂……但请凤歌公子放心,风霖与新君略有交情,自会请求恽公子将来为您指一门上好的亲事,让凤公子得嫁一位才貌双全、人品敦厚的王侯公子……”

“不劳风公子挂心了!”楚凤歌脸色早就白得像纸一样,她这般低三下四地放下身段求风霖娶她为妾,风霖不但一口拒绝,还要自作主张地替她去求新君为她指门好亲事,这让楚凤歌的自尊心简直低到了尘埃里面!

云夕三步两步从林子里窜出来,张望着楚凤歌踉跄的身影走出园门,“霖哥哥,你是不是太绝情了些?”

风霖没好气地道,“那你让我如何答复?就实话实说?说我家的夕儿醋性太大,你若是真是嫁与我为妾,难保哪一天被小夕下蛊变成山猪头?”

“你——你说这话就是明显地舍不得她!”云夕冷哼一声,“说到下蛊,我何必要费神与人争风吃醋?你若是想与别的女子亲热就尽管去找,我也去寻相貌强过你的美少年一起快活……”

“大胆了你!你再敢说这句话试试?!”风霖伸手去抓云夕,云夕纵身便逃,两人一前一后跃过高高的宫墙、奔向晚霞遍布的西方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