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花涧长老的提议下,公子恽决定带着风霖、云夕等人卯时(日出时分)从水路秘密返回郢城;他另派一部分侍卫驾着他的马车正午时分从官道赶往楚王城,以迷惑新君或是楚元派来的刺客。

云夕打着呵欠被风霖拖起来穿衣,听他说着公子恽的这种安排,云夕突然就想起去年随宋御说一起回宋国的情景:那时的宋御说刚刚得知王兄被大将南宫长万杀害,急着返回自己的属地北亳聚结兵马、抢回王位;他也让部分侍卫驾着带有自家标志的马车回国,而他本人却带着数位心腹躲避伏击、从山际小道抵达北亳城。

现在公子恽的处境与那时的宋御说何其相似啊!纵观大周国,君臣之间、父子之间、甚至是亲兄弟之间为了争夺王权富贵而以性命相搏的戏码,随时随处都在发生着啊。

想到宋王子御说曾经对她的呵护和温柔,云夕的心中已没有丝毫的酸楚,她微笑起来:难道是因为风霖的出现完全取代了他在自己心中的位置?

云夕站在船头,远远望着朝霞遍布的东方天际,寒风吹得她衣裾飘动、长发轻舞,初升的太阳给她身着白袍的身影打上一轮金边,就如江面上盛开了一朵洁白的玉兰花。

风霖在云夕身边屏息观赏了一刻,忍不住在身后舒臂揽住她的纤腰,“江上风大,你冷不冷?到船舱里喝杯热米浆吧。”

云夕向后倾身靠在他怀里,用手指着不远处的河岸,“这里景色太美,舍不得闷在船舱里……哥,你看那边!”

河岸上有缀着苍翠松柏的山峰连绵起伏如安睡的巨龙;这条南北向的大河,居然是从山谷中蜿蜒流淌着前进的,顺着江水顺流而行的大船,就如同穿行在山间的低凹谷地。

冬日的暖阳从东面的山顶处映照过来,把那片山峦上的树叶涂染成一片火红,有风吹过引得树叶摇动不已,这片山峦就星星点点地闪着橙红色的光辉;云夕微微眯起眼睛,用手遮在眼睛上方,追寻着河岸上的醉人风光。

转过这片山坳,江面变得宽阔起来;有许多打渔的汉子撑着木舟在江上捕鱼,他们用力一扬手,麻绳系成的渔网高高飞起来,再平平地落到水下;渔夫们便纷纷蹲坐船头静默下来。

云夕所在的大船小心地避过这些独木小舟,侍卫们警惕地盯着头戴斗笠的渔夫们;在飞鸟的咕咕鸣叫声中,大船渐渐离开这些打渔的小舟;忽然听到有人大声喊出嘹亮的号子,云夕急忙回身张望:却是渔夫们合力将网拉起,落网的鱼惊恐地跃出水面,在空中摆尾翻转,飞溅的水滴在阳光下反射出七彩的光华!渔夫们得见这一网收获丰厚,纷纷呵笑起来。

“齐国东疆的海也有这么多水,这么些大鱼吗?”云夕兴奋地大声问风霖。

风霖撇撇嘴,“这可没法子比较!你若见了大海才知道什么是博大、什么是深不可测,至于海里的鱼有多大有多多,那是一个人一生中也无法数算的!”

“真的?”云夕握住风霖的手欢呼跳跃。

公子恽坐在船舱里与巫教二长老相对饮茶;他透过木窗凝望风霖与云夕相拥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落寞:若说是美貌的女子,他楚恽享用过的不知凡几,可是能如云夕对风霖这般生死追随、舍身相护的女子,他何时能有缘得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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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城后宫。

公子恽的夫人蔡姬,带着两名侍女微低着头、迈着细碎的步子进了太夫人的宫院;中门的宫女告诉蔡姬,太夫人因见这天日光正好,刚去了左近的桃园。

蔡姬折身来到东侧的园子,一进园门远远望去:只见一张玉石小桌放置在桃林的前侧,桃花夫人就坐在毡榻之上,身后有夭桃环绕,漫天的花雨飞舞飘零。

息妫墨染生丝的长发用玉簪绾住:一袭白衫裹身更显得形体削瘦、清寒寥落;她正用一只纤手抚着石桌上的冰绿色茶壶,听见蔡姬的脚步声,息妫抬起头来,对着蔡姬温和地一笑,眉眼如三月的暖风一般直拂心底。

虽然常常得以拜见这位容颜绝世的婆母,蔡姬还是如以前一样小心地平息着呼吸,直恐气息太重、污浊了桃花夫人身遭的空灵美态。

“孩儿拜见母亲,母亲福寿安康!”蔡姬伏在侍女拿来的毡榻上行了大礼。息妫令侍女扶她起来,“你这孩子,不是给你说过了么?天冷就不必过来请安……把自个儿的身子奍好是大事。”

蔡姬恭敬地笑着,“孩儿见今天日光甚好,故而一早来拜见母亲……恽公子派人报信到府中,说是他一切都好,腊八大祭之前便能返回王城,交待孩儿好生服侍母亲。”

“恽儿现在郇阳城吧。”桃花夫人一句话还没说完,一阵高亢的管乐声凭空响起,打断了她的话语;息妫朝着桃园东面的方向望了一眼,皱起眉头。

蔡姬见状连忙去扶太夫人的手臂,趁机把一张信帛塞到息妫手中,“母亲若是不舒服,还是早些回房里歇息才好!这林子里虽有些许阳光,但是寒气还是重了些。”

息妫点点头,示意身边的宫女扶她起身;蔡姬便行礼告退了。

桃花夫人回到寝宫,打发身边的贴身老宫女去给她泡杯驱寒的姜水,趁左右无人才打开那张丝帛。

“来人啊,去请令尹大人到前堂与本夫人相见。”息妫看完信帛便让侍女去请令尹大人楚元来堂中叙话。

公子元听到嫂夫人主动召见他,高兴得不知所措;他整了整衣袍,又让人重新梳了发髻戴上高冠、修剪了胡须,这才神采奕奕地进宫来见息妫。

楚元向嫂子行了礼,见桃花夫人不似之前那般对他冷淡,骨头先酥了一半,他悄悄往前蹭了半步,闻到息妫身上清雅的花木香气,声音颤抖着问她,“不知嫂夫人宣小弟前来,是有何指教啊?”

“妫氏只是一妇道人家,哪里当得起令尹大人的‘指教’二字?本夫人有一事不明,想请问令尹大人。”

楚元听得出她言语中的指责,不由得头脑清醒了三分,“嫂夫人有话请明示。”

息妫略略提高了音调,“先君舞刀弄枪是为了操练武艺,征讨各路不服楚王威望的诸侯!因此,先君在世时,各国的朝见和进贡接连不断;现在楚国军将俱已闲散起来,两手不摸刀戈已有多时!本夫人听说郑君当年曾让大人面上无光,令尹却不想着举兵伐郑一雪前耻,却在我这个先君未亡人的耳边奏乐歌舞,这不是徒惹天下人耻笑吗?”

数九寒天,公子元因息妫的这番话,居然当时就出了一身冷汗!

他嗫嚅了半刻,才最终下了决心,“嫂夫人没忘了小弟在中原所受的耻辱,小弟倒是忘了;夫人您放心,若小弟不立时去攻打郑国,就不是真的男子汉、大丈夫!”

公子恽和风霖等人在离河之上随波逐流一路向南的时候,就已听到令尹大人举兵出城的消息。听说楚元带领战车六百辆、兵将两万人,以斗御疆、斗梧两位将军带兵做前锋部队,公孙游、公孙嘉两位将军的部下为后援部队,他自己亲自带领中路大军,浩浩****地向郑国杀去。

风霖听到楚恽转述这个消息的时候,面上欣然一笑;公子恽问他,“母亲已按我的意思,鼓动王叔楚元去打郑国,我们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风霖把亲手削好的一盘水果递给云夕,不慌不忙地回答楚恽,“等。我们静观公子元的战况,之后再做打算。”

“郑君刚与你们齐国结盟,齐王殿下一定会发兵救郑!本公子以为,楚元此去中原凶多吉少,若能借郑齐之后除去这一祸乱,本公子的大业就手到擒来了!”公子恽眼中精光闪烁,似乎楚王的宝座就在前方向他招手。

风霖咽下云夕递到他口中的一片苹果,“恽公子,人算不如天算,我们还是谨慎行事才好。”

事实的开始倒真和公子恽期望的那样,但是结果……

郑王听到探子来报:楚国令尹公子元率兵来攻打郑王城,他急忙召集大臣们商议如何抗敌。

有的大夫提议与楚军讲和,有的建议死守城门,等待齐兵来营救。上大夫叔詹说:“楚国兵将向来彪悍,自从开始扩疆攻打别国以来,从未动用过六百辆战车;公子元这次定是想以必胜的结果来讨好他的嫂子息妫夫人;臣自有办法让他们撤退。”

郑国君臣正商议的时候,探子来报,楚军已攻破桔柣关冲进郑国境内,马上就要打到逵市了。

堵叔大夫命令披甲士兵们埋伏在城内,大开城门,城内百姓往来如平常一样,不许露出害怕的神色。

楚兵的先锋部队先到城外,探见城中的如常景象,也没敢进城,就在离城五里的地方安下营寨;楚元带兵到了城外之后也弄不清城里的虚实,就在城外同样驻扎起来。

到了第二天,齐王果然亲自带领宋鲁两国联兵赶来救援郑国;楚子元大吃一惊,当即下令拔寨退兵。

他害怕郑兵追赶,命令兵士不拔军旗,用来以迷惑郑国兵将;等到大军溜出郑国边界后,楚元怕息夫人得知他无功而返,便大张旗鼓地敲锣吹乐、大唱凯歌,一路趾高气昂地返回楚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