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霖一进密室就看到云夕和那只白松鼠你追我逃、闹得不亦乐乎;月鹿巫女则坐在一边,小声地劝说云夕不要和那可爱的小东西置气。

“好啦!”风霖一手托着松鼠一手拉住云夕,“小夕,你做甚什么总爱欺负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它刚被放了许多血,经不起你这样耍弄。”

云夕用力抹着自已的鼻子,“可爱的小家伙?它就是一可恨的老精怪!不就是用了这鼠辈几滴血么?我方才都给它陪笑脸了,它还拿沾了尿的大枣咂我的脸!呸呸,臭死了!”

松鼠‘小霖’站在风霖肩头得意向云夕呲呲大门牙,云夕做势又要来捉它,白鼠慌忙钻到风霖怀里,只露出毛绒绒的尾巴在外面。

风霖连忙阻住她俩的嘻闹,“行了,快些换上男装随我去上房;园子外面来的全是公子恽的属下,方才风吟辨不清他们的身份,两方差点动手……”

“我有事到前园与楚恽相商,你陪着月圣女安心在寝房里休养,风吟就守在外房,不会有人打扰到你们。”

月鹿和云夕放下心来,各自脱下圣女的黑袍、更上男装,互相为对方简单挽了个发髻。

风霖料想从园中假山到寝楼这短短的距离,也不会有人看清月鹿的面目,便带着二女出了密室。

风吟就候在门外,风霖叮嘱他把月鹿更换下的黑袍等物品烧掉,以免被巫教的人发现痕迹。

侍从们已按霖公子的要求,备了两大盆热水在净房里,云夕和月鹿都是爱洁净的女子,急忙栓好房门各自脱衣沐浴。

月鹿要比云夕年长得多,却是极为内向害羞,她脱下外袍,穿着底衫就踏进浴盆里。

云夕泡在热水中舒服地叹了口气,“鹿姐姐,要不要我帮你搓搓背?”

“不用、不用的,我用布巾擦得着后背。”

两个木盆挨在一起,云夕伸头去看月鹿,“鹿姐姐,你的皮肤真白,腰也细……胸前也好圆噢!像大密桃一般大,你看我的小多了……”

自五岁之后,月鹿女从未被人见识过自己的身体(包括楚宫内的侍女),她一向以黑袍裹身,哪里有人知道她的身材如何?听到云夕这种口无遮拦的评价,她又羞又气,捧起一把水泼到云夕脸上,“真是厚脸皮的丫头!洗好快点出去,顺便给我拿件新内衣来!”

“是,徒儿遵命!”云夕从木盆里站起来,月鹿见状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你是只黑白花的小雀儿……这是用什么草汁染的,竟然不怕水洗?”

云夕这才想起自己手面易容成黑色,而其它的部位还是白的;她忙忙拿浴巾裹起身子,“这是我家的宝贝,秘不外传的噢……唉,不该把蛊王手环交回给舅舅的,不然哥哥也不用去弄什么人皮面具,我就用蛊粉给你易个容,保管你师父走个对面也不认得你……”她一边去拿内衣,一边第九十九次念叨起居家必备、出行特需的宝贝蛊虫小玉儿。

安排妥当云夕和月鹿巫女,风霖来到前园的明堂;公子恽的亲信部下得知公子遇刺的消息,已火速从郢城赶来,这个时候楚恽正和几个心腹谋士坐在明堂里商谈。

风家这处专为议事用的厅堂布置得极为特别:门窗上都装有厚重的毡幔,把房中的声音与外界隔绝起来,而房顶的烟囱上却有几片铜镜样的物事,把外面的光线折射到房间各处;这种装置是风氏宅园独有的——既能通风,也能让议事房里有宜人的光线。

门后的仙鹤形香炉吐着沉香屑的袅袅轻烟,应当能给予房里的众人以安适的氛围,但是房中这些人的神情显然是凝重的。

风霖一进堂便向房中跪坐的几位文士拱了拱手,那几人回礼之后,看清面前的风氏当家人是个不满二十岁的毛头少年,不免一个个脸上现出失望之色。

风霖无视众人面上的轻蔑,径自在对着公子恽的毡榻上坐下来。

楚恽已换下那身血迹斑斑的妖娆红衣,身穿风霖送去的深蓝色胡服,倒是多了几分大家公子的沉稳气度。

他指着身边一位留着三缕清须的中年文士对风霖说,“风霖公子,这位是恽的启蒙恩师田公。”

风霖略一颔首,听公子恽把诸人都介绍一遍之后,他堆起满面笑容,“众位贤士的大名,在下远在中原时便如雷贯耳!恽公子能得众位有才有谋的名士追随,何愁大事不成?”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好话人人爱听,田公等人立时看向风霖的眼神和善了许多。

楚恽却愁眉不展,原本时时带着玩世不恭笑意的嘴角也下垂起来,“本公子刚才听到田公带来楚王宫的消息:我叔父楚元居然在王宫的西北墙边建起一处府园,还每天令家中乐伎奏乐不休!那处宫墙里面……就是我母亲的寝宫啊!”

公子恽深吸了口气,咽下随屈辱而来的愤怒,“公子元在朝中唯一惧怕的是斗伯比大夫,斗大人正直无私、足智多谋,父王在世的时候一直用斗大人的能力来制衡公子元的野心。但是斗伯比大夫上个月因病不幸亡故,斗大夫一死,王兄又生性怯懦,公子元行事愈加肆无忌惮,这个楚国快要变成楚元的天下了!”

众人沉默;过了一会儿,风霖身边坐着的林尚大夫开了口,“恽公子,令尹大人(楚元)手握兵权,连王城守军都听他调遣,我们不若韬光养晦,避其锋芒,先向其示弱求好……”

“示弱、示弱!这些年来我哪一天不在示弱!”

公子恽咆哮起来,“从前我深怕王兄猜忌我比他有能力、有才识,我一直伪饰成一个花天酒地、游**于闾伎之地的花花公子!他与楚子元往我府里塞了一个又一个的美姬做眼线……我奉迎那个无耻的楚元也就罢了,还得每天笑脸应对那些个贱人!”

“就算是这样,楚元和王兄放过我了吗?!昨晚要不是风霖兄弟的属下相救,你们今时就可以迎本公子的棺枢回王城了!”

楚恽越说越气,一掌拍下面前的木几,震得茶壶和茶杯咣咣作响,房中除了风霖,别人都吓得浑身一抖!

风霖见众人又开始沉默,暗笑楚恽的这帮谋士都是城府极深、贪生怕死之辈,“恽公子,在下敢问那令尹大人(楚元)可有弱点?比如说嗜好……”

公子恽摇摇头,“王叔武功甚高,又蓄养了一批忠心的死士,他晚上睡的房间都不固定!再者,他饮食也极注意,每餐都有三人以上为他试餐……说起来他也不好色,府中只有一妻三妾,亦不好龙阳,若说此人的唯一弱点,就是对我母亲……”

楚恽这些年针对公子元也下了不少‘功夫’,对他的一切可谓了如指掌,偏生找不到可一举将他置于死地的机会。

风霖也听明白了,这位令尹大人对公子恽的母亲——他的嫂夫人很有想法;这也难怪,桃花夫人之美名动天下,故去的楚文王因想得到她而连灭两国!楚元做为文王的亲弟弟,得以在宫宴中常常见到这位绝色美人儿,动心也是可以理解的。

“恕在下直言,想除掉令尹楚子元,这重要的一步棋还在您的母亲手中。”

“岂有此理!”文士伍公先楚恽一步爆起,“风公子的意思是……借太夫人之手除去公子元?此举是要将恽公子置于不忠不孝之地!”

风霖淡淡地望着公子恽,想看看他的反应,公子恽一挥手止住众人,“霖公子请言!”

风霖低下声来,“子元令尹在文夫人的宫院外大起歌乐,无非是想引得文夫人注目他!方才柳大夫说的有理,楚子元手握重兵,我们可暂时避其锋芒;但是避其锋芒的另一种方法就是——将其锋芒引到别处!”

楚恽的双目精光闪烁,“霖公子的意思是……借我母亲之口,劝他出兵讨伐中原?”

田公也附掌大笑,“此计极妙!子元令尹与郑王素有旧怨,太夫人若以言语相激,公子元必定想在夫人面前显示其英雄气概,发兵攻郑!如此,我们可以借机收回守护王城的兵权……”

“不错!我这就修书给母亲,让拙妻蔡姬借问安之际将信送到母亲手中!”楚恽心里总算有了一丝着落:这次他在离河边遇刺,对方是公子元的手下,这点已确信无疑——侍卫统领贺成临死时说的那半句话以及死后凝固的口形,都证实了他的猜测。

楚恽唯一不能确定的是:这件事是公子元一人的主意,还是王兄也参与其中?

风霖的视线从阴晴莫辨的公子恽脸上移开,暗中喟叹:若是曾祖父知道他为了保护楚地风氏门人的利益,不得不挑起楚国与郑国的战事……曾祖父会同意他的举动吗?

还有,郑国刚与齐国结盟,公子元若是如他们所愿去攻打郑国,齐国岂能袖手旁观?义父会不会又如援助燕国那般,亲自带兵到郑国、与楚兵交战?只因他的私念,才刚刚喘息两口气的齐国壮士,又要唱起悲壮的战歌远赴战场?

错行一步,步步皆错!

风霖感觉到深深地厌倦:他宁可自己是个居在深山、孤岛的平凡百姓,一生只与青山绿水、野鸟游鱼相对,不须要面对朝堂上这些尔虞我诈、阴谋仇杀!

公子恽的眼神与风霖同时盯着铜鹤的嘴中吐出的缕缕香烟:一个人看到了手握权杖、指点万里江山的光辉画面;而另一个人却看到了,与心上人携手逍遥山水、纵情高歌的快意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