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恽公子请留步!”风霖低声叫住公子恽,公子恽摆摆手让两名女伎先行,他回过身来问风霖,“风公子莫不是看上这两个女子?我倒是愿意舍与你,就是怕你那吃醋当饭羹的云家妹子不依……”

风霖无视楚恽这张欠扁的笑脸,“在下观前面路段荒僻,是兵书上所说的‘迎陵、接众树’的绝杀之地!若是前方转弯处的榕树林中有伏兵,那就极难应对……我们不如再回船逆流回程吧。”

楚恽抬头看了看大船上的艄公们正在缓缓地撑杆转向,这时叫住他们还不算晚。

他沉吟了一瞬,“此时若有人敢与我为敌,也无非是纪夫人母女得到了你的行踪。”

公子恽又笑出声来,“她们的爪牙若真打得过我这几十名随从,我把你献出去保命就是了,哈哈!”

贺侍卫突然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给楚恽披在身上,“公子,属下斗胆请公子骑马,属下暂代公子乘车!”他说完便把侍从手中捧着的、公子恽的那件大红披风系到自己身上。

楚恽面色一沉,他用力拍了拍这位忠心手下的肩膀,“小心!让那两名女子坐于你左右。”

“是!”

贺侍卫裹紧大红披风,快走几步上了前面的马车,车厢中传出两声低呼:想来是那两名女伎看清来人的面目、惊叫出声。

风霖和公子恽各自上马,并辔缓行在队伍的中后部,警惕地张望着山道两边。

路两边的石山下草长过膝,时有红珊瑚一般的野果点缀在枯黄的灌木丛中;众人与石山渐行渐远,远远可以看到前方的路边生着一片榕树。

风霖在北地极少见长成这样粗壮的榕树:粗长的枝杈离地面十几尺高,向四面八方伸出去;有些长得过长的树枝像胡须一样从枝杈上垂下来,又竭力地向地下长,接了地面的精气之后,便又生成新的榕树。

本能地感觉到森冷的杀气在空气中缓缓升腾而起,公子恽脸上的表情也凝重起来;他看了一眼身边若有所思的风霖,心中有些有悔方才没听他的劝告——回船返行到那个人来人往的大渡口。

一只寒鸦突然扑扇着翅膀尖声呱叫一声,掠过公子恽等人的头顶,向着众人身后的山道飞掠而去!

“原来是这畜生!”右手紧按在剑柄上的公子恽居然惊出了一声冷汗。

他的话音刚落,风霖突然抓住楚恽的手臂,用力将他拉到马下!

风霖自幼在灵山上长大,修习风氏祖传的纯阳内力,能将丹田之气任意运转到五官的经络,方才他已听到前方一里外的林中、有箭弩拉开的刮擦声!

公子恽一时没有防备,被风霖拉得翻滚在地、狼狈不堪,他正要开口怒喝:霎时间无数的流矢如落雨一般同时射向他们!

前面行驶着的马车左方和前方被射成了刺猬一般!

公子恽脸色顿时泛白,任由风霖扯着他冲向路边的一块山石;眼角瞥见他方才的坐骑腹上也中了一箭,正在连声哀嘶。

公子恽的侍卫们在最初的慌乱之后,也迅速弃马奔向路边的掩身之处,以公子恽为中心环绕起来。

驾驭马车的侍从已被数枝利箭射成对穿;地上有十几名侍卫的尸首,马匹们除了惊慌逃窜的,就是陈尸在山道上,在太阳夕照之下,石道上一片狰狞的血红。

“贺成……”公子恽躲在山石后面望着被射成刺猬状的马车车厢,那里自传出几声惨叫后再没了声息。

公子恽愤怒地转身揪住风霖,“都是你这个灾星,我把你交给——”

“嘘——”风霖示意他噤声,两眼炯炯地望着前方。

一队持剑负弓的披甲士慢慢出现在林子边缘,他们个个头戴铜盔身披革甲,步步戒备地向马车靠近。

“他们的目标是我!”公子恽咬牙道,“纪夫人不可能敢这么明目张但地置我于死地,她们也没有这种精良的盔甲!”

风霖点点头,揪下一片身边的草叶,冲出尖锐的鸟鸣声;刺客们向他这边警惕地张望,更多的人却是用剑去挑公子恽那辆马车的窗帘!

“嘭!”突然,马车的顶上部分裂开,藏身在里面的贺成一跃而起,挥剑刺中离他最近的一名披甲刺客。

那名中剑的刺客捂着血如泉涌的胸口,声嘶力竭地喊道,“他不是公子恽!他不是!快些分头追击,找到红衣银冠之人,格杀勿论!”

公子恽心头火起,他猛地从石后跃出,“是谁想要暗害本公子?先拿他的狗命来!”

风霖未来得及按住他,也来不及再吹草叶,连声运气长啸。

贺侍卫肩头溢血,见围着自己的敌手瞬间分散多半去追公子,立时目疵欲裂、持剑狂扫,“公子快逃!他们是公子——”

他一句话没说完,被一名刺客当胸一刀,颓然倒在地上。

“贺统领——”公子恽甩掉披风,一身红衣如烈焰一般,他长剑一挥、厉声叫道,“我楚恽今日若能逃生,他日恽必事死难兄弟之父母为高堂!”

言下之意,这些侍卫若能拼死保他平安,他会替侍卫养护他们的家人。

侍卫们见这些披甲士出手狠辣,贺统领已惨死在他们手中,本就抱着誓死护主的决心,当下众人齐声呼喝着迎向冲杀过来的刺客。

公子恽这次出王城带的随从约有五十余名,方才猝不及防、已被流矢伤亡了近二十人;而敌人居然有上百人之多,一个个有牛皮黑甲护身,兼武艺出众!

公子恽身前的防护圈子越来越小,终于有几名刺客攻了过来,风霖捡起一名亡兵的长剑,接住了一人,未用几招就用剑身拍晕了这人,转而去接应手忙脚乱的公子恽。

公子恽大叫,“你这时还存的什么慈悲之心?!杀死他们!”

风霖淡淡地回道,“你不想留几个活口问个明白?”

金戈相击之下,夕阳已隐在群山当中,冬季的夜晚本就来的早,两边的树影幢幢,三步之外已不辨人脸;这时又有几名侍卫倒在刺客们的手下,楚恽脸上除了点点血水就是一片绝望之色:‘本公子大业未成,难道会死在这些无名鼠辈手中?’

林子上空聚集了一片归巢的飞鸟,有的等待此处的杀气消散后归林,有的则是闻到血腥气,兴奋地盘旋在战场的上方,等待一顿美味的晚餐。

有更大的一群飞鸟扑过来,‘它们’直冲上血肉横飞的战场,目标是持剑环护在公子恽身边的风霖!

风霖只看了一眼这些黑衣人,便高声叫道,“敌方是披甲士!”

“属下遵命!”

来的这些黑布蒙面的风氏门人,个个都是身手非凡的好手,他们如风霖一般,下手尽可能地近身游斗,择机点打对方的重穴——风氏在各国都有人脉,但从不曾附属于某位权贵,也不会轻易得罪某一方势力。

公子恽的侍卫们见来了数十名高手援助,也大大增长了信心,一个个重新龙精虎猛起来。

刺客们见势不妙,领头的那个大叫“撤退!”,披甲士们且战且退,又迅速隐进榕木林。

风霖的手下们自然不会追赶,而公子恽的侍卫个个挂伤,此时见性命得存,多半呻吟着收拾自己的伤处。

楚恽驻着长剑走到马车边,先找到贺成的尸身,默然立了一会、伸手把他的双目合上;车厢几乎碎成残木,那两个中箭身亡的女伎子,还保持着死时惊恐的神情。

风霖走近,“恽公子,我的属下说附近有一条小道直通郇阳城里,我们快些离开吧。”

公子恽点点头;风霖牵来属下的一匹马,“马匹不够,每匹两人同骑;回到郇阳城的驿馆我们就安全了。”

众侍卫把同伴的尸身拉到路边用碎石掩住,立誓第二天定来正式掩埋。

一行人无声地行在离河岸边,公子恽这才发现:风氏手下带来的坐骑们,都用被人用厚毡包了马蹄,怪不得他们能无声息地赶到打斗场地的近旁。

公子恽和风霖共骑一匹黄膘马,一晌无语;快到郇阳城区的灯火阑珊处,楚恽才闷闷地问道,“你一下船便预知到前方有伏击,为何不早些发暗号令你的手下现身?偏要到我的人快死光了才学狼叫……”

风霖长叹,“在下早告知过公子了,上午从驿馆偶见恽公子的行迹,霖便孤身追踪而来,只在沿路留了几个暗号,指示手下得见后立刻追随;我方才吹草叶时,也没能把握能不能求到支援……风吟他们若是未能跟到附近,我叫破了嗓子也没用啊。”

“你——”公子恽冷哼一声,又气结地闭上了口。

“再说,”风霖自顾自地解释道,“我一始也以为那林子里藏着的敌手是纪夫人派来的……说实话,我昨晚才把风氏的一块令牌当做谢礼留给了凤歌公子:留信交待她可以此牌调遣风氏在郇阳的属下为她做事……哪能还不到一天就带人公然对抗她母亲的手下,是不是?”

就在公子恽竭力忍受着风霖在他耳边的碎碎念之时,众人已来到风氏驿馆的后门,守门人慌忙打开铜门,待人马尽数进入,又牢牢地将门锁住。

馆驿的后园是风氏门人专用的,并不对外接待客人;风霖引着公子恽走进一间较宽敞的寝房,其他人也各自进房洗沐、更下血迹斑斑的外衣。

楚恽清洗完毕,穿着宽松的袍子走出净室的时候,发现风霖正坐在窗下的竹榻上盘膝吐纳气息,身上换了一件黑色修身胡服。

“风霖,你要去哪里?刚刚苦战了一下午,你还想去凤园送死?!”

风霖睁开眼,“风吟随我亥时(晚上9点)去探凤府,其他人在这里保护你……我今晚就要见到云夕,不然我一刻也不得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