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早膳过后,公子恽笑容满面地来纪夫人所在的明堂向她们母女辞行。

“纪太妃气色甚好!”楚恽拱手之后坐在纪夫人对面的毡榻上,郑重其事地问道,“太纪近日里用的哪位食医调理的妙方?越发比往年气色红润!呃,远观太妃面目如二八少女,近观……”

“恽公子!”纪婉冷冷地打断他的话,“此时已近巳时(上午9点),公子再不准备赶路,可是要误了主君交待的大事了!”

“太妃提醒的是噢。”公子恽似是惊醒地问,“本公子是该去做正经事了……唉,这郇阳城景色秀丽、美女如云……冬天的离水也别有一番风味,渔家归舟晚歌声声,我还真是没待够呢!呃,凤歌妹子呢?本公子难得与妹子亲近,这回郢城怎么也得和她当面告个别吧!”

纪夫人忍无可忍,“你妹子昨晚偶感风寒,我令她饮了姜汤在房中发汗,公子的心意我代凤儿收下。”

“如此这般啊……”楚恽磨磨蹭蹭地把礼数做全,又含情带笑地对纪婉的侍女们挨个挤眉弄眼一番,这才带着他来时领进府的那十名贴身侍卫一同出府了。

纪夫人待他一出门便叫过凤府执事来,“给我派人盯着他!看他在路上与何人接头……若是有风氏公子的消息,立时快马回报!让他们小心些,别让公子恽的人发觉!”

“是,小人这就派机灵的探子跟上他们。”

楚恽慢腾腾地坐进马车,瞥见车门铜把手上的一根丝线已断,看来纪夫人方才已命人搜过他停在园子里的马车;公子恽玩世不恭的笑脸一下子阴沉下来,他慢慢用手叩击着木几,一双桃花眼里布满了血丝:他也是一夜未眠!

昨晚夜半时分,随云夕一起夜探后园的侍卫们逃回客园复命,二人满面羞愧地向公子恽诉说之前发生的状况:风霖公子已先行一步离开凤府,云夕为掩护侍卫们逃离,一人断后挡住法术高强的随女祝!

楚恽明白云夕的用意,两名侍卫进园时便在凤府众人前露过面,若是他们有一人被擒,公子恽便无论如何也说不清了——新君忌惮他的势力,正愁找不到除去他的把柄。

‘云夕一夜不归,难道已落入祭天女祝的手中?’

公子恽猜测云夕或许正被随女祝以阴毒的手段折磨着,心中烦闷无比;不知何时,这个精灵古怪、不拘小节的黑丫头在他心目中占领了一席重要的位置:昨天一晚他都在担忧着云夕的安危,甚至极少考虑他与云夕是缘于互相利用才走到一起的。

“公子,我们回王城吗?”公子恽的心腹侍卫贺成靠近车窗,小声问公子恽。

“不,我们去离河一游,你先到女闾找两个姑娘,带着她们一起弃车上船。”

楚恽想到云夕等人昨夜与随女祝正面交手,风霖同时不见了踪影,纪夫人母女必然会怀疑到他身上,后面有人追踪是少不了的;待他们到了离河之上,河面一望无际,纪夫人的手下再紧跟他就太显眼了。

贺侍卫满眼敬重地用力点了点头,大声吆喝着众兄弟去郇阳城最大的一家女闾;侍卫们哄笑起来,叫嚣着公子赐他们些银子,让他们也尝尝北地娘们的滋味。

到了离女闾不远处的一个街道,公子恽的马车停下,贺侍卫独自进了闾馆,没用一刻就带着两个细腰柳肩的女伎子赶过来,其中一女还抱着一把桐木筝。

暗中辍在公子恽马车后的一名探子小声对另一人道,“王城中人都说恽公子好色荒**,此事果真不假,他奉王命来北疆巡查、还敢大明大放地买伎同行寻乐!”

“夫人命我们跟在公子恽的马车后面,我们只须老实办事,发这么多牢骚做甚么!有本事你下辈子投生到王公贵族家里呀,也可以天天抱着美人儿喝甜酒、听小曲儿!”

另一名探子目光灼灼地盯着公子恽的车驾:那两名胸波**漾的女伎进了公子恽华丽宽大的车厢,马车又缓缓地前行了;“他们走了,后面的快跟上!”

公子恽未提前备下游船,幸好离河的渡口前常有对岸富商来郇阳置货的大船;贺侍卫挑了一条稍干净些的大船强行征用一天。

那船主听说是楚恽公子要借用商船,慌忙拿衣袖擦了里面的器具,又点起所有的暖炉来,奉上最好的酒食,恭恭敬敬地请公子登船。

贺侍卫在众多靠岸船只之间穿行的时候,已把恽公子的命令交待给刚刚抵达的便衣手下们,命他们在郇阳城遍布眼线,无论如何要用最快的时间找到风霖公子。

他们当中身手最好的一部分则负责夜间再探凤歌公子府,若是找到云夕姑娘,不计任何代价将她救出!

一切安排妥当,公子恽乘坐在略带鱼腥味的‘豪华’商船里,饮着温热的黄酒,歪坐在毡榻上听女伎弹起古筝,另一女清了清嗓子刚要唱,被楚恽伸手阻住,“她曲儿弹得不错,本公子先借着水声听听琴曲,一会再听你唱。”

“是,公子。”少女喏喏地跪到一边,伸手为公子恽添满酒杯。

乐伎知道面前这少年是身份尊贵之人,便拿出浑身的本领来施展自己的万种风情,她手下轻弹,眼波盈盈流转,一曲《樛木》婉转而起——

公子恽手指轻和着琴曲的节拍敲击着木几的桌面,眼角却从后窗看到苍茫茫的江面上,成群的白翅水鸟贴着水波起落猎食;大船驶过之时,那些水鸟惊散着逃开,不等大船走远又尖声鸣叫着围拢到一起;但是此时,那些白翅黑爪的水鸟又扑楞楞地躲向一边,留出宽阔的水道来:

波澜缓起的江面上,只在远远的岸边能看到黑点一样的几条渔家小船——深冬时节,离江之上的船只甚少往来了;而在他们这条商船的后面,正有一条乌篷的中型木船对他们紧跟不舍!

楚恽的眉头一皱,琉璃色的眸子中闪过寒光:若不是顾及到云夕此时可能就在纪夫人手中,他不敢打草惊蛇……以他从前的心性,立时就令这几个不知好歹的家伙葬身鱼腹!

公子恽压下怒火,将注意力转到弹琴的少女身上;那女子肤色白皙、气质柔媚,抚在木筝上的十指白嫩纤细,应该是女闾当中的上乘货色;此女身材娇小但是玲珑浮凸,公子恽素常便喜欢这种类型的姬人。

女子感应到华服少年的注视,竭力将丰满的胸脯挺了挺,显示出她美妙的细白颈子来;只可惜河上冷风阵阵,她用心弹琴的同时,还得为即将流出的清涕做着困难的斗争:为显美色,女伎只穿了一件淡蓝色的丝绸低领夹衣,隐约可见托着双峰的大红裹胸。

“南有樛木,葛藟纍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南国生长着弯曲树枝的高木呀,上攀挂着果实累累的野葡萄;我的夫君真是快活啊,他正在享受着无边的幸福;)

公子恽合着琴曲的节拍,低声吟着曲词,“南有樛木,葛藟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南有樛木,葛藟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南国生长着弯曲树枝的高树呀,它身上缠满了果实累累的野葡萄;我的夫君满面喜色,我会让他永远这般快活……)

一曲未终,公子恽蓦然睁开眼睛,那只紧跟其后的木船离他这边约有七八丈远,侍卫们都如临大敌般守在船尾,就在他转头的瞬间,面前却多了一个人!

那个从后窗跃入的少年自顾自地坐下、拿空杯倒了一杯黄酒,浅尝一口之后喃喃道,“怪不得人言南地荒蛮……不知好客便也罢了,这酒水还如此地艰涩难以入口。”

“出去!你们还敢进来丢人现眼?!”楚恽怒火中烧地赶出追进船舱的侍卫们:进舱这人若是刺客,他楚恽早就性命堪忧了,这帮养尊处优的侍卫们真是一群脓包!

弹琴和侍酒的女伎呆怔地望着突然出现的白袍少年,露出入坠梦境的恍惑眼神,那名乐伎的鼻涕终于成功地流了出来,她却丝毫没有自知。

楚恽眼前的这位少年的气质既如那风沙苍茫的北地荒原的凝重:眉目冷峻、目光凌利;又像那阳春三月的江南碧水的清越:温润儒雅、俊朗不凡;这世间竟有如此兼具山水神韵、丰神如玉的少年!

公子恽是周南霸主楚文王和名动天下的桃花夫人息妫的爱子,自小文才武略胜过其他楚国公子,自是眼光高于一切,今日一见风霖居然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楚恽压下心头的震惊,冷冷笑道,“风氏少族长果然仪表不凡,引得众女子为你前仆后继,生死不顾。”

言下之意:风霖公子不过是个只会躲在女人裙子后面、让女人为他出头的小白脸。

风霖顾不得计较他言中的嘲讽,猛地放下酒杯,“生死不顾?你把云夕如何了?!”

“我把云夕如何——风霖公子,我与云夕姑娘一见如故,若不是她执意要冒险去凤府营救你,我怎会带她带郇阳城?”

风霖刚要开口,视线转过一边的两名女伎,少女们这才觉慌乱地低下头去。

“无妨,我把她们带回王城府中……你有话尽说便是。”

“是在下方才失礼了,请恽公子细说详情!”风霖郑重其事地向公子恽拱了拱手;事关云夕的生命安危,一向沉稳的他也掩饰不住心中的慌乱!

楚恽心中暗松了口气:风氏公子果然是个人物,但是他有个极大的软肋,那就是云夕姑娘!既有弱处便能为他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