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云夕的陪伴,风霖感觉南行的路程变得沉寂而孤独起来;车厢中还留有一丝云夕身上特有的甜香气息,风霖把云夕披过的裘毡抱在怀里轻轻地抚着,担忧着这样阴寒的天气,小夕会不会觉得难熬……

白鼠小霖不时窜到他面前瞪大两只圆溜溜的黑眼珠,似乎在质问他:那个手里能变出香果果的‘坏丫头’去了哪里?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风霖想起云夕那双如婴孩一般清澈的双眼,还有那眸中如紫水晶一般化不开的浓情;胸口顿时难以抑制地刺痛起来;他索性跳下马车与侍卫们一样坐在马背上,迎面的寒风冷冷地拂在脸上,令只着薄袍的他透心地寒冷;但是心里却因此好过了许多。

使团一行人向南地走了两天,路边的植被和气温与来处有了很大的不同。风霖举目远望,官道两边的崇山峻岭亦比北地的山形态秀丽、坡度缓和得多。入目之处隐隐还有成片的苍翠绿树,偶尔还能看到不惧寒意的雀儿惊散于路边的密林之间。

脸上突然感觉到几点凉意,风霖下意识地伸出手,原来天已降下蒙蒙细雨;他四下里看看地形,这里离楚地的国界已经很近了,过了前面那座桥再行半日就是楚国的边城;此时天色已至黄昏、又逢阴雨,天黑之前是无法赶到下一个城邑歇脚了。

风霖喝令队伍就此休整,在山路北面地势较高、山石平整的地方支起帐篷,雨停后再启程。

见前面那队人马停下安帐,后面紧随的一辆崭新的双驱马车也停了下来,闭目坐在马车中的轩辕澈心念微动,前面驭马的车夫就将马匹赶到路边一片密林中。

冥王独自在车厢中安静地饮着清酒,打发着他孤寂而又漫长的人生;面无表情的黑衣‘车夫’在车前面坐着一动不动——这车夫本就是轩辕澈用一段枯木幻成的傀儡,再注入一滴冥王中指尖的精血;就成了可以用意念操纵的人形工具;驱使傀儡为奴——这是昆仑神族灵力高强之人才能行使的秘术,在昆仑山界,能行此术的也只有他、冥宫神使、还有乌日更达莱兄妹。

前天他与青鸟国师在禚地一别之后,轩辕澈就顺着车辙印随在齐国使团的后面;消灭这区区二百人不过是在他的弹指之间!可是,他感觉到乌日更达莱并未与他远离,今天一早又听到大巫师的傀儡黑鹰鸣叫着出现在他上方的顶空,更加证实了他的猜测。

‘国师这是何意?难道乌日更达莱在护着这风氏小儿?’轩辕澈沉思着饮下一口闷酒,“果真如此的话,得找个合宜的时机再出手……若不是怕夕儿气恼,本王才不会惧这个一身毒物的家伙。”

山间的雨越下越大,风霖在毡帐中独坐,默然听着雨滴随风敲打帐顶的声音;他本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虽有风清云这位曾祖父给予他长者的关爱,但是自懂事起,他便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独自面对暗夜与光明;直到去年的夏末,云夕出现在他安静的岁月中,如一个石子打乱了沉寂的潭水;从此他觉得孤独的日子异常难熬,有云夕相伴的日子每一天都是那么快乐和短暂……

雨落点滴、如吟如诉,虽然这几天再没听到高虎的帐中女子唱起《绿衣》,但注定又是一夜无眠。

他并非全因相思难安,他是在等大劫的来临:风霖能感觉得到,凶险的气息越来越近,如果是早晚都要面对的危难,那么,他情愿它来得早一些……

就在天刚放亮的凌晨时分,大雨慢慢收住了,极其珍贵的冬日暖阳落在一顶顶湿溻溻的毡帐上;侍卫们一早忙碌着备早膳的嘈杂声音传来,风霖疲惫地坐起身来,这个湿冷的冬夜居然平安度过了!

用过早膳,风霖立刻下令出发;天刚放晴,空气中有一股草叶混合着泥土气息的清新味道,车队的前方是一条极窄的山道,山道的一侧是陡峻的山崖,另一侧则是因下雨而浊涛滚滚的山隙洪流!

风霖嘱咐着前面开路的侍卫小心策马,众马车拉开距离;就在这行车马刚刚进入这条逼仄的山道之时,众人头顶突然传来沉闷的雷声!

不好!风霖知道危难将至,他来不及抬头便大叫一声,“众人勿慌!全力前进!”

此时,就在他们的正上方,一条巨龙样的水流夹裹着碎石和枯木,横扫千军万马一般冲杀而来!这条山道上方都是坚硬的山岩,本不应出现泥土松软之地才有的泥石流,可是偏偏这种灾难突出其来的发生了!

前方的侍卫们拼着命狂策马腹,终于冲出这条山道、避开了这股怪异的泥石流的冲击,风霖吁口气转身回望:他不由得大吃一惊!走在最后面的一辆马车还未冲出小道,正被顺着石壁倾泻的一股泥流扫中!而马车中的国尉大人高虎反应也算敏捷,他打破车窗从即将翻落下山的车厢中急急窜出,一个跳跃扑向崖壁!但是就在这时,另一股更加猛烈的水柱携风雷之声汹涌而下,再次将高虎大人浇注其中!

在众侍卫的惊呼之中,高虎哀嚎一声,“我命休矣——”,身子直直地向山下栽去;突然他觉得背上一紧,用力吐出一口泥水,勉强睁开两眼:原来是风霖公子捉住了他背后的衣领!

风霖左手正把在崖壁上突出的一块尖石上,右手用力抓着高虎的衣领,两人的身子俱都吊在山道一边的石壁上;风霖运气注在右臂,低喝一声将高虎庞大的身躯向上抛去,而高虎在落地得救的瞬间,却抛出袖中的一柄飞刀,那短刀正正刺中风霖的左手腕!

高虎扑嗵一声跪在崖边,众侍卫在远处看见高大夫得救,刚松了口气,却见贴在崖边的风霖公子,忽然如断线的风筝一般直直陨落,在众人的呼叫声中转瞬间已落入崖底的滚滚洪流之中!

“霖公子——”高虎愧意难掩、痛哭出声!他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污低声喃喃道,“霖公子啊,在下对不住您了!郑夫人得知主君有意将王位传给您,便托付在下无论如何也要为公子昭除去您这个对手……前两天您捉住的那个服毒而亡的刺客,就是昭公子派出的死士啊,他一直扮做歌姬藏在高某的马车中……霖公子您一路走好啊,待昭儿继了位,高虎必将一死谢罪……”

高虎的近侍见上方突现的泥石灾已然完全停止,便慌慌张张地跑到高虎面前,“大人,霖公子他、他跌落到山下暗流之中,这如何是好啊,如何去营救?!”

高虎默然望着下面落差巨大的山谷暗流:纵然风霖能侥幸从洪流中逃生,也解不了他涂在短刀上的王蛇剧毒……高虎哑声道,“传我的命令,分出十人和一辆车的食资,火速回国向主君禀报霖公子遇山洪罹难的消息,其余人马……随我继续去楚王城执行主君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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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几、一泥炉、一壶茶、一盘棋,鲁国南地的行宫之中,暖房里茶香淡淡,姬溺和云夕一老一少相对而坐。

云夕刚刚跟姬溺学会了奕围棋;此刻她手执黑子望着铜制棋盘,几乎将脸贴在棋盘上。

“正起身子来!小丫头,莫想再偷拿我的白子。”姬溺啜了一口香片,提醒那个正想动歪心眼的小女孩。

“没意思,你总是赢!”云夕气呼呼地两手用力把棋盘抹乱,“这局不算,我们再重来、重来!”

“重来也是一样……夕儿,你心不在此,心不静、则心绪乱。”

云夕叹了口气,紧了紧身上毛绒绒的白裘袍子,“义父,今天早上起,我就觉得心里慌慌的,好似哥哥他出了什么事……”

“既是担心,就跟去看看吧,用两匹快马驾车,从这里折向东南,应该不出一天就能追上他们。”

“真的?”云夕闻点一振,可是转瞬间又泄气似地歪坐在榻上,“他一心想着当齐国储君,要娶那个姜家女公子做夫人;人家都不要我了,我为什么还要赶着去用热脸贴那个啥,哼……”

姬溺无奈地微笑,“丫头啊,你既是中意那风家少年,做甚什么不想法子让他改变主意,一心一意对你好呢,坐在这里唉声叹气、自艾自怜地有用么?”

“自艾自怜?”云夕恶心地打了个寒颤,“我是青鸟国……才不会像懦弱的华夏女子一般无能呢,对,我要抢回我的男子,让他一辈子只对我好!”

“谢谢义父!我去园子里挑马去了!”云夕一跃而起,转眼间已跑到房外的长廊中。

“夕儿,不急这一刻,让侍卫们去备车马,你多带些衣衫和干粮!”公孙溺大声交待着云夕,突然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若是自已那时会如云夕一般地无畏与勇敢,兴许姜灵儿会被他的深情打动、投入自己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