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夕和风霖坐在南行的马车中,只听到车轮碾在官道上的吱扭声;两人难得地安静地对坐着、各自想着心事。

风霖从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中收回视线,望见云夕蹙着眉头、如大人一般凝神思索的面容,“小夕,想什么呢?”

“呃,哥哥……没什么。”云夕摇摇头;她刚才想的是齐王宫众人送风霖带领的这二百人的使团出发时,她感应到的那股凌烈的杀气!在她脊背发冷的瞬间向那个杀气传来的方向望去,却只看到公子昭淡淡地笑着,目光一如既往的温文儒雅、满目的关切。

也许是自己感应错了?云夕把这层疑虑抛到一边,转眼又是一副眉眼弯弯的笑脸模样,“楚王宫肯定有许多我没吃过的美味佳肴,霖哥哥,我们可以在楚国住很久么?”

“傻丫头……你若是真的喜欢吃楚国的菜式,我们可以从楚国带个手艺出众的饔人回来。”

“噢。”

风霖默默地打量着云夕,那双清澈如无瑕水晶的紫眸中,固有的无忧无虑已经消失,时常如此刻一般蒙上淡淡的迷茫;想到这种改变是自己带给云夕的,风霖心中一滞,再也无法开口向云夕说出齐王交待的那番话!

“楚国不是在南方么?为什么一直向西走?”

“呃,小夕啊,准确地说楚王城在临缁城的西南方向,我们现在向西走,过了禚地取道鲁国去楚地,那条官道比较好走。”

“禚地?这个地名好生熟悉……”云夕忽地想起,她随风长桑来齐国之时曾经过禚地,在禚地行馆还结识了在当地义诊的疫医秦越人。

马车慢慢停了下来,随行的另一使臣高虎在前面的马车跳下来,高声问风霖,“霖公子?天到午时,我们就在这里小憩,略进膳食如何?”

风霖也步出马车,“高大人做事向来稳妥,此行众人的行程全由高大人安排。”

高虎恭敬地向风霖拱了拱手,“下官不敢,一切听从霖公子吩咐。”

云夕不耐烦听他们俩人的客套话,独自向官道边的密林中走去。

这片树林几乎全部生长着苍青的古松,团团松针上还残留着些许冰雪;北风不时地摇动树枝,一阵清凉的松香气就流淌在林际。

云夕刚要转身出林,突然听到细微的响动:一只松鼠模样的小兽从一棵大树上溜下来,在树下翻找被积雪埋住的松果;一瞬之后,它用两只前爪抱着一只松球立起来,警惕地左右张望。

“小夕,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太冷了,小心受了寒气!”风霖边说边踩动积雪向云夕走近。

云夕竖指让他噤声,转过头来发现那小兽早已受惊远遁,“哎,哥哥!你把一只雪白的松鼠给吓跑了——”

“白色的松鼠,倒是稀奇……看我的!”风霖突然捉过云夕的手,从她的衣袖中掏出一把炒松子和胡桃仁,向不远处的一片清洁的积雪丢过去几颗,然后拉着云夕躲到大树后面。

一刻之后,白松鼠果然出现了,它犹犹豫豫、左顾右盼地滑下树干,飞快地用小爪拈起一枚干果放到嘴巴里;咀嚼了两下之后很夸张地打了个哆嗦!很明显地被炒干果的美味惊到了!

风霖捏紧云夕的手闷笑到腹痛:这只大尾巴小白鼠的吃相和云夕第一次吃到蜜炙胡桃仁的模样一式一样!

两人就一边向林外退着一边不时地撒几颗干果,但是那只白松鼠机警得很,快到林子外界时就嗖地爬上松树再次消失了踪迹。

不远处传来侍卫请他俩用午膳的喊叫声,风霖惋惜道,“难得你喜欢……先去吃饭,等会子我想法把它捉来给你做个玩伴。”

“不了!”云夕笑笑,“这些小兽若是离了自小生活的丛林,被圈养在笼子中便全无灵气,和家畜有什么两样?”

风霖转过身来对着云夕,“小夕,自燕地回来,你似是成长了许多?”

“这个自然,比你我初见时我长大了半岁。”云夕没想到他突然转身,没收住步子,一下子跌到他怀里。

风霖低下头贴着云夕冻得发白的小脸蹭了蹭,“不只是年岁,你不再如之前那般爱说爱笑……小夕你有心事?为何不告诉我?”

云夕摇摇头,闻到风霖怀中熟悉的气息却再也耐不住地问,“姜惜桐那天对我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哥哥,齐王伯伯是不是让你娶她为妻?你可曾应允?”

“小夕,这一生我只爱你一个!”风霖心里挣扎着只说出这一句话。

云夕仰起头,视线在他笼山涵水的眉眼间定住,从那双琉璃色的黑眸中看到小小的自己:原来找到了梦中的哥哥并不是最后的结局,哥哥的天地中不会只有她一人,就连这个温暖的怀抱也不会只属于她自己……难道有一天就会如梦中一样不得不放手、不得不痛彻心扉地离别么?

半晌她绽开一个灿烂的笑脸,“我明白了——好饿!快去用膳喽——”

风霖怔望着云夕快步跑开,不清楚这一句‘明白了’到底是明白了几分。

一行人用过简单的米粥和肉脯后继续赶路,风霖刚要开车门,云夕一把将他拉住、同时一扬左手,“定住!”

车厢内,一只吃得肚子圆圆的白毛小松鼠仰面躺在毡榻上,身子无法动弹,两只圆圆的小眼睛惊恐地盯着缓缓靠近的两张脸。

云夕上下打量一番,“雄的雌的?”

风霖思索一阵,“这么大的肚子,兴许是雌的?有身孕了?”

云夕看看那堆松子壳,“什么身孕啊,它这是撑的!你——”云夕拨拨白鼠的小胡子,“以后跟着着姐姐吧,保证每天都有这么多香香的炒松子吃!”

白鼠疑惑地看看她又看看风霖,似是不相信有这么好的事情落在自己身上。

风霖对它温和地一笑,表示云夕的话可以相信。

小白松鼠似是听得懂人语,它望着风霖的笑脸瞪大了眼,居然也裂嘴笑了笑,露出两只白净整齐的门牙!云夕不悦地盯着风霖,“它果真是只雌的!”

风霖尴尬地正起身子,“可能它觉得我面善些……”话没说完,被云夕解了禁制的小白鼠一下子跳到风霖膝上,毛绒绒的大尾巴护住身子,只露出两只小眼、极为警惕地望着云夕。

“你——”云夕气得不可遏制,“又是一个姜惜桐——”

风霖忙安抚道,“想来是它知道方才定住它的是你,还有些惧意,过阵子就好了……你觉得它像姜惜桐,不若就叫它惜惜可好?”

“嗯,惜……夕夕?不成!就叫姜惜桐!不然就叫桐公子!”

就在两人你来我往的笑闹声中,使团的车队走了三天的时日,到了齐鲁两国之间的禚地。

云夕听到外面的嘈杂声,拉开厚厚的车帘向个看去,只见许多麻袍乡人或是赶着牛车或是背人步行,争相向前面奔去。

云夕探出头好奇地问路旁一辆牛车上的中年男子,“大叔,你们这是赶去哪里啊。”

那男子挥了一下皮鞭,“小郎可是外乡人?今日是神医扁鹊先生在禚地义诊的日子,神医不仅医术高明,而且不收诊金和药资,我们这是上义诊堂为家中久病的亲人求医啊。”

云夕放下帘子,不解地问风霖,“怪事了,哥哥,他们家人生病,为何不早些寻医,还要拖到有免费的疫医来才医治?”

“贫贱之家温饱已属不易,哪里来的钱财求医啊!这位扁鹊先生姑且不论医术如何地高明,但凭免费为乡人医病这一条,就当得起神医之誉。”

“噢,也是……”云夕转头看见小白鼠又钻到风霖怀里,不由得勃然大怒,“姜惜桐,你给我滚开——”

“嘘!”风霖将白鼠托起来放到一边,“小声点,让侍卫听到总是不好,过来让夫君抱抱?”

“去抱你的小桐吧,它可怜巴巴、楚楚可人、又从不会大声说话吵到别人——”

风霖无奈之极,一开始对这只小白鼠感兴趣的是云夕,没想到小松鼠自投牢笼成为使团的一员之后,云夕又看它极不顺眼;偏偏这只白松鼠就跟定他们了,没有炒干果吃的时候,给它一片焦锅巴也吃得津津有味,吃饱了就和云夕大眼瞪小眼地斗气。

过了一会子,云夕找出一件白狐毛的披风来,凑到‘小桐’眼前给它看,然后又指指小桐的大尾巴再指指披风上的白裘,松鼠小桐抱着尾巴想了一会,终于想明白云夕的意思,“吱”地一声跳起来,躲到风霖的另一侧肩头惊恐地望着云夕。

风霖无奈地拍拍小桐的脑袋,“可怜的小东西,你吓它做甚么。”

云夕从袖袋中掏出一枚胡桃仁,“最后一颗香果果噢,小桐你吃不吃?”

小白鼠微吱了一声,探出头盯着那枚干果;云夕迅速地把桃仁放到自己嘴巴里,边嚼边冲小桐眨眼;松鼠小桐哀嚎一声用两只前爪捂住眼。

“骗你的!还有一颗呢。”

云夕又拿出一枚桃仁递到小桐嘴边,小桐闪电般地咬住,吃完之后抱着大尾巴思索了许久,最后判断所有的美味都收藏在云夕那个神奇的衣袖里;最后它决定冰释前嫌,慢慢地从风霖肩头蹭到云夕的腿上,然后向云夕露出两颗白灿灿门牙的标准笑脸……

云夕拍拍它的头,也思索了一会,“算了,还是给你改个名字叫小霖吧……”

“公子,禚地驿馆到了,只不过——”

风霖听到侍卫的禀报吞吞吐吐,便打开车帘向外望去:驿馆木门上方的一块木匾映入眼帘——‘义诊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