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天色熏,斜云有似无。

岳纤灵自己手执另一杯白水,纹丝不动的抬眼看向井森,“你说呢?”

都是痴人,又何必问?井森兀自摇了摇头,举起茶杯一饮而尽。他是多此一问,岳纤灵的性子他也多少知道些,若是会变也等不到如今了。空了的茶杯被他随手放下,唇边沾了一点儿茶水的痕迹显得十分晶莹,“刚才门主传我去说话了。”

只是稍微一想,岳纤灵也能想到门主找寻井森是为了什么,不过她却不方便问,就只举起自己的茶杯轻轻抿一口,全不搭这个话题。

“你在怕什么?”井森对她嗤笑了一声,施施然站起来,悠闲的整理着自己衣襟,“我答应动手除掉明珠楼,自然有我自己的考量,我也不想一辈子受长老的驱使。若想自由,怎么也要门主给我谋划一二,所以这一次交涉十分如我心意。”

岳纤灵信了他大半,沉吟着附和,“的确,你也该为自己考量了。”

明珠楼现在却是人人自危。萤淑掌事之后手段雷霆,几日之间就彻底打压了许多对她心存不满的弟子,毫不留情的奠定了自己的地位。她很聪明,永远知道自己能抓住什么能用什么,也知道别人的底线都在哪里,所以现在明珠楼已经是她一人天下。

冥骨早不知何时离开,明珠楼弟子们早习惯了楼主神出鬼没。萤淑搬进之前宫誉致住过的小楼,只是将里面原来的东西都替换了一遍,换上她自己喜欢的样式。

小楼里填了一座很大的青铜镜,萤淑就坐在镜前梳妆,面无表情的将极度华贵的金红色衣裳穿在白色的中衣外面,衣襟缀上沉重的宝石。染着鲜艳蔻丹的纤细手指在梳妆台上巡视一圈,就掂起一支眉黛在脸上细细的描画起来。她的眉很淡,就一笔又一笔画得又深又浓,眉峰上扬,凌厉如刀。

半个时辰之后,小楼的门打开。守在外面的两个年轻女弟子马上就跪下来,一左一右捧起萤淑宽长的裙摆。她的眉如青峰,唇如热血,浓郁精致,让人不敢直视。

所有的弟子都静静的单膝跪在她前面。之前明珠楼并没有这样的规矩,不过现在的所有规矩可都是她一人说了是的。目光漠然的在众弟子身上一一扫过,萤淑十分矜持冷傲的点头,扬着下巴让拖着自己裙摆的一个女弟子过去,要所有写了事情的信笺收上来。

“都散了吧。”须臾,女弟子捧着一摞信笺走回来,又恭敬的站回萤淑的身边,她便轻轻说。每一日都是这样,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明珠楼是谁掌管,让所有人不敢对她起异心。

一个女子没有亲人、没有伴侣甚至没有可以信任安心的友人,其实也是一件极可悲的事情。不过萤淑都已经不在意了,她只想姥姥抓住现在所有的一切。

只是短短一会儿,她就又回到小楼里,坐在青铜镜前轻轻摩挲着自己的脸颊,冷傲的脸上忽然闪过一道冷厉的光。她现在拥有的权势再

大,也无法泯灭当日的耻辱,宫誉致和戚银屏带给她的耻辱是无法磨灭的,除非他们死!

“咔嚓!”萤淑手中的一枚宝石护甲应声折断,整个人都散发出浓郁如墨的厌戾。

几滴鲜血轻轻的落到了地上,旁边的人立刻走上来,不由分说的握住戚银屏的手细细打量。戚银屏瞥了一眼地上的血,也觉得很无奈。她本来是想烹一壶雪茶,没想到却打碎了杯子,连手也被划了一道伤口。其实只是一道小小的伤口,很快灵力就会将其愈合,却耐不住宫誉致看见,紧张的冲了上来。

宫誉致将戚银屏受伤的手捧在胸前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直接拉着她走到外面,一边狠狠皱着眉一边说:“别烹茶了,坐一会儿。”

两个人已经在竹楼里待了十几日,宫誉致并没有恢复记忆,只是一日一日黏戚银屏却黏得很近,便是片刻也不许离开他的视线。戚银屏最初一门心思想让他恢复记忆,不过日子久了心思也渐渐的淡了,甚至觉得像现在这样也很好。两个人在一起很安宁,就是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也没关系了。

并肩坐在竹楼外面,宫誉致一直握着戚银屏的手没有放开,眉也没有舒展。他低下头,将脸颊贴在两个人的手上,声音低哑,向深秋两片枯叶的碰撞,“对不起,我想不起来以前的事情,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戚银屏愣了一下,嘴角就弯了起来,空着的一只手绕过宫誉致盖在他的背上轻轻的拂过,温柔的好像一位母亲对待迷途的儿子,“没关系,想不起来就算了,以前并不重要。”只要现在在一起就好了。

不过宫誉致到底是宫誉致,即使失忆了也没有移了本性,立刻抬起头愤怒的瞪着戚银屏,觉得自己又被小瞧了。

戚银屏太过了解他,甚至能从他一个小小的眼神中看出所有的一切,所以忍不住微笑,“我错了,对不起。”

宫誉致这才脸色缓和,反过来把戚银屏拥在怀里,一起静静的看着周围黄沙卷地,天地连成一片。

“你不回去蜃罗门,不会觉得想念吗?”宫誉致其实早就想问,只是不敢。他对蜃罗门没有任何的归属,可是却不想戚银屏为难,或者在心里难过。

“没事,有你在就好了。”戚银屏眨了眨眼,又长又密的眼睫刷在他的衣襟上,“没有见到你之前,我已经在这儿待了很久很久,如今有你在这儿,就再好不过了。”

宫誉致没有再说话,只是抬头看了看黄天,在自己心里默默的说了一句话。他不说出来,不说给天地,也不给说戚银屏,只是说给他自己。

“我会一直在这里,你不离,我就一直在这儿。”

他们两人都不同于岳纤灵经常在外面走动,所有除了同门很少有人认识他们,在竹楼住了这么久,也没有很多人知道。明珠楼的人一直受萤淑之命在到处寻找,可是却一直不能找到。不过明珠楼这么大肆的寻找,虽然有刻意

避过蜃罗门,却惊动了其他人。

起初是青夙给岳纤灵传书一封,直接在信笺上写明最近有人在不依不饶的追寻宫誉致和戚银屏的下落和去向。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却知道这两人与岳纤灵关系匪浅,所以在得知事情之后就写了信笺。

岳纤灵举着信笺在窗前透过光细细的看,继而轻叹了一口气。她欠青夙的人情越来越多了。然而接下来,她脸上却露出一片薄怒。谁在追查宫誉致和戚银屏不用想也知道,门主和岳纤灵本不想这时就理会萤淑,可是却架不住她自己一头撞上来。岳纤灵将信笺折好,便起身决意去寻门主。明珠楼是一定要除去的,便是早些恐怕也无不可。

不觉又是一年初春。嫩得泛黄透明的小草顽强的从泥土里钻出一个头,于丝丝凉意中透出一丝春意,偶尔树上也能寻见一点两点零星的绿意,就是这样稀少才显得弥足珍贵。不过早春,怎么也挥不去空气中的凉意,轻轻的拂过脸颊。

功夫不负有心人,明珠楼多番寻找到底找到了竹楼。萤淑知道后,直接当着弟子的面撕了刚刚被献上来的星帛,清脆的声音让底下的女弟子又心疼又胆颤的缩了缩脖子。但萤淑到底还没有失去理智,冷笑着缓了缓,便自己一言不发的走回小楼谋划起来。宫誉致和戚银屏的修为她都知道,虽然下落已经清楚,她也要细细打算。

而在她谋划的时候,岳纤灵却都已经到了明珠楼最近的小城里。她是一个人来的,不过却并不是一个人。既然有了决意,她自然不会蠢到一个人跑来,便是她有自信能将萤淑除去,也不想身陷明珠楼,只不过是来得早了一些,其他人被她甩在后面而已。

甚至在岳纤灵决定动身之前,没有刻意的去知会。她有直觉,她到了这里风暗胤就会来找她。事实证明,她的自信确实不是没有道理的。依照风暗胤的修为,自然很轻易就能知道她只有一个人,所以她前脚才到了客栈,他后面就跟了上来。

岳纤灵看见他也不觉得有一点儿的意外,只是眨了眨眼睛,“你来了。”

“你怎么自己一个人来了?”风暗胤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眼眸深邃。

她被看得有些心虚,低头避开,“我不想太多人知道银屏和誉致的事情,所以想早一步除掉萤淑。”她说得直白,没有一点儿修饰和遮掩。

风暗胤却皱眉,显然是不赞同,“太危险了。”

“所以我想你帮我。”岳纤灵紧接着他的话说,抬起头万分期冀。然而她在这里看似笃定,双手却早就抓紧了衣摆,透露了心底的紧张。

在岳纤灵的感觉里,好像过了年年岁岁漫长的时光之后,终于又听见风暗胤的声音。

“你想今夜动手吗?”

岳纤灵眼睛里好像有瑰丽无双的烟花瞬间绽放,瞬间永恒,美丽得让人无法忘怀。

她笑了,如同回到了孩提时候一样纯粹的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