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柳林寨到县城,几十里的路。迎亲队伍走得慢,但萧月一路上回想过往种种,倒也没觉得时光磨人。

轿子在袁府门前落下,萧月这才从过往的思绪中回到现实。她不由紧张的攥紧了衣角,接下来是要踢轿门了吧?

落轿后,却无人来踢轿门,喜娘直接牵着萧月出了轿子。一旁围观者议论纷纷“怎么不见袁公子出来?”“是啊,怎么没人踢轿门呢?”“不知道,也许京城里不兴这个呢。”“也对,袁家原本一直在京城,也许那里跟咱和阳县规矩不一样呢。”

萧月本来心中忐忑,听了旁人的议论,心中这才稍稍安定了:是了,兴许京城里的人娶亲,没这么些规矩。

就这样,穿了大红嫁衣,头戴凤冠,肩披霞帔,盖了鸳鸯戏水红盖头的萧月,一路被喜娘牵引着迈了火盆,跨过袁家高高的门槛,再走了长长一段路,才到了袁府大厅。

萧月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只听耳畔的喧嚣、女人和孩子的嬉笑,也可以想见这份门庭若市的热闹。

耳畔又只听得人道“哎哟,快看,新郎官出来了!”“哎呀,这新郎官还真英俊呢!”

听到别人夸自己夫君,萧月心里不由美滋滋的。可不知怎地,众人夸了几声后,便都没了言语,气氛安静的有些诡异。萧月不知发生了何事,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

吉时到了,萧月与袁子其行过大礼,一番扰攘过后,终于“送入洞房”。入洞房之际,亦是喜娘牵着她在走,萧月小心翼翼亦步亦趋,生怕闹了笑话,可心里越发纳罕,怎么不是袁子其牵着自己进洞房呢?这京城里的礼节跟和阳县差的真多。

萧月随着喜娘转入后面的院子后,周遭的扰攘一下子少了许多,待进了洞房落座后,已经不闻任何喧嚣,新房里一派静谧,静得萧月都能听见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

只听喜娘道:“请新郎为新娘挑起喜帕。”

萧月紧张的盯着红盖头下方,呼吸急促,脸颊微微发烫,手指更加用力的攥着一截衣角,局促的等袁子其来掀盖头。

半晌,只听闻一声憨厚的笑声,却不见有人来掀盖头。那是男子的笑声不假,但那笑声根本不是袁子其的。

喜娘又道:“袁公子,快来呀,拿喜秤。”

“呵呵呵”,又是一声傻笑。

洞房里怎么会有别的男人?袁子其呢?萧月心中忐忑不安。

喜娘百般劝说,可洞房里依然只有傻笑声。

萧月觉得不对劲儿,干脆一把掀了红盖头。此时已是晚上,洞房里早已燃起龙凤烛。萧月打量之下,立刻傻了眼。这里哪有什么袁子其?她面前只有一个喜娘,和一个穿了大红衣裳的“新郎官”。那新郎官虽然面皮儿白净,五官也算英俊,但脸上的表情痴痴呆呆,嘴巴半张着,不时嘻嘻哈哈发出傻笑,他一笑,口水就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整个洞房里,只有喜娘、新郎官和萧月自己。

萧月吓得大叫一声,身子向后缩去。

那袁公子看到盖头下的美人,口水流的更多,身子立刻朝萧月扑了过来:“啊,美人,香。”

萧月吓得连忙去推他,怎奈这傻乎乎的男人力气却大得紧,一下子便将萧月按倒在**。

喜娘站在旁边,走也不是劝也不是。仪式还没完成呢,这袁公子未免太心急了吧。

喜娘正不知所措时,萧月摸出头上发簪,朝那袁公子狠狠扎了过去,袁公子肩头吃痛,吓得退开床边。

萧月坐起身,拿染血的发簪对着他:“你别过来。”

喜娘一见袁公子出血,当即吓得不知所措。

袁公子坐到地上,张开两条腿,开始哇哇大哭。喜娘则是高喊:“救命啊,救命,袁公子受伤了。”

萧月奔到喜娘身边,拉住她,急切地问:“袁子其呢?你们这是把我嫁到哪了?”

喜娘看怪物似的盯着萧月:“你……你这是说什么胡话呢?地上坐着的不就是袁子其公子吗?”

萧月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只一瞬,这世界便换了模样。这可叫她如何肯信?她连连摇头:“不是不是不是,他不是袁子其,你骗我,你骗我!”

洞房里的扰攘引来袁夫人。她身后跟着两个老嬷嬷,四个小丫头,一行人匆匆赶至新房。

看到新房里的情形,袁夫人又是恼怒又是心疼,上前一把将儿子搂在怀里:“儿啊,是谁伤了你?”

喜娘生怕惹祸上身,赶紧解释:“回夫人话,是……是少奶奶她摘首饰时不小心……”

萧月又是一惊。这,这满脸凶相的中年贵妇,就是袁夫人?那她在慈云庵看到的夫人是谁?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袁夫人忙吩咐身旁的老嬷嬷:“李嬷嬷,快去着人找大夫。王嬷嬷,送喜娘去账房领红包,再好生送出去。”

喜娘道谢后,忙离了这是非之地。心中暗自纳罕,这萧姑娘莫非不知道自己要嫁的是袁公子是个傻子吗?哎,也难怪,这袁家刚搬来没几个月,袁公子平日又不见人,外人谁知道袁家独子竟是个痴儿,连自己也是今日方才晓得呢。

待袁子其的伤口被包扎好,袁夫人便着人将其送去了别的房间。

屋子里除了萧月,只剩下袁夫人和那几个老妈子、小丫鬟。

萧月不愿相信自己被骗了,昂头问袁夫人:“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将我骗过来?袁子其呢?”

袁夫人上前,扬手给了她一耳光。萧月没有防备,被她一巴掌打的跌倒在床,耳畔嗡嗡作响,左颊又疼又烫。

袁夫人毫无大家风范,指着她鼻子骂道:“你个小贱人,刚嫁过来第一天就刺伤自己夫君,你好大的胆子。我今日就教教你什么叫规矩!”

旁边一个老嬷嬷立刻会意,从花瓶里抽出鸡毛掸子,双手奉给袁夫人。

袁夫人拿过掸子就朝萧月抽了过去。萧月见状,忙闪身躲开。袁夫人怒道:“反了反了,竟敢反抗自己婆婆。我早对老爷说了,乡下丫头不懂规矩,他就是不听。果然是个没教养的野丫头,本夫人今日非好好教训你。”

萧月想跑,却又哪里逃得掉。一众丫鬟和老嬷嬷团团将她围住,按倒在桌子上。

袁夫人提着鸡毛掸子,朝她背上招呼过去。那袁夫人心肠歹毒,此番用了十足十的力道打萧月,掸子落得比雨点还快。

萧月初时还能疼的喊两声,后来便疼得没了声气。待袁夫人打的解气了,这才扔了鸡毛掸子,带着一干下人趾高气扬的离去。

萧月身子不受控制,从桌子上软软滑到地板上,昏死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慢慢醒转。

此际已是天色大亮。这么久了,根本没人来管过她这个“少奶奶”。她嘴唇发干,全身上下都疼的厉害,整个人都像是虚的。从云端跌入地狱怕也没她这么惨。她想爬起来,可只要一动,全身便疼的要死。

萧月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处境:自己被骗了。那个花言巧语骗自己的袁子其,根本就是个假货。她恨自己有眼无珠识人不明,她恨袁家人心肠歹毒,她恨老天无眼,让坏人得逞,让无辜人受苦。自己到底是哪里招了袁家啊?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啊?

萧月一直在地上趴到黄昏,这才勉强起身。她颤巍巍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喝了下去,这才稍稍好了些,只是她又饿又累,身上又有伤,头晕眼花的厉害,纵然努力伸手撑在桌边,身子依然摇摇欲坠。

便在此时,有人推门而入,来的是个身着朱紫长衫,年纪约莫五十上下,须发已是半白的老者,长得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萧月惊恐的后退一步:“你是什么人?”

老人一步步朝她走来:“贤媳,我是你公公啊。”

来的竟然是袁家老爷袁止朋。

萧月踉跄后退:“你也不是好人。”他若是好人,自己怎么可能被骗来袁家。

袁止朋上前拉过她一只手,亲切道:“贤媳,公公我一会就让你知道,什么是好人。”说着,竟然动手去解萧月嫁衣上的纽扣。

萧月怎么也没想到,这看似和蔼可亲的人竟是个衣冠禽兽。她吓得一声惊呼,想推开袁止朋,无奈手上没力气,反被袁止朋推倒在**。

千钧一发之际,新房的门被人大力推开,来的是袁夫人。

袁夫人怒气冲冲走到床前,一把拉开袁止朋。她心中愤恨,抬手就要打袁止朋。

袁止朋一瞪她:“你敢?”

袁夫人被他一瞪,气势莫名就矮了一截。她不甘心的垂了手,怒骂道:“袁止朋,你个不要脸的老东西!骨子里风流好色,偏还喜欢担好名声。自己不敢明着纳妾,打着娶儿媳妇的名义,骗了一个又一个!”

袁止朋道:“若非你这恶婆娘挡路,我袁某人早不知娶了几房娇妾了。”

“嘿嘿”袁夫人一声冷笑,“就算我不挡着你的道又如何?你们老袁家沽名钓誉惯了,你好意思光明正大的‘老牛吃嫩草’?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还专挑小姑娘下手。更何况,你不怕娶得太多,让人家知道你已经没法再传子嗣了?”

袁止朋大怒,抬手甩了袁夫人一耳光,气哼哼离了新房。

袁夫人一把年纪,竟被袁止朋一掌掴得倒在红木桌子上。她恨得牙痒痒,心里好似有千万只蚂蚁啃噬般难受,五内怒火腾升。转脸看到倚在床柱上,哭得梨花带雨的萧月,她竟将一腔怒火发泄在这无辜的弱女子身上。

袁夫人上去一手揪住萧月头发,另一手朝她脸上胡乱扇过去:“贱女人,勾引自己公公!”

萧月伸手去挡袁夫人,她死命挣扎不说,口中也丝毫不服软:“你们袁家人都是疯子。儿子是傻子,老子是个老流氓,你是个怨妇、毒妇,管不住自己男人,就虐待媳妇儿。你们全是疯子!”

她越喊,袁夫人撕打的越厉害。偏偏萧月就是个不服软的性子,死活不求饶,一边负隅顽抗,一边高声叫骂,声音一声比一声更凄厉:“你们会遭报应的,袁家一定会遭报应的!”

最后,袁夫人打累了,萧月也因虚弱昏了过去。袁夫人这才恨恨离去了。

萧月再次醒来,已经是夜里。她只觉得头昏脑胀,身体虚得更厉害,整个人整个心,仿佛都已经被掏空了。她的一生,难道就要这样过去吗?以后就要这样活着吗?自己还有以后吗?

萧月抱着被子缩在床角,整个人瑟瑟发抖,大大的眼睛里是无尽的空虚与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