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月初见袁子其那日,天很蓝,风很轻,绛宵花开得正艳,远远一望,如云似霞。

那天,萧月躲在慈云庵东面的绛霄林里,偷偷去瞧,就见袁子其面如冠玉,身着白衣,腰悬长剑,骑着高头大马随行在母亲的轿子旁,好一派风流倜傥。

那是萧月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柳林寨的男人全加起来也没有他好看,这一路走来,路上遇见的男人,也都不如他好看。以前,萧月见过最好看的男人,是草台班子里上了妆的小生。那些小生跟袁子其一比,立刻就给比了下去。那样英俊逼人的眉目,让萧月看的一呆,心里不自觉就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很久以后,萧月每每念及此事,只是好笑自己当时肤浅,竟会因为一副皮囊而芳心大动。哎,当时也太年少无知,又或者,爱美本就是人之天性。总之,萧月只瞧了袁子其一眼,面颊便红的好似身侧那一树绛宵花。

桃花轻轻推推她:“月儿,怎么样?中意吗?”

萧月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桃花又道:“我也听人说,袁家的公子生得十分英俊,只是难得一见,如今看来,还真是啊。”

萧月虽然动了心,却不是个糊涂人,问道:“姐姐,你常进城,能不能跟我说说,他人品如何?”

桃花道:“这我真不知道。袁家是正月里才搬来咱这小地方的,他家以前的事,城里没人说得清楚。只听有人说,袁家以前一直在京中,生意做的很大。至于袁家门风不好,虐待媳妇的说法,也是去过京中的人传的。这话不可尽信,毕竟说话的人没有证据,听的人不知真假,但也不可丝毫不在意。月儿,这事你还得自己拿主意,只别看走眼就成。”

萧月只能又抬眼去瞧那袁子其。

此时,袁府的人已落轿。袁子其上前撩开帷幕,扶过从青缎软轿内步出的中年美妇。袁夫人看来慈眉善目,不像个恶妇。

袁子其扶着母亲往庵门走时,不知是察觉到不远处的绛霄林里有人,还是不经意间的一瞥。总之,一个回眸,让他看到了林子里的人。

他当时根本没发现林子里是两个人,他的眼睛他的心,全被那个梳了一条大辫子,穿一身蓝底白花衣裳,眼睛又大又亮的少女吸引住了。那条乌亮的辫子被她编成麻花,从脑后拖到身前,简简单单,却分外好看,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乌亮的大辫子。她穿的虽然朴素,但却将身材勾勒的十分好,那含羞垂首的样子,清纯美丽,自有一番动人风情。小巧白皙的瓜子脸上,五官分外精致。

萧月看到他往自己这里瞧,头垂得更低,身子不由自主往树后退去。心道:坏了,自己这副样子,也太见不得人了。人家连跟在轿子旁的丫鬟都是满头珠翠,自己头上却连一朵花也没有,只一根蓝头绳系了满把头发。身上穿的,还是去年的粗布衣裳,今年再穿明显小了,紧巴不说,也显旧了,可这已经是自己最新的花衣裳了。再看看袁家,连那些小丫鬟穿的都是鹅黄粉绿淡紫的丝绸衣服。

萧月长到这么大,头一次因为衣服头花不如人而心虚。她虽将头埋的更低了,却仍能感觉到远处那两道灼热的目光。

桃花道:“月儿,袁子其一直在看你呢。”

萧月的脸这下更红了。

还好袁子其没看几眼,很快便扶着袁夫人进庵里了。

桃花又道:“他进去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不行”萧月急道,“什么都不知道呢,不能就这么回去。得再看看。”

萧月说完,拉着桃花进了慈云庵。

袁家一干人等早已进了后堂,慈云庵早备下了房间招待。

萧月和桃花拜了菩萨,萧月又装模作样的捐了香火钱,那钱还是她爹头一次这么大方,给她出村后买些吃的玩的用的。之后,她便等着庵里给捐了香火钱的香客备的斋饭。

趁等斋饭的间隙,萧月拉着桃花悄悄在庵里前前后后逛了一圈,再没看到袁家人从后院出来。

一直等到用完斋饭,还是没有见到袁家人。萧月这才知道,袁家人连斋饭都是在后堂自己吃,不和其他香客在一起。

萧月不甘心,让桃花独自等等,自己寻了个空子,偷偷溜到尼姑庵后面去了。她刚进了后院,就看到袁子其的身影消失在院子后面的角门里。萧月忙跟上去,尾随袁子其离开。

这角门一出去,就是绛霄林。如今这时节,绛宵花开的正繁盛,一树一树尽是红艳艳的花,如天边大团大团的火烧云。

萧月看到绛霄林中央一抹白影,影影绰绰,来回间,有寒光闪动,但闻“唰唰唰”的声音,好似有人在林中练剑。她只当袁子其腰间的佩剑是装饰用的,没想到他还真会剑术。

萧月悄悄溜至近前,这才发现,这绛霄林中央是一大片空地,刚好给袁子其来舞剑。但见他人随剑走,腾挪间的身姿,矫若游龙,翩若惊鸿,真是说不出的英姿飒爽风流潇洒。萧月不禁看呆了。

绛宵花在袁子其的剑气催动下,零落如雨,落花遍布整个空地,小小一方天地竟簌簌落了一场花雨。

忽然,漫天寒光一闪而没,袁子其收剑立在当下,歪头朝萧月所在方向笑道:“姑娘看够了没有?”

萧月不由一阵心虚,但仍是咬咬牙,一横心,走出绛霄林。

袁子其笑意更浓:“呀,还是个美人呢。不如来陪本公子练练剑如何?”说着,手中长剑一抖,挽个剑花,身如离弦之箭,剑做龙吟凤鸣,向萧月一剑刺了过去。

萧月一惊,想躲却来不及。袁子其一剑刺出,却不为伤她,只是一挑剑尖,挑断了她束发的蓝头绳。

萧月一头乌发霎时散开,泼墨一般泄下来。她被惊得连连后退,无奈撤步之时,一紧张,竟然被一块小石头绊倒,整个人跌在地上。流云飞瀑般的头发,在满地落红上泄了黑幽幽一片,不时还有绛宵花扑簌簌落下,点缀在她发梢、肩头,更衬得她一张脸莹白如玉。

萧月一双大眼睛气恼地盯着袁子其。

袁子其竟然将长剑丢在一边,以手托腮,手肘撑地,躺倒在萧月身侧,温热的吐息吹在萧月吹弹可破的面颊上:“姑娘,你真是太不小心了。”

这般放浪的行径让萧月又羞又气。她顺手在地上一抓,连花带土朝袁子其身上丢了过去。

袁子其也不躲,只顺手捞了那朵花来,放在鼻尖轻嗅。

萧月站起来,回身就走,边走边道:“登徒子,不正经。”

身后,犹自侧卧在地的袁子其幽幽道:“我调戏自己未来的夫人也算登徒浪子么?”

萧月身子一震,回身去看他:“你认得我?”

袁子其站起身:“你当我袁子其是什么人?会连自己将来要娶的妻子是谁都不知道?我爹向萧家下聘后,我马上就要了你的画像来看。”

“哦?那结果呢?”

“结果?结果我很中意。一个长得好看,家世清白,读过书,为人又质朴的姑娘,够资格做我的娘子。”

萧月被他说的脸一红,恼怒的白他一眼,咬了咬唇,又问:“那现在呢?你……你还这样想?”

袁子其笑了:“现在自然更满意了。”

萧月一怔:“你不生气?”

“生什么气?”

萧月道:“你知不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我是来偷偷瞧你的,若是不中意,我不会嫁你。我是来挑你的。”袁子其啊袁子其,如我这般放肆大胆,不识抬举,又不知天高地厚的乡下丫头,你是否真的中意?

“哦”袁子其了然,笑问,“那不知在下有没有福分被姑娘挑中?”

萧月一张脸早比绛宵花还红:“你这人,言语轻浮,举止轻佻,不是善类。”

袁子其这才收了一副嬉笑的样子,恢复正形:“算了,我也不逗着姑娘玩了。事情是这样的,前些日子,家母去城隍庙还愿,不成想看到姑娘与令堂去祈福。家母一眼就相中萧姑娘品貌端庄,回去便跟家父商量,于是家父着人打听了姑娘的身份来历,没几日便去萧家下了聘。家父告知在下此事后,在下最初并不乐意,盲婚哑嫁没意思。家父便着人画了姑娘的画像给在下看,家母也向在下描述,说那日在城隍庙看到的姑娘如何如何好,在下这才勉强同意了。”

“勉强同意?”萧月笑得很不善。

袁子其道:“萧姑娘,这很正常吧?若换了你是我,你肯定不同意。否则你今日又何必来偷窥?”

萧月理屈词穷。

袁子其又道:“我想,换了我是你,我也会跟你一样。一个姑娘要嫁人,是一辈子的事,慎重些是对的。若萧姑娘一味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跟凡俗女子也无甚区别,这样的女子,我袁子其还看不上!我若为此生姑娘的气,那我也终究不过是俗人一个。在下虽不敢妄自尊大,但也着实看不惯世人如此薄待女子。”

萧月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袁子其,听他一字一字道来,竟有些痴了。她的母亲,一辈子就毁在大胤人对女子的轻视上。大胤那些束缚女子的鬼教条,捆缚了她的母亲一圈又一圈,一层又一层,勒得母亲喘不过气,生生苦挨了一辈子。她经的事少,见的人少,本以为世间男子多是凉薄俗人,却不料,竟真有个不一样的出现了。这男人英俊潇洒,年少多金,对待女子,有足够的尊重,全然不似那些不懂得怜香惜玉的粗俗之人。

袁子其看着她痴痴凝望自己的模样,也动了情,情不自禁拉起她一双手,她手指纤长,柔若无骨,在乡间女儿里甚为少见。

“小月,你可愿意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