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萧月的话,苏清痕不但不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两条坚实有力的臂膀,将怀中柔软的身躯连同不安分的胳膊,一同牢牢困在怀里。萧月大怒,两手摸上苏清痕腰眼,狠狠掐了下去。

江南的气候本就比北疆暖和得多,如今既是春日,兼之苏清痕本就比常人穿的薄,这一下子,跟直接掐住肉上也无甚区别。偏偏苏清痕还是不松手,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反而萧月掐在那又结实又硬的皮囊上,只觉得有劲儿都使不上。

另一边,苏芳容和赵之涵夫妇来到墓边,至于陪同而来的奴仆们,则都只在车旁侍立,远远看着这边的情形。想来是夫妇俩人不愿意让人上前打扰。

苏芳容是萧月早就见过的,只是这次她不再穿艳丽的蜀锦衣裙,只穿了一身素淡的衣服,一旁的赵之涵一副文弱书生模样,身着深青色缎面襕衫,头戴同色束发纶巾,夫妻二人的打扮倒是都不怎么张扬。怪不得赵东哲那一身打扮不显山不露水,只隐隐约约透着一星半点的贵气。

萧月眼见人来了,就要高声喊非礼。苏清痕不待她出声便低声道:“别吵,别让她现在看到我。”

萧月继续低声咬牙:“那你就赶紧放开我,不然我就大声叫喊,把人招过来。”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墓碑那边的苏芳容“咦”了一声,惊奇道:“这里怎么会有人先我们一步来拜祭?还事先清理了一番。”

赵之涵也颇为不解,问道:“你已经没有其他亲人在世了,莫非是岳父大人生前的学生?”

苏芳容闻言,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萧月凝神细听着那边的动静,一时间竟也忘了再去吵嚷,只仔细听着苏芳容如何应对,看她会不会对赵之涵说实话。

苏芳容讷讷道:“我……我爹的先生从没有在清明节来过,这次又怎么会……”

赵之涵又道:“莫不是你家还有什么远亲吧?”

苏芳容顿时脸色大变。想到那一日忽然撞见苏清痕,她越想越狐疑起来。莫非真的是哥哥来了?她一心盼着苏清痕能好好的,期望有兄妹重逢的那一天,可是真到了那一天,她竟然……竟然连话也不敢跟哥哥多说一句,就那么撂下几句绝情的话,头也不回的走了。如今若是再想找苏清痕的下落,可就再也不容易了。何况,即使找到了又如何?赵家的人绝不会认这门亲。她在赵家做了那么多年长媳,太清楚这家人的秉性了。说不定因此,还连带东哲也遭了公婆厌弃……家里的小孙子,又不只是东哲一个……偏偏丈夫身体又不好,她这个名义上的长媳,还不是一切都攥在别人手里。

赵之涵发现妻子不对劲,忙问道:“芳容,你怎么了?”

苏芳容这才从杂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难道真的是哥哥来了?思忖半晌,她忽然推开丈夫,全然不顾平日的淑女风范,提起裙角小跑着在四周转了一圈,看附近有什么人经过。

先不管那许多了,如果这次真的可以再见到哥哥,她说什么也要把人留住。自己嫁人多年,以前的天真纯善早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事,反倒是成了这副营营苟苟的性子,一心都扑在内宅里那些家长里短上。她如今就算拼一回又何妨?

看到不远处的桃花林,苏芳容匆匆向这边跑过来。

这片桃花林浑然天成,并非人栽,树木横七竖八,萧月虽然并不担心苏芳容会在花木掩映下一眼看见自己和苏清痕。但只要苏芳容进得林中,认真找一找,不消一刻钟,他们就得被发现。

桃花林外,隐隐约约可以听到苏芳容的抽泣声。

萧月低声问道:“苏清痕,你真的不出去?看起来,她好像是后悔了。”

不待苏清痕回答,外头又传来赵之涵的声音:“芳容,别找了,八成是个姑娘来拜祭岳父岳母。”

苏芳容这才停下想要进桃林的步子,回头去看自己丈夫。

赵之涵将刚才在墓边不远处见到的帷帽捡了起来,拿在手中遥遥给苏芳容看:“芳容,你看。”

萧月瞧着赵之涵拿在手里的碧纱帷帽,这才惊觉自己刚才只顾和苏清痕纠缠,竟将头上已经松动的帷帽遗落了。

苏芳容匆匆走到赵之涵身侧,看到这明显是女子才会戴的帷帽,问道:“这是……?”

赵之涵朝墓碑不远处的地上一指:“就在那里看到的,落在矮草丛里了。你刚才只顾四处往远地方瞧,所以没发现。”

女子的帷帽?看起来应该还是个年轻女子的帷帽!苏芳容脑子里打了个结。就算不是哥哥也就罢了,可是怎么还会有年轻女子来拜祭父母?

赵之涵又道:“芳容,你怎么哭了?”

苏芳容忙取出绢子擦擦面颊:“没什么,想起爹娘,有些伤心。”

赵之涵叹道:“你每次来拜祭岳父岳母都哭得双眼通红的回去。”

他越说,苏芳容便越委屈,最后依偎到他怀里:“之涵,我只剩下你了。”这下恐怕哥哥也会恼了她,不再认她了。

赵之涵微微笑道:“又来胡说,不是还有儿子吗?还有爹娘、弟弟、弟妹他们。”

苏芳容却抽泣着问道:“之涵,如果……如果我做过什么不好的事,你会不会嫌弃我?”

赵之涵一边安抚妻子一边道:“怎么今日净说傻话?谁还能没做错过事呢?”

苏芳容面色稍霁,这才和丈夫一起去拜祭了亡父亡母,抽抽噎噎的离去了。赵之涵早将帷帽丢在一边,半挽半扶着妻子往远处的马车走去。

萧月眼见他夫妻二人走远了,这才道:“苏清痕,你妹夫看起来不错呀!”

苏清痕依旧紧紧束缚着她,道:“不错什么?论武功、论相貌、论地位、论家底,他哪点比得上我?”

萧月这才又想起自己还被人抱在怀里,登时又开始奋力挣扎,抓在苏清痕腰眼上的手又开始用力。

苏清痕道:“小月,我若为人夫,会比赵之涵强上百倍。”

“关我什么事?”萧月斥道,“你再不放手,我就真翻脸了。”

苏清痕低头看着她精致的眉目,长长的睫毛,殷红的樱唇,忽然道:“小月,我当年骗了你,虽然也后悔过,可其实,更多的是庆幸。如果我没答应姓袁的那个王八蛋骗你,也许这辈子就错过你了。”

萧月没好气道:“他是王八蛋,你是王八蛋的帮凶。”

苏清痕却不理她的话茬,只是又低声缓缓道:“小月,我一个人孤单太久了,我都有点怕那种孤单了。我很想要一个家,只有你能给我一个家。”

萧月听了这话,胸中竟是一窒,只觉得有些微微的难受,但她很快清醒过来,别过脸,冷冷道:“放手!”

苏清痕不死心,又道:“我不介意你心里放不下林大哥,你就算想着他也没关系。”人生还长,他有的是时间让萧月把心思慢慢全都用在自己身上。即使她真的这辈子都放不下林钟凭,他也觉得没关系。他才不跟一个死人争!

萧月怒道:“我现在很认真很郑重的告诉你,你再不放手,咱们之前的交情就算完了。从今往后,你是你我是我,你我割袍断义,就此绝交!”

苏清痕虽是百般不情愿,可终究是怕这样疾言厉色的萧月,怕她是来真的,只能不甘心的慢慢松了手。

萧月既然脱了身,活动了一下被钳制许久的筋骨,狠狠瞪了苏清痕一眼,这才匆匆跑出桃花林。

她们的马留在了昨夜借宿的人家,萧月熟门熟路的摸上门去,和好心留宿她二人的夫妇道了谢,留了一两银子,牵了马匆匆离去。甫一到了路上,她便不管不顾打马前行,扬起的尘土几乎要将她的身影完全遮挡住。她的马术只是勉强过得去,这辈子,她从没将马骑得这样快过。

没多久,苏清痕便打马追了上来:“小月,你别骑这么快,容易出危险。”

萧月却只是道:“你离我远点,不然小心我拿鞭子抽你。”想起那会给他吃了那么长时间的豆腐,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他要是再不识趣,她就真抽他!

苏清痕无法,只得道:“你若讨厌我,我不和你走一条路便是,你放慢些速度。”

萧月才不信他的鬼话,执意扬鞭,速度更快。

苏清痕干脆一挥马鞭,卷住萧月手中的缰绳,迫使萧月放慢了速度,还顺势拉过萧月坐骑缰绳,让两匹马挨得紧紧的。

“你干什么?”萧月用鞭稍去敲苏清痕手背。

苏清痕吃痛,却仍是不放手:“我真的不和你一道走。”

看萧月根本不信,依旧是死命挣扎,他只得又解释道:“我要去五云山,找邱崇杰前辈。”

萧月这才安生下来,满面不解的看着他:“邱崇杰是谁?你找他干什么?”苏清痕这才放手,对萧月解释道:“他是长风的师父,我曾经答应过长风,要帮他照顾邱老前辈。可是这么久了,我一直对邱前辈不闻不问……我还是去看看他的好。至少……至少也得让他知道,他的徒儿已经死了。”

萧月这才“哦”了一声:“你有没有对白芷和白术说过?”

苏清痕道:“没有。你回去后帮我带个口信吧。反正现在我已经行动自由,不用时时刻刻被她们两个监视了。如此先斩后奏,应该不会让她们两个为难。”

萧月点头应下来。

苏清痕道:“咱们不是一个方向,如此就得告别了。”

萧月只是面无表情道:“那再见。”

苏清痕似是不甘心,又道:“小月,我在桃林里对你说的话,你再好好想想。”

萧月恼怒的瞪了他一眼,不再多话,直接打马离去。

苏清痕呆呆看着萧月的背影,顿觉丧气,一向挺直的身姿也委顿了下去。岂料萧月走了没多远,忽然在马上一回头,朝他嫣然一笑。

苏清痕顿时被这灿然生姿的一笑夺去了魂魄,手中缰绳马鞭齐齐松开。萧月忽然一扬手,手中飞出几枚铜钱,直接打向他坐下的马腹和马腿:“姑奶奶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吗?”

苏清痕愣神之间,根本无暇自保,坐骑忽然受惊,变得无比暴躁,前腿也不受控制的弯了下去。饶是苏清痕马术过人也不妨惊变,竟然从马背上直接滚了下去,重重跌在地上,整个人疼得龇牙咧嘴。马蹄踩踏扬起的尘土,直呛得他灰头土脸咳嗽连连。

好容易站起身,匆匆整理了一下狼狈的仪容,一抬头,却看到萧月早已远远去了。

苏清痕遥望着那个可望而不可及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