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四人身在旷野,周遭藏不下人,陆询很是放心,也不避讳,干脆有什么说什么。天际渐渐发白,骑在马上的林亦开始打起哈欠。苏清痕见状,干脆上前将他抱在怀里,由着林亦在怀里睡去。他看着陆询和萧月喋喋不休的说啊说,怎么看都觉得这家伙很有些依依不舍的样子。再反观自己抱着孩子,一副老妈子的模样,苏清痕的眼神不由越来越凶狠。

陆询本就是心细敏感之人,虽然不大表露出这份敏感来,但毕竟此时不同往日,他感觉到背后两道凉飕飕的冷风后,忍不住往苏清痕那里瞅了过去。见苏清痕神情不忿,陆询不由露出一抹讥诮的笑容,眼神里暗含的意思竟好像是:待会有你受的。

苏清痕怔了怔。陆询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到底要干什么就不能痛快说?杀人也痛快点呀,何必来腰斩呢?拖上半天,看着别人半死不活的挣扎很有趣么?

萧月见状奇道:“你们两个大男人眉来眼去的干什么?”

一句话将在场两位成年男子窘了个半死。

萧月却是从容上前,从苏清痕怀里接过林亦:“还是我来抱着吧。”

苏清痕不给她孩子:“我力气大,我来抱就好,小月,咱们还是走吧。等到天明之后,或许还能找个客栈落脚歇歇。”

萧月道:“我还有些事没弄明白,想要问清楚陆询,你若急着赶路,可以自己先走。”

苏清痕怔了一下,道:“那你去问吧,我先抱会小亦好了,我等你。”

林亦在苏清痕怀里张开一只眼睛:“哎呀,抢什么抢。我不过就是累了,闭会眼歇歇罢了。娘和陆叔叔说的话,我都听着呢。毕竟这都是爹和娘以前的事,我得弄明白。”

他说完后,从苏清痕怀里跳了下来:“我都这么大了,不用人抱。”只是一只小手却牢牢牵着苏清痕,借此表示,自己立场坚定,一定支持苏清痕。

陆询神色凝重起来,看向萧月:“你是想问钟凭为什么会突然离开边关吧?”

萧月点头道:“对,这件事弄不清楚,我寝食难安。”

陆询叹了口气:“当年崂山派因为胤迷一案被朝廷所灭,钟凭悲愤异常,他和你一道去京城后,就有暗中刺杀皇上和几个审案官员的意思。之前他混入胤迷卧底之时,我还没有告诉他我父王想要起兵造反。我猜到他的想法后,担心他会遇到不测,再者,即使他成功了又怎样?他会成为大胤的头号通缉要犯,这辈子都得东躲西藏的过日子。在那样的情况下,即使日后我父王继承大统,也不可能帮这样一个刺客平反。苦劝未果后,我告诉他,我父王早就存了推翻长兄皇位的意思。只要他肯耐心等待几年,必有机会帮到我父王。只要推翻了这个昏君,他就什么仇都报了,到时候,他是想让狗皇帝圈禁至死还是想要更痛快的报复,都由他。不仅如此,我还会劝说我父王帮崂山派平反冤案。钟凭素来都以赤诚之心待我,听闻我和我父王有此意图,便决定韬光养晦,有朝一日助我成就大业。”

说到这里,陆询打住了话头,目中有深深的遗憾和愧悔。

萧月等不及他酝酿情绪,直接催问道:“后来呢?”

陆询道:“后来,他就和你一起过了几年游山玩水的轻松日子,再后来,他就和你隐居在青桐村,还成了亲,养了个儿子。那些年,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过多的联系,只偶尔会以特别的法子和对方报一声平安。但是我知道,一旦我需要他帮忙了,只要我开口,他必定会全力以赴。我后来再见到你和他,是在胤军大营。你受了伤,他生了病。”

苏清痕的眼皮跳了跳。他可是清楚记得陆询那时候为了救萧月,不惜流了几碗血,还强撑着身子帮萧月疗伤。纯粹是为了和林钟凭之间的朋友之义么?这份感情,这得藏得多深?

想着想着,苏清痕忽又觉得自己今日怎地如此小气敏感多疑?

萧月问道:“钟凭那时候突然决定参军,是你劝的?”

陆询点头:“对。那时候我一边依仗着军医的身份接近各个将军、校尉,和大大小小的各类兵丁,借此摸清边军情况,一边小心翼翼的收集严怀的罪证。这种事情必须十分谨慎,还需要严加保密,偏巧我身边最得力的几个人手恰好都被我调去做别的事了。我一个人做事很有些吃力,可又不敢随便调用其他人手来帮忙,只好求助钟凭。钟凭为了帮我,就留在了边军大营,做了个普通兵卒。”

萧月问道:“你搜集严怀的罪证?要做什么?把他踢下去,换上宁王的人?”

陆询道:“对。严怀那个人贪财好色,且平庸无能,偏偏很善于钻营,在朝内和几大派系都有牵扯不断的关系。我和钟凭搜集到了足够将他扳倒的罪证后,我父王在朝中收拢的言官弹劾了他几次,怎奈边关那时候有苏清痕撑着,所以并无败绩,皇帝不想动他。加上左右两位丞相都力保他,最后的结果,反而是让那几个不太成气的言官下了狱。我父王暗中做了不少小动作,才将那几个言官救了出来,但也因此不敢再妄动,生怕引起一丝一毫的怀疑。于是,我就想趁皇上去行宫避暑的时候,想法子将那一摞罪证直接递到皇上手里。只是这样谈何容易?避过所有人的耳目,避过侍卫,直接面见皇帝……这种事只有在戏文和话本里才会出现。即使戏文和话本,都甚少写出如此荒诞不经的故事。钟凭自告奋勇接了这差事,还让我放心,他必不会一时冲动,就这么弄死那皇帝。他也不想就在那种时候,让大胤几位皇子因为争抢皇位,引起更多内乱。”

萧月急道:“可是那时候他……他的手……”

陆询也颇为伤感:“我也没想到,他的手居然会被华若雪给废了。那个女人太疯狂了,本来就凭她……哼,就凭她十个华若雪,也别想伤林钟凭一根手指头。”

萧月总算是明白了前因后果,哽咽道:“结果,他即使受伤,还是去了皇上避暑的行宫。因为断了一条胳膊,他怕……怕行动出现什么不测……所以,故意那样对我……他真是糊涂……他以为给我摆几天脸色,我就傻乎乎的以为他……再也不将我放在心上了吗……”

陆询道:“我本来不想让他再参与这件事,谁想到他还是给我偷偷留书一封,带着证据上京了。这件事,我们前思后想过。他在皇上眼里,本就是昔日忠心为朝廷效力的神捕,他的话,皇上多少还是会相信一些,再看到他手里的证据,自然会深信不疑。他在边军大营呆过一段时间后,本就厌恶严怀此人,加上不想破坏原定计划,所以坚持去了。巧的是,他将证据呈给皇上不久之前,边军又正好吃了败仗。皇上看到他呈上去的证据后,比我们想象之中更加痛恨严怀。皇上因为此事匆匆回京,在朝堂上直接下旨让严怀回京述职。我父王在朝中的心腹大臣,纷纷保奏王斯礼再次挂帅出征。我父王也将这几年在封地上收的税赋,连同在海外贸易中赚得的银钱悉数捐给边军做了军费,这才让边军有了后来那番局面。至于严怀,他刚一回京,便立刻被革职查办了。可谁想到钟凭却迟迟未归,也不知躲到了哪里去。直到华前辈忌日那天,出现在崂山……我只恨自己早没想到,竟让他含恨死在崂山……”

萧月听到后面,早已是泪水涟涟:“他到死,也没洗清一身冤屈。”

陆询看她哭得伤心,劝慰道:“他如今,也算是沉冤得雪……”

萧月诧异的看着陆询。

陆询道:“你不和江湖人士来往,又许久不曾听人说书,自然不知道那些事。曲犹扬追杀胤迷余孽时,胤迷的人反正也是光脚不怕穿鞋,干脆将曲犹扬弑师的真相抖露出来,传扬了出去。曲犹扬早已心如死灰,加上愧对师兄,也就从没辩解过。如今大家都已知道当年的真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有什么用”萧月恨声道,“钟凭活着的时候,还不是被人唾骂。那些骂他的人,甚至都不认识他。各个人云亦云,简直可恨!”

陆询劝道:“你也说了,那些人根本不认识钟凭,既然大家都不认识,也就……就看开点吧。”

萧月却只是拿出一块新帕子不停的拭泪,惹得一旁的林亦眼圈也红红的。

陆询忽然又道:“哦,差点忘了告诉你。我的人在曲犹扬坠崖的地方,仔细搜了几天,从崖底一直到山壁树藤繁盛的地方都找过了。结果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估计他十有八九是没死,不过也没脸再在江湖上立足了。”

萧月此刻正恨着这个当年让林钟凭背罪的家伙,哪有功夫同情他后来的境遇,甩了甩帕子道:“随他是什么下场吧。”

苏清痕听到这里,长长舒了一口气。他二人总算是将这长长的旧事都叙完了,这下总可以走了吧?

他正要上前劝萧月几句,然后和她一同离去,路上慢慢宽慰着,等她渐渐将丧夫之痛忘得差不多了,他就可以得偿所愿了。

岂料他刚有动作,陆询忽又看向他,十分亲切的道:“对了,只顾着跟萧月说话,忘了一件很重要的大事。清痕呀,这件事,还需要你多多帮忙!”

苏清痕闻言,掉了一地鸡皮疙瘩不说,心里还抖了抖。怎么看陆询那厮,都像是不怀好意!他就知道这小子没那么容易放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