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树

《强取》

“你睡吧,我明天帮你做早餐,喝橙汁好不好?”

“好。”

“明天我们去把灯笼买回来,好不好?”

“好。”

“我跟妈妈说,明天晚上我们一起回家吃饭。”

“好。”

灯光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他的眼皮撑不住的合上,像是突然有什么东西从身边溜走,宋允清贴上了他的手:“阿迟。”

“嗯?”

“答应我,明天你要醒过来。”

手背上染上了湿意,他的眼神变亮,随即更加沉暗,他哑着声音说:“……好”

跟他道了晚安,宋允清说:“阿迟,明天见。”

冯迟笑了笑便背过身去。

她在客厅里坐着,只有一盏小灯亮在餐厅,两个房间就被这层暖薄的光隔开,宋允清时不时地回头看卧室,目光深如潭水,望不穿冯迟的世界,也看不到这个男人的宿命,有时候不得不信,命由天定。

这大半个月,她陪他看医生,冯迟的病最初只是他自己和万医师知晓,晚归的那段时间,冯迟其实是去做治疗。倒也没有太系统的疗法,这种病本已不宜刺激,每晚扎两个小时穴位,万医师从不开口承诺给予他半点希望,冯迟了解自己的身体,所以也不做无谓的询问。

后来,去万医师那的变成两个人,冯迟是这样介绍的,“万叔,这是宋允清。”

在万医师深究的目光里,允清声音温和,“万叔叔,我是阿迟的妻子。”

男人一脸了然,关于那场婚礼也略有耳闻,早知依冯迟的性格,能带到这里的女人,必不简单。

原来,她是他的妻。

那么关于冯迟的病,怕是了解的清楚吧。万医师看着允清,不可闻的叹息。

扎穴位很疼,每次冯迟都不肯她进来看,允清撩开帘子一角,还是看到趴在**的冯迟痛苦强忍的表情,上衣褪去,精瘦的后背扎了很多针,手指长的银针悉数刺入身体,每进去一根,冯迟咬牙嘴唇泛白,来回几次,允清看到他眼中,如此清晰的泪。

万医师让她过去拿药,最里间的药房沉香四溢,熬久的药钵冒着热气,她不懂医术,但也知道万叔给的都是一些养身,没有针对性疗效的东西。

“一次三份的量,早中晚各一份,喝前小火焖三分钟,冯迟体性凉,平时注意保暖。”

她说:“好。”然后抬起头,“万叔叔,阿迟的病有没有可能?”

“有。”他的话让允清眼神变亮,万医师不动声色继续抓药,“任何一种病都不是百分百,这个世界总有特例和奇迹。”

允清的心一点一点落地,奇迹,都用了这个词,阿迟,你……

她敛了心神不忍再想。

“没想到他会和你。”

“嗯?”没听明白,允清看到万医师笑了笑,把打包好的中药给她。

“我认识冯迟五年,一直以为他会和意浓走到最后。”允清手里的动作一停,莞尔,“是怕连累她,意浓人很好。”

“你对他也很好。”他说:“真愿意和一个人过日子,是不会考虑拖不拖累这个问题的。”

万医师示意了门外,“冯迟来了,你们回去吧,注意不要让他受寒。”

允清点头,抱着药出去,冯迟伸手要帮她,黑衣白衫,绅士依旧,只是脸上无论如何也掩不了的倦色。

允清分了几小包给他,而后走的飞快,“阿迟你休息会,我去拿车。”

背影一溜烟消失不见,万医师走近拍了拍他的肩,有些东西不言而喻。

车子停在马路对面,这个时间车水马龙,城市最是妖娆。宋允清抱着满怀的药包,红灯时在路边竟然发了呆,直到有人提醒,她才反应过来过马路。

乐颜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身边的男人,方向盘都被他大力抠出了印痕,唇角抿成一条线,即使只是侧脸,乐颜也看出了他的情绪,有怒,有火,还有藏不住的专注,梁跃江处在情不自控的边缘。

“跃江,绿灯了,我们可以开车了。”

他像没有听见,后面的喇叭越来越响,梁跃江如同中邪,目光随着宋允清的身影移动。

她一路小跑,抱着东西不停扭头看车,一连串的鸣笛让她皱眉,愈发加快步伐。

“跃,跃江,你要干什么?!”察觉男人的举动,乐颜捂嘴惊恐。

踩足油门,车如离弦直直对准宋允清开去,周围人发出尖叫,她看着狂冲而来的跑车,整个人失去思考,僵在原地不知动弹。

药包散落一地,宋允清“扑腾”一下倒在地上。惊叫越来越大,“撞人了!撞人了!快报警!”

车灯蹭亮,刺的她伸手挡眼睛,车子离她不到二十厘米,吊在嗓眼的心放不下,在她看到车牌时,慌乱逐渐被惊恐覆盖,看清车里的人,宋允清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

梁跃江几乎是踢开车门,狂妄暴躁越走越近。黑衣没有收敛他的气质,愈加怖人。

他近一点,她就往后退一分,外套搭了下来,露出光洁的右肩,看到那些药,梁跃江的眼神更暗,“摔哪了?”

实在是不怎么温良的语气,允清别过头一语不发。

“怎么,把声音给摔没了?”梁跃江见到她的反应,心里的火怄的更大,她坐在地上,他站立居高临下,夜是背景,华灯隐淡,汽笛人声仿佛瞬间消匿。

她清淡的眸未曾看他一眼,别过头的动作如此倔强。梁跃江的心绷得紧,站在原地也不作反应。

“你到底摔哪了?!”梁跃江不耐,沉着脸又问一遍。

“摔哪?”她笑着转过头,“你的车跟长了眼睛一样,现在还问我摔哪,是不是我应该问你,你想让我摔哪?”

梁跃江被堵的说不出话,臭丫头,这张嘴越来越厉害了,那些温柔统统哪去了!他弯腰捡起脚边的药,允清明显紧张,梁跃江抛在手中把玩,探究,“你生病了?他没有照顾好你?”

梁跃江伸手拉她起来,宋允清避开,撑着地想自己站起。身后已有司机不满,“没撞死人就他妈的开车啊!”

她有些红脸,慌乱地去捡药包,额头上都冒了细密的汗。手上突然一暖,掌心覆盖手背,冯迟的气息笼罩,他说:“别急,我来。”

允清松了气,惊弓之鸟如同找到大树,她显而易见的释然让梁跃江火气更盛,冯迟的出现无疑是颗炸弹。

他把小清扶起,两个人想走,却被梁跃江拦住,明明是黑夜,他眉眼里的光却堪堪比下这一夜的璀璨星光。冯迟把小清护在身后,毫不犹豫的挡住。

“抱歉,我太太没看清你的车,替她跟你说对不起。”

空气都凝滞,字字戳中梁跃江的神经,冯太太,冯太太。他们才是一个世界,梁跃江你是外人,你什么都不是。

允清擦过他的肩,低头垂眸,她的手冯迟牵着,她的眼未在他身上停留,冯迟是大树,小清安然躲在树后,枝繁叶茂,苍劲翠绿。

梁跃江的热烈和狂妄被隔离在外,爱如炽焰又怎样,无数偏差积在一起,可容忍可遗忘,却犯不得一点原则性的错误。

青梅绕竹马,两小间无猜,即便感情历经细水长流,也错不出一段美丽,一别经年,再不复从前。

冯迟如树,他的一切被繁枝遮挡,曾经爱如火,如今却如风,除了见缝插入,再也近不了她的身。或者,还有她的心。

“冯迟!”梁跃江厉声,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小清,感觉到身后的强硬气场,他疾步走近,挽起衣袖手臂精壮,小清下意识的把冯迟往前推,张开双手护在冯迟身前,“别打他,你现在不能打他!”

梁跃江愣了,伸到一半的手也僵在空气中,宋允清看到他手中的东西,顿觉无力。

“我只是,只是把药给你。”他声音有些无措,“允清你误会了,我没有要打他……我不是只会打人的。”

后半句极小声,梁跃江转身回走,背影格外寂寥。

冯迟捏了捏她的手,随后放开,一声“小清”唤的既无奈也揪心。

她笑着摇头,说没事,“去爸妈那吧,今晚李姨熬了汤。”

冯迟想说你笑比哭还难看,允清拎着药独身向前走,长发漾出一拳弧,夜光折射,亮如青绸。

她连背影都不开心,今晚失眠的,这座城市岂止一个。

回宋家陪爸妈,宋允清盛汤的时候撞到了旁边的玻璃杯,落在地上碎成几块。

“诶!小心点,清清你一晚上魂不守舍的。”妈妈挽起她弄湿的衣袖,看了看女儿,目光停在冯迟身上,“这孩子毛躁的很。”

冯迟笑着,拈起她的一簇头发放手中把玩,“没事,有我在,我帮您看好她。”

他亲昵的贴过去,食指抚上允清的嘴角,看在他人眼里,这不经意的甜如蜜,他宠溺的说:“小毛躁。”

“我哪有。”允清不满,小声嘀咕,重新帮冯迟盛了汤。

饭后陪宋子休下棋,杀了两盘已是十一点,允清看着爸爸兴致颇高并不打算放人,心里不免着急,好言相劝,“爸,很晚了,早些休息吧。”

冯迟握住她的手,“爸爸开心,我陪他多下会,你先去睡觉吧。”

宋子休大悦,朝两人挥了挥手,“我女儿开口,好,放你们小俩口去睡觉,小清你先上楼,我有话要问冯迟。”

她上去后,宋子休看着收拾棋盘的冯迟,“公司是准备重心外移?你这边把权力都分摊到几个股东身上。”

冯迟的手一滑,棋子没拿捏稳妥,落在桌上滚了两圈,“叮”的声摔在地上,他平淡,“没有外扩的打算,公司有几个后辈,我想给他们锻炼的机会。”

“机会适可而止,好处给多了,年轻气盛的容易长骨头。”

冯迟点头受教,说:“我敢让他们上去,也能让他们从哪儿来回哪去,要是反骨太刺目,拔了就好。”

宋子休若有所思,冯迟不躲闪他的目光,淡定从容,笑道:“其实,我也想多点时间陪允清。”

说到女儿,宋子休叹气,“冯迟,难为你了。”

他和颜,“只要我在,我就会把她照顾好。”

视她如花,珍之重之,守住她的花期,是冯迟有生之年最想做,并且一直在做的事。

卧室里允清正在铺被子,见他进来,“爸爸跟你说什么了?”

“说你坏话。”冯迟逗她,“小时候你是不是尿湿过五床被子?”

“哪有那么夸张!”小清辩解,“只有过一次,我爸把我抱在肩上坐着,结果尿湿了他的肩膀,那天好多生意上有来往的叔叔在。”

她声音逐渐小下去,“五床被子,一桶水浇下去也湿不透吧。”

冯迟玩味的笑容让她明白过来,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你炸我啊。”

两人同时笑出了声,允清指了指桌上,“吃药吧,明天我就用万叔新开的单子。”

冯迟站在原地不动,她就把药端过去,伸到面前他也不接,气氛有点僵,五颜六色的药丸看的冯迟一阵烦躁,捏在手里紧了又紧,最后“哐”的一声竟然把药推到了地上。

几颗滚向允清脚边,冯迟的表情有些狼狈,张了张嘴,声音艰难,“……对不起。”

允清弯腰去捡,手心汗湿,药粒的粉末都黏了上去,她说:“我帮你重新配。”

冯迟还是按时吃了药,一杯水喝的干净,允清和衣睡在他身边,冯迟看着她的背影一动不动,良久,他迟疑的将她轻轻搂入怀:“小清你乖,不要哭。”

她哽咽,“如果连你自己都放弃,我要怎么去坚持?”转过身,蓄了满眼泪水。

“不管是现在还是之前,你在我心里一直如此,无关婚姻,我就是不想这个世界没有了一个你。”她枕上冯迟的手,不多久,他感觉到臂上阵阵湿意。

宋允清不知如何去描述现在的情绪,在冯迟身上,她没有动**刺激的感觉,从遇见到此刻,平而又淡,一步步走来,不敢说自己要什么,但一定清楚所做事情的意义。

他没有什么不好,她也没有强逼自己去恋上一个人,相敬如宾,踏实心安。

除去爱情,复杂的感情成分里,大概有一种,叫心心相惜。

她鼻音很重,想哄人,却始终挥不去嗓音的苦涩,“阿迟,你要乖一点啊。”

冯迟心触,四肢百骸的血液都隐隐翻腾,沉默良久,他说:“你答应我一件事。”

“嗯?”

“画画吧……”冯迟的嘴角漾出温柔的弧,握着她的手指如珍宝———

“就当为我,好不好?”

捂脸,兔子生日耶,22岁了,萝卜附上你们的烈焰红唇,好**漾的礼物噢!羞羞~

梧桐的新文,很长了,真假女儿的^__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