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是没有表情地倾注而下,仿佛要将那心中的惨烈一抒而尽。也许它所倾情的情绪与未知事物有什么约定,而不管什么约定,它所造成的惨烈至少得到了效果,暴雨形成的小有规模的洪水随着缝隙无孔不入地侵袭,可以无奈地听见还在尽力求生的人在废墟中声嘶力竭地呼救。

我们自发形成的和一些专业救援队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去挖掘、鼓励,但很明显,我们收效甚微,因为能听到的声音越来越弱也越来越绝望。

尽管如此,我们谁都没有放弃,包括那个失去了妻儿的男人,他血红的眼睛伴随着他疯狂的挖掘动作,口中还不断呼喊:“别紧张,我就快要挖开了,你快要得救了!”

渐渐的,等到每个人都筋疲力尽,天亮了,雨也停了。那娇艳的饰花垂着头流着泪珠,在那叹息自己的薄命,而那该死的雨淋后,原本红色的砖头更显得血红,和泥泞灰黑色形成诡异的对比。

这时,从某个废墟中发出一声欢呼,随后一个满身是血的人也被抢救而出,也许是欢呼声感染了别人,在处处逐渐增多的救援人中,发出越发雄壮的悲歌,这声音,像利箭一样刺破苍穹,嘲笑着那俯视着我们这些卑微生命的命运。更像是在释放他的真声,你能毁灭我的生命,你可以弑去我们的信念么?这一刻,**慢慢再一次被释放。

而我们这些业余人员,也被劝说着回去休息。坚持着不回去的有很多,他们都在拼命的挖着,包括那个快要虚脱的男人,我回头看了看那个男人,他机械的双手尽管不再灵活却不失力量,他是如此专注如此坚定地望着眼前那个被他挖开的通道。好象周围在一切在眼中只是虚幻的,他眼前的就像是唯一的世界。

而我呢?

我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双手和脏兮兮的全身,开始蹲下酸痛的身子大声呕吐,尽管胃中空无一物,可是更觉着难受。我知道自己很疲倦乏力,可我脑中的挣扎却是空前的规模,曾经我是多么的自恋,因着曾经,我爱着每一片肌肤,爱着每一缕新鲜的阳光,爱着每一丝新鲜的空气,我的世界就应该是完整的吧。可我却感觉不到充实,这些日子以来,痛苦和寂寞都如此尖锐,可是它们对我来说,区别是那么的少。我独自生活在一个小小的陌生的世界,单单忘记了我原本所处的世界。

我也许是错了!

如此巨大的反差我很难接受。忽然发现自己泪水满面,开始茫然失措,我抬起头,看着周围有些茫然的人群,也许我是幸运的吧。失去的和不幸失去的有区别吗?我不知道,或许我和他们的区别是他们失去的是他们所曾经珍惜的东西,而我,仅仅是潜意识之中就没有好好对待只是单单被动面对的吧。

忽然想起,家乡那漫山的杜鹃花,日子像是穿过时间隧道,看着从前自己高昂着头,兴奋地在漫山遍野的红白之间穿行,还时不时摘下一从不知名的小花草围成圈戴在头上,站在山冈上遥望那一片一片充满生机的自然。惬意的风温暖地凫在脸上。而我隐隐地从中听到母亲轻声呼唤我回家的声音。然后我慢悠悠回家喝上一口凉凉带有一丝甜味的淡糖水。继而转入我堆积而满的小阁楼,躺在那小竹椅上,拿起一本书沐浴着明媚的春光。而我瘦弱的身子竟也学着大人架起腿惬意的摇摆……

眼前还是废墟一片,风中还带着寒气,忙碌的人们依然带着焦急的神色来回。

我忽然很想回到故乡。回到我那舒适的小躺椅上,回到那山冈上静坐一下午,我好象已经看到了母亲在村口犹豫却期待地看着前方的路,然后她在渐渐日暮的小路上依依不舍地迈着蹒跚的步子往回走去,我甚至看到了她在步子中的停顿,然后轻轻的一回头,不忍地转身归去……

第一次,我情愫中产生深深的依赖和悔恨,当初在林雨死后我就直接离家出走,一句话都没有说就走了,却从来没有想过后果,如此幼稚的行为无异于对人生讽刺和激越。一个不顾及别人感受的人是痛苦的,他所做的一切不仅仅是唯我,而是一种破碎的伤害,带来绝望的伤害。尽管看来他的生活看上去是明丽的,却是不乏黑暗和孤独,就像在暴风雨前的飞蛾,放纵然后之后难逃死去的命运。而人是很难改变的,像混乱的时间不会停顿,手指抓不住离逝的故人。我甚至不曾期欲过改变,只是慢慢的想要一个能站在地上的灵魂,一个有根的灵魂,那样才会感到些许心安……

等我从迷茫中醒转过来,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那一大片废墟,眼前有一条还未破损的大路,大批大批的运货车在这停留,而且能看到后续的车辆还有很多,很多司机死命的按着喇叭,却没有下车看一看前方已经有没有路。前方的车辆已经陆续有一些人用人力搬运物资沿着崎岖的新开的小路慢慢挪去。车辆醒目的条幅上大多写着救灾等字样,而我竟然从中找到一辆崭新的私家加长车,这人应该是属于那种自发运送物资的人,因为他边忙着大喊其他人来帮忙,七手八脚地把一些新鲜蔬菜和简单的必备物品搬运到路边,这让本身就不宽敞的路更显凌乱和拥挤。然而别人都没什么怨言,相反都以一种敬佩和赞许的目光看着他。好象都和他很熟悉似的。我忽然从记忆中找出了他是谁,他是一个电影明星,姓李,而他平时所做的善言善举以及正义豪爽的风格让一直都不怎么注意公众人物的我记下了他,这时的他还是没有什么架子,看上去就像一个邻家大叔,唯一不同的是他深深的担忧和憔悴但不失坚毅的目光。我不由得慢慢靠近他,默默地帮忙,这让有些虚脱的我非常吃力。

“小伙子,看你那样子,你就休息下吧。”李微笑着看着我。

“没事,我想问下你,等下你打算回去还是进去?”我边搬东西边问道。

“哦,我还有一些东西在外面的小城里,等下还要回到那搬运完。你好象受了伤,要紧吗?”李看着我,叹了口气,“这下又有那么多人不能归了,你是从里面出来的吧。”

“恩,”我支吾一声,“大叔,麻烦你等下载我一程进城吧。”

“哈哈,”他爽朗地一笑,“大叔,我有那么老吗?小伙子,你们才是年轻的一代啊!”

不知怎么的,他每言每举都一种迷人的魅力,让人不由生好感,我感激地看着他,“谢谢你了,大叔,噢,李叔叔。”

等到东西搬运完,后面的车辆也把物资搬运出来了,于是浩浩****的一队车掉头回城。让我惊讶的是,这批司机互不认识,甚至其中还有一些女司机。像李那样自发出来自己购买物资运送到这的都不在少数。而沿途的风景也较好,看上去心旷神怡。绿色占主打的山谷倒也看上去极为静谧,而春天的影子也在这里比较淡地显现。花红柳绿淡到了一定的境界也是一种风景,点缀在淡淡的气息中。

在这惬意的情景中,我仿佛回到了熟悉的某处,沉沉睡去。

这次,我睡得很安稳,没有梦境的出现,那么平和,像是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这种难得的平淡和静谧,在我看来,好象与别人的简单从根本意义上就有所不同。没有人能体会一直生活在幻景和臆想中的人的生活,包括我,你会看见,你会看见我那一路追寻你的足迹。但你不会体会。在我放弃你的那瞬间,我是绝望的,而你以你那诡异的眼睛,透视着我,尽管你是主宰一切的命运,你还是无法体会一路跌跌撞撞走来所遇到的一切的心情和代价。你不会知道,所以你才那么地轻视我们这些虫蚁在你眼前的蹦达,等到哪天你一不高兴,你随手就捏死一大把,然后伸伸你的懒腰,继续你那无聊而又愚蠢的监视。

迷糊中,好象有人在我身边轻轻叹气,眼睛上的手轻柔的抚摸,有一只手紧握住我,而我又一次像居无定所的人找到了怀抱,我呢喃了一声张开眼,熟悉的人影展现在眼前。丹凤眼,长长睫毛下那褐色泪痔。不是刘嫣是谁。

刘嫣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复杂,随后又像是如释重负,低声叹了口气。

“你教我的,不要总叹气,容易老,看你眼角的皱纹。”我没有问她怎么出现在这,相反,我晦涩地开了个玩笑。

很明显我的玩笑没有起到作用,刘嫣有些不悦地环顾四周,而后低声嚷嚷,“你还有力气开玩笑,医生说你在地震之前就割过脉,你当我不知道,你还忘不了那事……”

她眼角綮出一些泪,“刚送你来的人说你在他车上晕倒了,就急忙送到这医院来,正好我从外地赶来,看到前方的路被封,只能出不能进,所以只好在外面等。”她幽幽地说,“谁知道就等到你,我还以为你地震中受了什么伤,害我那么担心,原来你竟然……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她好象动了怒,抓住我的手明显用了力气,疼得我龇牙咧嘴的,看到我的样子,她才下意识地松开手,“你还好吧?对不起,我是激动了些。早知道那时我就不离开了,我也真是笨,那晚看你明显状态不好,你现在好些了吗?”

我无奈的动了动肩,“现在我不是没事了吗?你看我,还不是那生龙活虎的林影?”

她长长睫毛闪动了几下,“真没事?那就好。”

“对了,刘嫣,这次我打算出院后回家乡一趟。”我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想补充一句。

刘嫣却条件反射般回答“好,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