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是拿得起,放却放,不下

罗绮离开上海的时候,给雷迪庆发了一封电子邮件,最后一句话是:“今天才知道有些感情拿起来的时候不容易,放下的时候其实也这么难。发完这封邮件,我就会注销这个邮箱,不用回我,也不要找我,我要去找我那个真正得面向大海春暖花开的地方。”

也许这就是命运——从二十多年后的2014年穿越到1991年的雷迪庆,经过了七、八年第二次在九十年代的生活,似乎一切顺风顺水;即使好些没有在上个时空发生的事情,雷迪庆都会有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唯一不能掌控的,似乎只是那毫无征兆、突如其来,又不可抵御地征服了自己的那份感情。

罗绮离开后,雷迪庆似乎也没有了太多的热情投入到菲尼克斯的业务中间。本来当初雷迪庆建这个公司的目的,就是为自己和罗绮走出一条同上个时空不一样的生命轨迹。如今他同罗绮的感情又回到了上个时空那个有缘无份的结果,其他的事情呢?

生性内敛的于雨泽老师,雷迪庆和罗绮的班主任,自从和他的这两个学生和研究生时的同班同学董峰创立了菲尼克斯以后,便乐得其所地钻在实验室里带着一帮人研究各种网络和管理软件,一旦负责项目实施的董峰那边遇到什么困难,他这边就是负责技术支持和出解决方案。

董峰还是同管学校机房时一样的冷傲和愤世嫉俗,一样藐视非科班出生的电脑玩家。只是因为要同各种客户打交道,所以在很多时候都藏起了他的清高和桀骜不驯,只有遇到他认为同他旗鼓相当的技术人员,他才会稍微地露出惺惺相惜的热情。可能他这种典型理工男的性格特征,也就是他上个时空与人合开的网络公司在几年后无疾而终的原因。

虽然菲尼克斯已经成为了拥有数个国际知名it品牌的总代理权,在全国有五家分公司,三十多个二级代理商的沪上知名企业,他们在永嘉路的小楼也已经满满当当地坐满了技术,市场,销售,人事,财务等各个部门,可雷迪庆的内心却没有那种成功人士的满足感,菲尼克斯对他来说更多的是责任——对被他拖着开公司的两位老师的责任,对公司里上班的兄弟姐妹们的责任,和对那些把全国总代理权委托给菲尼克斯的国际品牌的责任。

他知道,如果他退出的话,菲尼克斯会像董峰上个时空开的公司那样关门大吉,成为中国it浪潮中死在沙滩上的众多浪花中的一朵。

大学同学的毕业五周年的聚会给雷迪庆的困惑带来了一丝亮光。

那天刚到公司,雷迪庆的手机响了,上面显示的是方致远的名字。方致远是班上唯一一个毕业后去了外资软件企业的同学。那时候外企高出其他企业几倍的工资着实让他一下就跻身到了令人羡慕的白领阶级——出入市中心高档商务楼,腰上挂着全是英文字的门卡;中午时,不管是盛夏还是严冬,这个群体都是衬衫领带的打扮,在市中心的饭店里说着中英夹杂的语言,不管是不是有偶尔掺和进来的老外。

方致远与上个时空一样,从大学二年级那次卡拉ok以后,就开始了同向珊的爱情长跑。大学几年的努力,向珊如愿以偿地在毕业时拿到了可以把户口留在上海的“黄表”,也让方致远这个她从大学时代开始培养的男朋友成为了她理想的金龟婿。

方致远打电话给雷迪庆是告诉他,楚问筠从美国回来了,想趁毕业五周年的时候,和大学同学们一起聚聚。

大三前的那个暑假,楚问筠同华浩杰、雷迪庆、柳雪去了杭州,回来后就离开上海,到美国读完了大学,然后又读了硕士。两年前,她进ru到了一家在华尔街的投资公司。这次回上海是探亲和顺便帮公司考察一个投资项目。

五周年聚会那天,毕业后留在上海的同学都到了,除了罗绮。因为知道他们毕业后就在一起做公司,大家都向雷迪庆问起了罗绮。从雷迪庆吞吞吐吐的尴尬表情,大家对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也猜出了几分,于是也不再追问。

楚问筠穿了条深v的黑色长裙,她那明显被美国的汉堡和薯条催熟的身体在宽松的长裙里依然显得曲线毕露。深v的前胸开口里也是沟壑起伏,若隐若现。经过几年的国外的生活加上华尔街的职业熏陶,她少了些当年笑起来像春天花儿般的可爱,多了些美国人那种第一次见面时就像世交一样的亲密腻味。坐下来吃饭时,楚问筠特意和华浩杰坐在一起。

华浩杰从听雷迪庆说楚问筠回来了开始,就一直纠结着要不要去见她。七年多前与楚问筠在一起时的风花雪月,以及从杭州回来后,她的悄然离开给华浩杰带来的伤痛,在街道雷迪庆电话的那一瞬间又都重新鲜活地在华浩杰心里复苏了。

他还是来了,挂了胡子,理了头,领带打上又拿下了。见到楚问筠的时候,他都感觉到自己有点结巴,虽然他在努力地假装一副平静的样子。虽然他们分开了七年,相互之间完全没有消息,但楚问筠见到他时,虽然同对其他同学一样的热情,甚至还像对女同学一样给了他一个拥抱,可华浩杰能明显感觉到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特别的东西——不知是不是他自己多想了。

其实楚问筠此刻也是努力在用她跟同学们热情的嘻嘻哈哈遮掩着自己内心被触动的那层最柔软的东西。在美国的这些年,她时时地会想起以前跟华浩杰在一起的时间,也时时会惦记起留在上海的华浩杰现在好不好。在大学里时和毕业后,她交过两个白人的男朋友。虽然那时候的**和新鲜会让她暂时地忘记了华浩杰,可到最后,她还是会觉得华浩杰是这些男生中唯一真正地呵护她、了解她的人。

七年前在杭州的夜晚,她让华浩杰替她拉开裙子背后的拉链。她知道当华浩杰看到她**的背,柔软的腰部曲线,和那让男人产生无限幻想的粉红色的文胸带时,一定是难以抑制的心潮澎湃。可是当华浩杰情不自禁地从后面抱住她,她羞涩地说“不要……”,然后挣脱他去浴室洗澡之后,华浩杰竟然整晚都没有任何其他非分的举动——甚至连她故意没有反锁上的浴室的门,华浩杰都没有来试着推一下。

听同学们说,华浩杰现在是世贸集团的项目部经理,还没有女朋友。头发比七年前少了,脸上多了些岁月的痕迹;可是他同她说话时的语气和神情,却还是让她感觉到亲切和熟悉。

吃饭时,楚问筠在桌布下脱掉高跟鞋,用光脚碰了一下华浩杰的小腿。华浩杰看了她一眼,但他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把脚收回去。于是楚问筠继续不动声色地与其他同学说笑着,一边用桌布下的光脚悄悄地在华浩杰的小腿上移动着。她和华浩杰心里都清楚,他们都不再是多年前情窦初萌的大学生,没有了那么多的矜持。

同学们多年不见,天南地北地聊着各种各样的话题。只有雷迪庆敏感地注意到了楚问筠提到的她们投资公司在上海的那个项目。

世纪之交的1999年,亚洲金融危机爆发的第三年,中国一枝独秀——人民币没有贬值、金融体系保持稳定,经济高速增长。“99上海《财富》论坛”后,跨国公司骤然提速落户上海。一年多的时间里,世界500强在上海投资、设立地区总部或者研发机构的就有七十多家。楚问筠提到的那个项目在接下来十多年的时间里逐渐扩张,成为了外资在上海最大的地产项目,旗下所有楼盘炙手可热,2013左右的市场价是2000年左右开盘价的二十倍左右。而此时此刻的1999年,没有人会猜得到接下来二十年的发展,也没有人能想到在那一片农地上会伫立起一片上海最贵的楼盘。

方致远是另外一个雷迪庆在聚会时特别注意到的人。那天方致远是同向珊一起来的;来了后向珊就忙着同女生们叙旧,一点没改她大学时生活委员的贴心和热情。方致远就同雷迪庆和几个男生一起聊着些it业发生的新闻。他对it业接下来二十年发展的见解让雷迪庆颇为震惊——与it业在上个时空的发展惊人地吻合,而且甚至预见到了中国互联网手机应用的爆发。

雷迪庆心里闪过了一个两全其美的点子,解决他对菲尼克斯平常运营的热情消退,而又不得不为了周围的人继续坚持下去的疲累。他半开玩笑地,试探着对方致远说:“兄弟别给外国人打工了,来菲尼克斯我们一起做吧?”

那一批在上海的外企上班的白领们,虽然他们很骄傲于他们远高于普通中国企业的收入,也很满足别人提到他们所在的国际大品牌时那种艳羡的表情,可是他们心里知道,那个职业发展上的“玻璃屋顶”是他们心底永远的痛。方致远毕业后在那个外资软件企业从一个普通的销售工程师做到了华东大区经理,也算是一帆风顺。可是最近他们公司从美国空降了一个白人总经理到中国区。此人原来是技术部门的一个头头,后来负责了美国的大客户部门。来中国前对本地市场完全一窍不通,可上任伊始,就大刀阔斧地对中国业务部门进行整改,要求全盘推进美国模式。方致远下面的经理和销售员都对此怨声载道。

坐在方致远旁边的向珊听到了雷迪庆的话,还没等方致远回答,就勾着他的胳膊,身体侧过来,插到他们的对话里:“好啊,雷老板!开个价钱吧——我们致远就等着弃暗投明啦!”向珊的精明和主动可能就是方致远同向珊十多年爱情长跑后无法离开她的原因。

聚会后几周时间里,雷迪庆做了两件事情。

头一件,是他约了方致远和向珊,给方致远开出了一个远高过他现在总收入的基本年薪,另外再从他自己的股份中让出了20%给方致远。给他的职位是cmo,总管销售,市场,和合作伙伴关系。雷迪庆自己不再参与日常的商务方面的管理,挂名ceo的原因只是要保证方致远能够同董峰和于雨泽和谐相处,并且他也想用他从上个时空带来的经验保证公司在将来不要误入歧途。

另一件,是他通过楚问筠同她们投资公司的上海项目负责人见了面。雷迪庆表示自己非常看好她们的项目,希望有新盘就提前给他留出几套。1999年这个项目才刚开始运行,知道的人还不多;加上楚问筠这一层关系,项目负责人立即就应承了下来。他知道这几年银行只要看到百分之二十的首付款,基本对房屋贷款都会批;所以,他从股市和这几年从菲尼克斯的分红,总共五百万的现金用作首付,加上银行贷款就可以投资差不多二千五百万的房产。而这些房贷的每月还款在接下来十年里都可以用房租支付。这些房产在2010年左右,会价值五亿……

从穿越回到1991年的第一天开始,有一个问题一直萦绕在雷迪庆的心头:如果是一个未知的力量,不明原因地碰巧把他送回到了二十年前,那还会有一天他突然就回到了未来吗?还是,这个新的时空发生的一切将真正地成为他和周围人的生命的一部分。

从他刚刚发现自己穿越了时空的那一天起,他就决定了:情愿要美梦醒时那种酸酸甜甜的遗憾,也不要噩梦醒时那种惊魂未定的心悸和侥幸逃过一劫的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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