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不一样

陈二两按照杨晨曦电话里说得那样到了指定的地点的时候,已经是凌晨,黑灯瞎火。

前一天被陈二两一烟灰缸拍倒在地的杨晨曦,脑袋上面缠着纱布,看起来有些滑稽。

杨晨曦看陈二两明明知道是鸿门宴,竟然还真敢单刀赴会,心里生了几分佩服,不过佩服却不低头的道:“不错啊,挺有种,还真一个人来了。”

“行了。也别客套,说吧,要怎样。”陈二两开门见山道,打架这方面他不喜欢拖拉,要干就干。

杨晨曦依然是一副狗改不了吃屎的痞子相,伸出两根手指跟陈二两道:“两条胳膊换一条人命。”

陈二两点点头,老实巴交的苦笑道:“听起来倒是我占了大便宜,杨哥,我一个高中毕业的学生,能在太原大风大浪淹没多少巨贾的城市撞出多大的波澜?再过两个月我又得去学校,这一亩三分地迟早还是你的,至于跟我一个升斗小民过不去么?我倒没什么,就怕您折了面子。”

杨晨曦咂咂嘴,眼神玩味的上下重新打量了一遍陈二两,这个曾让自己折过一次面子的人如今人模人样的站在自己面前,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怎么会懂自己因为这件事情被身后的老头子们怎么呵斥,如果今晚再处理不好这件事情,恐怕以后真没法在晋北混了。摸了摸下巴没刮干净的胡茬,杨晨曦道:“行啊,你给我跪下我兴许还能考虑考虑少要你一条胳膊。”

陈二两二话不说,噗通一下就跪下。

别说陈二两不男人,也别说他没志气。

陈二两7岁的那年父亲就走了,留给他和母亲的就只有一屁股的债。他母亲花了八年时间,把一个女人最好的青春年华用来给陈家挣钱还债,好死不死的在自己生命结束前总算是把陈家的债还完了,把陈家唯一的根苗养大了,自己却一天好日子没来得及过,也走了。

母亲活着的时候,经常一边给邻居洗衣服挣外快,一边给他说:“陈家没有怂人,你爹生意场上输了想不开,抛下咱们娘俩自己先走了,他怂。二两你不能怂,听见了么?”

陈二两知道母亲辛苦,狠狠地点头,可当时上小学的孩子哪儿懂得母亲的意思,天真可爱的他就问:“妈妈,什么是‘怂’?”

他妈摸着他的小脑瓜笑的心疼,说:“一个人在别人脚底下的时候,看别人的时候得仰望,那不是怂。怂是说那些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人。二两,你现在不懂,但你得把妈妈的话记住,以后长大了自然就懂了。”

现在的二两知道,一个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是不怂。即使是跪在别人的面前,陈二两也不怂。

“杨哥,我得靠我的手去看书,抓笔写字,以后说不定还得用他们摸摸女人。求你给条活路。”陈二两沉声道。

“我给你活路?”

杨晨曦皮笑肉不笑的道,堂而皇之的道,“我给你活路了我就得死,不好意思啊,这个哥哥我真不能帮你。”

“那我得先看看我侄子,不然死不瞑目。”陈二两忙道。

杨晨曦再不是个东西,起码的信用还是有的,一个没信用的人再狠,也不可能混迹黑道并且风生水起。他打了个呼哨,王七八被捆绑着拉出来,看见自己引以为傲的叔跪在别人的面前,嘴被封住说不出话,呜呜呜的嗷嗷,却不哭。

“行了,人你也看到了,办正事吧。”杨晨曦说完,就给身边的喽啰打了手势,几个人该拿钢管的拿钢管,该拿砍刀的拿砍刀,根本没把陈二两当回事儿的玩世不恭神情。

“就不能和谐点把这事办了么?”

看到王七八还有力气嗷嗷的陈二两,心里放心不少。嘀咕了一声,脸上却是苦笑,“看来今天不动手是不行了。”

陈二两的动作很快,在走得快的喽啰已经到了他身边,准备身上拿他的时候猛地从背后摸出两把刀,一刀挡住那人挥舞过来钢管,另一端就砍在他右臂上,下手很有轻重,一刀下去那条胳膊废了,但不至于太惨不忍睹。

陈二两的虎口自然是没有老茧,也不金敏那种玩刀的好手。不过临时抱佛脚跟二强师傅学了几招,对付一般张牙舞爪却没有真本事的喽啰还是绰绰有余。

一个、两个、三个……

面前的人一个个倒下,本来耀武扬威的杨晨曦心里有点虚。人被逼急了往往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更何况陈二两现在已经不再是逼急的人,更像是一只走投无路的疯狗,呲牙咧嘴一口下去,必见血腥。

杨晨曦投鼠忌器眼看着疯子似的陈二两就要杀将过来,他一举手里的刀对准身边王七八的脖颈。

手起刀落,马上就要见血的时候,突然一个黑影窜过来,高高跃起,一口就叨住他的胳膊,杨晨曦吃痛,整个人倒在一边。胳膊上的活物,还在掰命撕咬,鲜血淋漓。

不知道什么时候二两已经到了他的身边,而他的那些手下都一个个的倒在地上抱着自己的伤口,嗷叫的惨兮兮。

陈二两打了个呼哨,虎子松口,老老实实的蹲在一边。

“陈哥,我错了,我有眼不识泰山!”

杨晨曦不傻,这个时候面子跟命比起来,真不值几个钱。马上跪在地上,从人上人变成了孙子辈,道:“陈哥你留我一条狗命,我不死你要我做什么都成。我给你一条胳膊,哦不,给你两条。”

陈二两苦笑,却依然假装出一脸恭维的表情道:“杨哥,你想知道我刚才给你跪下的时候是怎么想得么?”

黑道上皮笑肉不笑的东西,陈二两学的比谁都快,也比谁都清楚。

“……”杨晨曦不说话,他心里自然是知道陈二两的意思。待宰羔羊一个,除了求全还能怎样?

“我当时想着,如果我能站起来,我他娘的一定弄死那个让我跪下的犊子!”

用刀背拍了拍他的脸,颇有“打你脸我都嫌脏手”的意味。脸上却依然在笑,只一次笑的很冷:“你说我放你起来,你能不对我做手脚么?”

绝望。

陈二两留给杨晨曦的只有绝望。

杨晨曦知道自己的下场,刚才对方给自己跪下的时候,估计就已经想到了现在的结果。自己今天必须得死,在陈二两的眼里已经不会再有所改变的余地了。

陈二两不抽烟,他从杨晨曦的衣服口袋里面摸了半天,摸了一包烟拿出一根放在杨晨曦的嘴上,挡着风帮他点燃。

吸了两口烟,杨晨曦眼睛时不时的往四处看。

“我知道你在等什么,不用想了,没人会来。”陈二两回过头,不再看他,轻描淡写道;“抽吧,最后一根烟,抽完上路。”

如果现在要用什么词来说杨晨曦心里的想法,那只有“彻底绝望”。

他发现自己的要走的路,原来都已经被对方看穿,而且更让他不心甘的是,对方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

“陈俞亮,别人还叫你陈二两是么?”杨晨曦笑了笑道。人之将死,竟有些释然。

“嗯。”陈二两也不怕他再有什么小动作,大胆的在他身边齐肩而坐。

“那我也叫你一声陈二两,算是套近乎吧,我知道没什么用。我也不奢求什么,我也是穷人出身,知道你的难处,人要想上位就必须做一些让自己或者让别人牺牲的事情。我今天做了你上位的牺牲品,我没话说,只能说我命不好。

我记得我第一次做你今天这种举动的时候是21岁,杀了那个人以后我就自己哭了,觉得人活着太他妈的累,想活好点就更累。你今年18就干了这勾当比我当年强不少,如果一会我死了你没哭,就比我强更多。

你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对你或许能有点用。我不知道今天是谁帮你把我身后的那几个老头搞定的,你如果知道,事后就去谢谢他。跟这个人关系能不断就别断,有人帮你上位,给你一块垫脚石总归是好的。

你要是有一天真的丰功伟绩了,如果想起我今天的话,觉得有用,就往地上倒一杯酒,当然如果你舍得为我这个犊子倒一瓶你就多倒些,我这人能喝。我在下面回报不了你的酒水恩情,我就回报给你的祖宗,我给他们提鞋。哈哈……”

杨晨曦释然的笑了几声,笑的有点发苦。

“孩子被我绑的时间太久了,你去给他松开吧,别绑坏了身体。”杨晨曦沉稳地道。

陈二两不多想,转身去给王七八松绑。

至于杨晨曦,到最后也没轮到陈二两亲自动手,等陈二两给王七八从绳子中解放出来,再回头的时候,他已经自己拿刀抹了脖子。

……

回家的路上,陈二两问王七八:“今天几号?”

“十五,圆月夜。”王七八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在二两叔的身边他就心里通透舒服。

陈二两也看着月亮,心如明镜。他道:“王七八,记住今天。如果有一天叔真的成了上位者,记得提醒叔给这个人倒一瓶茅台,算是祭奠他,也祭奠一下曾经的自己吧。”

王七八狠狠地点头,叔的话,他从来都记得很认真。

他心里萌生了一个很奇怪的感觉,把手搭在他肩膀的这个人,他的叔,似乎突然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而且,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