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空

往生咒的尽头是一大片盛开的黑色曼珠沙华,许清池说曼珠沙华重现,那么过往的一切都会平息。梁灼听了他的话,第一次既没有兴奋地立即称赞也没有当场附和,只是静默地低着头,没有言语。往生咒进来的时候,是六个人,可是现在出去的却只有他们四个了。

当曼珠沙华褪尽,梁灼看到阳界的那一抹橘红色的太阳时,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开心不起来。火倾城在路上与他们辞别了,他说他想回到一个没有人打扰的地方,娶妻生子长生不老,梁灼和阿鼻大帝听了还不停地打趣他,说他小心以后找一个又白又胖的女子做娘子,火倾城笑着看梁灼,“我自命已经够风流郎俊了,还不是一样得不到你的垂慕?**之事透过孟戟神君和宫无忧我已经看透了,”倏尔又瞥了一眼神色微变的许清池和阿鼻大帝,打破气氛地笑道,“就算我找了个又白又胖的女子做了娘子,也没什么,顶多多生几个白白胖胖的大胖小子而已。”

说罢,扬手而去。“那么,阿鼻你呢?”梁灼看向阿鼻大帝,“我要去找我姑姑和苇裳,来回大概需要五日,五日后我来接你。”阿鼻大帝面色凝重,第一次说话没有半分戏谑的意思,直视着梁灼一字一句道,“这五日你想好是嫁我为妻,还是……留在他身边。”说完看了一眼许清池,沉默不语。

关于这件事阿鼻大帝其实一直是耿耿于怀的,他可以为梁灼牺牲一切,可是他要的是梁灼的真心,而不是她的可怜或者将就,所以他第一次没有死皮赖脸的要留下来陪在她身边,他希望她自己可以想好,只要是她的决定,他都不怪她。

暮色昏黄,人间已是秋分十分,道路上枯黄的梧桐叶纷纷扬扬落得到处都是,路上的行人却依旧是熙熙攘攘很是热闹的模样。

许清池看出梁灼始终心不在焉的样子,似乎是有心事,微微一笑,也没有点透,只温柔问道,“中秋节快到了,你想不想买点什么?”

“啊”梁灼呆呆的应了一声,抬眸望去,只见槐安的街市上竟然不知在什么时候起挂满了灯笼,大的、笑得、彩色的、蝴蝶形状的、荷花样式的,各式各样灯火辉煌,梁灼忽而反应了过来,在很早很早以前,在曾经的梁府上也曾有过这样的盛况,那一夜,灯火的颜色太过明媚,简直炫目得令日月失色。

可惜,再也不会有了……

灯不会有,人也不会有……

梁灼和许清池就这样在沧海桑田的槐安街上一遍遍地沿途走着,起先是为了看灯,看湖,看飘落的黄花,后来竟然只是为了等一等那凉人的秋色。

“这……”梁灼不觉一脸讶然地回头看着许清池。

清冷的夜色中,许清池陪着她去了许冰清的坟冢,梁灼再次在人间看到梁子雄和余晚晴的坟冢,上面已经杂草过人头,大风吹过,草声挤攘,竟然像是人在哭。

梁灼鼻子一酸,忍不住扑上去,夜色凄冷,过了一会,她便忍不住簌簌哭泣起来,人就算经过几世,对于父母也终究是有愧疚之意。

在她心里,许冰清并不是那个她已经记不得的大师兄,他还是她的父王,他还是那个喜怒形于色的梁子雄,是她心目中的大英雄……

他永远是她的父王,视她如宝如珠的男人。她在暗黑的天幕中,在他的潦草的坟冢前长跪不起,一直磕头,“父王,我对不起你。”

许清池轻拍其肩,“凡事堪破躲不过,你自是在我身边潜行修行就是了。”

她含泪看他,“清池,一直是这样吗?”

第四日夜半,凉月如眉。

“你若是喜欢这里,我们长住下来也未尝不可。”许清池轻轻推开昔日梁府的大门,他的脸映在月色下,颜色温柔。

梁府,门口挂着两个猩红的大灯笼。映照着古铜色漆瘦的门。扣了扣门环,却再也不会有人冲出来喊她一声,“娴儿……”

……

夜色繁华,他允她,只要她愿意,也可以一直在尘世修行,在她的故乡修行。

这一夜,长街月色凉如水,他和她并肩坐在台阶上,说了很久的话,说的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有的梁灼还记得,有的已经记不全了……

凉月如眉,如今月色正浓,庭院秋色晚,良人青衫湿……

“娴儿,答应我,不要和阿鼻走……不要……我不想失去你……”

“娴儿……答应我……不要……不要……”

……

她的肩膀麻了,仍不敢稍稍动一分毫,她就那样看着他,他的脸庞这样贴近在她的眼睛,深色的眉、漆黑的眼睫、挺拔的鼻梁、薄薄的唇……

这是她很久很久以前最爱的男人,现在他就这样安然地枕在她的肩膀上,脸色温柔,睡意安然……梁灼禁不住想,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山河壮美,岁月静好。

他,竟然会为她哭吗?梁灼的指尖触碰到那一片冰凉,无论如何心中还是不能平静,要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许清池原本就是她一直思慕,思慕了那么久的人,他对她而言一直就像湖心岛中央的湖水一般浩渺不定,可是今日,他,竟然为了她哭泣?

月光照下来,梁灼的眼波里闪着泪光,她不知道这一切是老天怜悯她所以使她得偿所愿,还是,还是一场完完全全的讽刺……

月冷星垂,一夜无话。

梁府的日子无风无波,一切都被掩饰的很好,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她和他也只是人间平平凡凡的一对少年夫妻,一眼望上去更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直到第五日的清早,梁灼刚刚醒了过来,便远远近近听到了外面激烈地策马声,心有预感,连忙穿戴整齐邀了许清池一起出去,果不其然,只见黄花飞落间,一个眉开眼笑的女子在狭窄的沿塘上策马扬鞭英姿飒爽,仔细一看那一张眉目跃然灵动的脸,却是青菱无疑。

世事变迁,往昔无论几多猜疑隔阂也都在岁月里渐渐消磨,随风远去。此次二人相见自然是相逢恨晚共剪西窗。夜里,熄了灯,青菱小声告诉梁灼,是许清池暗暗叫她过来的,目的是希望梁灼早做决断,和他回到灵界,不要再与阿鼻大帝有任何来往。

梁灼听了青菱的话,没有吭声。隔了许久,青菱才迷迷糊糊问了一句,“你以前不是很喜欢他吗?怎么现在这样好的事你倒是犹豫了呢?”

梁灼也想不通,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犹豫什么?她不是一直很希望和许清池共结连理举案齐眉么?

那一夜,梁灼在**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了很多,许清池、阿鼻、阿鼻、许清池……

空门回首,梦断尘世,看尽山水。一层霜,满地伤。

“你想好了么”他问她,眼神温柔,言语肯定。

她犹疑着不肯作答,她的心理突然有些奇怪的感觉,害怕、害怕那句话一说出口,他就真的会一去不回,可是她不想以后都看不到他,不想。

“娘子,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从此天涯陌路相忘江湖。”阿鼻大帝看着踱至她身后,伸手揽住她肩膀的那个男子,他知道他这一生都不会赢他,因为这世上什么都可以赢,惟有一颗不属于你的心再也赢不回来。阿鼻大帝直视着低着头的梁灼,心道:你终于还是爱着他的是吗?

隔了许久,等梁灼抬眼看去的时候,除了人间秋季茫茫飘零的落叶,再也见不到阿鼻大帝的身影。那一刻,她的心猝然一痛,她知道她真的失去他了……

远处,阿鼻大帝在郝温柔和苇裳的催促下,终于,终于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