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院出了一条所谓的更劲爆的新闻,门口再一次被媒体挤得水泄不通,而且声势远比钟瑞自杀事件要浩大:超级巨星陈汉牛入住我院。这应证了一句话:明星吐得唾沫都是香的。

阿肯趴在床边看着大门熙熙攘攘的人群围着一辆红色保时捷缓慢移动,就像一群鱼仔跟着母亲在海里游泳。他用手肘支撑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车里的陈汉牛,自言自语:“唉,悲哀而庸俗的世人侬,不假思索,只会随波逐流。”

他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觉得自己在相貌上面与陈汉牛实力相当;他伸伸懒腰在病房跑动,觉得自己有被埋没的体育天赋;他对着枕头自言自语,觉得自己像许多被忽视的伟大人物。

其实阿肯是整个医院对这件事最耿耿于怀的人:他从小就希望成为备受人们瞩目的大人物,甚至因此有了病态的自我美化感和凌驾于他人之上的优越感。他会有意无意地为了满足自己迫切的心理需要而理想化自己,而且越是碌碌无为,越是想象美好的理想。陈汉牛是举世闻名的超越了亚洲人种体质劣势的慢跑天才,负伤退役后转战娱乐圈又凭借独特的表演方式再次万众瞩目,这样的人物就是阿肯的理想化形象。但是阿肯的态度是病态的,他的内心强烈地排斥自己和陈汉牛的区别,转而强迫自己去抗击理想在现实面前的无效性,病态地想象与虚构。

在医院警卫的拦护下,陈汉牛被两名保镖的陪护着从跑车走下来通过特殊通道走进了一间VIP病房。一路上,他把头埋得低低的,带着鸭舌帽和墨镜,走路夸张的瘸拐,和他文体双料巨星的身份完全不符。

“诶,听说陈汉牛住了在VIP病房最顶层。”

“这件事情还用听说吗?他那样的人物有几个人搁哪都是最顶级的那个。”

“人家说最顶级你就最顶级?妄自菲薄!”阿肯对议论纷纷的其他病人说。

“我今天看见陈汉牛了,长得好帅气呀!简直是绝色!”

“没见过世面!”

“看来娱乐圈是乱得很了,陈汉牛都得能病。”

“明星不过也是普通人,普通人就会得病。”阿肯有一句没一句地插话,全面而彻底地回避对陈汉牛的嫉妒。

但是没人理会阿肯,他们大家叽叽喳喳地讨论着。阿肯越来越不满了,因为已经连续很多天都没有人听他烂掉牙的故事了。“喂喂喂,差不多行了啊,有完没完?再讨论别的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阿肯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威胁(实际上他本来就没什么威严)。

五六天之后照例是活动的日子,广播一响,人们涌出病房。

自从陈汉牛出现在医院里,阿肯对这一天的期待更是有些过头了。“让你们看看这里真正的超级明星”,他暗暗地说道。

所有人都离开病房后,阿肯像偷窃犯似的悄悄锁上门,穿着他那件很久不洗的破旧病服在镜子面前不停地捣弄。他用水打湿头发梳得挺直而乌亮,用牙刷一次又一次地清理自己发黄的牙齿,在自顾自的神魂颠倒的激动下,才紧张地一步一步迈向草坪。

灿烂阳光照射在大地上,朦胧的晓雾被穿透,嗡嗡作响的飞虫和浴着露水的野草明晰起来。

凭借经验阿肯选了人最多的地方,活络活络筋骨后,阿肯发出一声巨吼,杂乱无章地舞动起来:他一会儿像狗一样在地上打滚、翻跟斗,

一会儿又像蚯蚓一样蠕动着。他的这些滑稽可笑的动作在阿肯眼里却是自己与众不同的象征。他不认为这些有多么难看,相反他陶醉于自己的这些诡异动作,无法自拔。

但是这场汇演的效果远远低于阿肯的要求:以往阿肯的“神舞”是会招来很多人围观的,但是今天可以说根本没有人。人去哪里了呢?陈汉牛穿着简练的运动服在草坪上躺着看风景,大家在原处一动不动地欣赏陈汉牛看风景的样子。

阿肯发现了这个现象,脱口而出:“白痴一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辱,居然抓起一把土便冲向陈汉牛,往他身上猛的一丢。

“喂!你干嘛?”陈汉牛从地上惊得直接跳了起来,“你干嘛?保镖,保镖!”

两个魁梧的黑衣男子走了上来。

“束缚我束缚我!你想束缚上帝之子吗?你以为你是巨星就可以束缚上帝之子吗?小儿伎俩可以迷惑他人却迷惑不了我。”阿肯像狼一样嚎鸣,张开嘴巴把保镖的手猛地一咬。

医生和警卫也冲了过来,分别抓住阿肯的手脚把他带走了。观众愤愤不平地指责阿肯,反倒是陈汉牛自己没什么感想,站在原地咯咯地笑着,觉得挺有意思的。

慢慢地,巨大的火球般的太阳升在了正上空,火一样的红光照射在树木上,温度渐渐高了起来,人们都回到了各自的病房。

晚上,群星渐渐显现出来了,半掩在树木后面的云彩被投射出银白色的光芒。

早上的事情让阿肯极度不快,他决定去看看这个宁静的夜以平复心情,顺带去老树下为钟瑞祷告。

他两手叉在身后像领导视察一样到处看了看,走到树钱拍拍屁股原地坐下。

“你在干嘛?”陈汉牛突然在阿肯旁边站住,看着他,觉得既新鲜又稀奇,仿佛在看一只从动物园逃跑的猴子。

“我?你?你问这个干嘛?”阿肯被这一问猛地一惊。他慢慢抬起头却发现是抢了他风头的陈汉牛,油然而生一股强烈的不快,低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我问你,你在干嘛?拜树神吗?”陈汉牛见阿肯没有回答,继续问。

“多话!关你屁事。”阿肯想在气势上击败这个超级巨星。

“诶,你干嘛那么不爽我?我不过是问个问题,你就横成这样,早上又打了我,多大仇多大怨?”陈汉牛为阿肯的无礼感到莫名奇妙。

阿肯被他这么一说,觉得自己的反应的确有些疯狂。他把语气放低了,敷衍一句:我一个朋友在这里上吊自杀了,我来纪念他。

“自杀了?啥问题?”

“你问题怎么那么多啊?关你屁事!”阿肯越发不耐烦,他对陈汉牛的敌意是巨大的。

“你为什么要跟我过不去啊?”

“关你屁事。”

“你得了什么病啊?”

“关你屁事。”

“我听医生说你喜欢胡言乱语。”

阿肯瞪大了双眼直勾勾地瞪着陈汉牛,这句话对他而言是致命打击,虽然是实话,这里的确没几个人相信阿肯的话。他想把陈汉牛赶出这个医院,但很明显是不可能的;他又想让陈汉牛不要吸引那么多人的眼球,但这更是荒诞;他想超越现实打败陈汉牛,但确实无能为力。阿肯是对人不对事的,他常常不尊重别人,只想在以任何方式战胜对方,获得控制权。

“嘿嘿,有反应了。那我们聊聊吧,你叫什么。”陈汉牛的脾气倒是很好,他对阿肯的反应不以为然。

阿肯自以为是地觉得陈汉牛已经在气势上输给了自己,兴奋地脱口而出:“滚开,死瘸腿佬。”

陈汉牛听到这句话,脸色突然大变,笑容瞬间消失。他又浓又长的眉毛闪过恼怒的表情,深邃的眼神呈现出无法掩盖的愤懑,他斥责道:“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你算什么东西也有本事对我颐指气使?别给脸不要脸了!”

得意洋洋的阿肯听到这句话喉咙变得干哑了,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既羞愧又恼怒。他沉默下来,开始揣度陈汉牛这个人:不论是揍他还是脏话,陈汉牛都没放在心上,小小“瘸腿”两个字眼对却轻而易举地激怒了他。通晓人情世故的阿肯立马感觉到这里面大有文章。他兴致大发决定找到陈汉牛的把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阿肯终于找到优于陈汉牛的突破口了。

“对不起啊,是我不好,不过你好好一个大明星怎么住进来了?”他假装感到歉疚,缓和语气,想套出点东西。

“这是我先问你的,你先回答我。”陈汉牛已经没有了刚刚的耐心好性子。“我看你时好时坏的,为什么会间歇性发疯?还有,你爸妈知道吗?”

“麻痹大脑的东西喝多伤了。我爸妈早没了。”阿肯被问得一头雾水,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问题有什么必然联系。

“为什么喝多了?”陈汉牛没好气地继续问道。

阿肯如今最怕被问起的就是自己住进来背后的故事,他觉得四五十岁的男人还被套牢是特别丢人现眼的事情,“有完没完?我破产了,心里憋屈喝多了,别再问我为什么破产了。”

陈汉牛见阿肯有些愠怒,点点头,不再过问。

两人旁若无人地安静了一会儿后,阿肯终于开口问道:“你呢,为什么住进来?”

“压力大,缓解缓解。”

“为什么压力大?”

“演艺圈是非多。”

“你腿怎么瘸得那么严重?”

“以前训练遗留的旧伤。”

“你爸妈知道你住进来吗?”阿肯没什么要问的了,就随口说了刚刚陈汉牛问的问题。

陈汉牛默不作声,脸色黯淡下来,“我也爸妈早没了。”

两个人在那棵树下无言坐了许久便散了。

阿肯回到病房,占着窗户的位置,看着对面楼最顶层一间灯火为灭的病房。不知道为什么,刚刚的对话让阿肯觉得陈汉牛没有看上去的风光自在,似乎有些不可告人的东西蛰伏在他的光环之后,就像阿肯也有很忌讳的弱点。这是一些只敢在无人之处偷偷思考的东西,生怕掏出来让别人看到一星半点儿。陈汉牛的房间暗了,阿肯拉上窗帘,躺到**。“你爸妈知道吗”,阿肯的脑海不断地重复这个问题:一方面这个问题对阿肯来说致命,因为阿肯的家庭远比正常家庭要破碎;另一方面,陈汉牛的反应让阿肯觉得很像自己,他断定陈汉牛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决定下次再遇到陈汉牛时要问个明白。

但事与愿违,接下来的日子里,阿肯都没有在医院见到过他,他的病房也从未亮起过。阿肯是个有些过分偏执的人,长时间不见猎物并没有磨光阿肯的好奇心,相反,陈汉牛的形象在阿肯的脑海里闪现的频率越来越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