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5章 冷酷的善意1

四周的景物飞快地从身边划过,近处的景象全都连成一片,模糊不清,远处的群山、大海之类的东西稍微好一些,勉强可以分辨得出来。

谢小玉也没心情看景色,此刻也没什么景色可看,一眼望去,全都是劫后余生的惨象,让人看了只觉得心酸。

进入天宝州腹地之后,情况稍微好些了,树木仍旧横七竖八,和当初大战玄武之后的景象差不多,高过两丈的树木要么连根拔起,要么拦腰折断,低矮的树木如果不够粗壮的话,同样也都歪倒在地,只有根深低矮的灌木和竹子之类长得异常繁密的东西幸存了下来。但是整座山坍塌的场面却很少看到,顶多就是一些原本便不怎么牢靠的岩石掉落了下来,要不然就是一段山崖断落垮塌。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小玉渐渐慢了下来。

“快要到了?“慕菲青在一旁问道。

这一次陪谢小玉过来的不是陈元奇,也不是罗元棠,变成了慕菲青和左道人。

谢小玉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到远处飞起了一片乌云。

能够腾云驾雾,说明来的人至少是蛮王。

换成当年谢小玉第一次到天宝州的时候,看到这样的乌云,肯定逃都来不及,但是现在,他都不用正眼去瞧,蛮王也就相当于真人层次,对于他来说,弹指间就能灭杀。

这朵乌云飞得很慢,云头之上站着一个人,此人身材矮胖,头顶微秃,塌鼻梁,小眼睛,长得很丑,也没什么气势。

谢小玉一路上都隐匿身形,对面那个人实力不怎么样,肯定看不到他,而慕菲青、左道人对于土蛮来说,显然有些陌生,所以他干脆显露身形。

“原来是小老爷。“那个矮胖子一看到谢小玉,立刻兴奋起来,他用汉人的话大声喊道。

听到土蛮这么一喊,谢小玉顿时感觉有些眼熟,想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怎么是你?“

他其实并不知道这个土蛮的名字,只是隐约有点印象,好像是那个一直和他做生意的蛮王的儿子。

“你也成王了?“谢小玉随口问道,蛮王是他们对这些部落首领的称呼,土蛮肯定不这么叫,不过他相信对方肯定能明白,而且会很愿意接受。

果然矮胖子眉开眼笑,乐呵呵地回答:“还要多谢你,全靠你送我们的那些丹。“

这话绝对真诚。

土蛮不懂炼丹,修练全靠天赋,一万人里面往往只有一两个能够成为蛮王,几率远小于练气修士晋升真人。

只要想一下,天宝州的蛮王和苗疆的大巫地位差不多,就可见蛮王的稀少了。

谢小玉立刻想起来了,他和此人的父亲第一次合作,就是用粮食和一部分丹药,换取半年的相安无事。

应该就是这些丹药,让矮胖子得以突破瓶颈,成为蛮王。

“你们兄弟几个,就只有你一个人成王?“谢小玉连忙问道,他记得当时给的丹药数量不少。

“不是,还有两个呢。“那个矮胖子倒也老实。

“你怎么在这里?“谢小玉颇为疑惑。

“我不是分出来了吗?现在各个部落都合并在了一起,变成了十六个大部落,每个部落都占一个圣地,你运人过来,我们只能把这座圣地让出来,不过这里总要有人留守,我本来不是在这里,恰好知道有个部落不想待在这里,所以我就和他们换了个地方。“矮胖子一五一十将前因后果全都说了一遍。

听完这话,谢小玉颇有些欣慰,总算有土蛮主动愿意接近汉人了,他用力一拍矮胖子的肩膀,兴奋地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你的选择绝对正确。“

“是啊,我阿爸和你打了那么多次交道,从来没有吃过亏。“矮胖子说出了心里话。

谢小玉越发庆幸,当初果然作对了。

他和此人的父亲做交易之前,两边曾经打过一场,此人的父亲重伤败走,根本就没资格和他们坐下来谈判,他没有趁人之危,没有赶尽杀绝,反倒付出不小的代价换取和平,为的就是能够有今天。

“我保证,你也不会吃亏的。“谢小玉当然要拉拢新的合作者。

矮胖子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并不是一点心机都没有。

“那你可以帮我一把吗?“

“没问题。“谢小玉从来不怕别人耍心机,更不怕和人做交易,能够做交易是好事,这意味着两边都能获利,不过他随即有说道:“这件事回头再说,我来这里另有目地。“

“我知道,你打算把你们的人全都接回去。“矮胖子倒也聪明,而且他的脸上满是喜色。

当初谢小玉承诺过,汉人离开之后,吃不完的食物全都会留下。

这些海藻在汉人眼里简直就是猪食,甚至比猪食还要恶心,他们却不在乎,甚至还觉得美味,因为海藻本身有咸味,对于把盐巴看作宝贝的他们来说,这是难得的美食。

“这就要走?“十丈之外一阵波光粼粼,一个曼妙的身影渐渐显露出来。

来的人正是阿克蒂娜。

这位女大长老原本并不在这里,听到谢小玉到来,她立刻赶了过来。

土蛮很多地方和苗瑶各族很像,不过也有区别,他们属于魔门,修练的是魔功,对于遁法非常重视,阿克蒂娜所用的正是魔门之中极为有名的天魔遁法,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旁边那两位道君都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摆出了防御的姿势。

谢小玉摆了摆手,让这两个人不要冲动,这才转头对阿克蒂娜说道:“之前的动静,你们肯定也察觉到了,我们的人死了很多,不过那边也不好受,短时间里面,那边不会再发起进攻,现在如果不走的话,就没机会了。“

一听到谢小玉提起之前的动静,那位女大长老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她们原本对大劫,还有些不以为然,就算最重视的人,也顶多以为妖族的强者最强就是那一龟一蛇,现在她们才明白,不管哪一方的力量都远远超乎她们的想象。

“我都有点舍不得你们离开了。“这个女人语带暧昧,不过这也算是心里话,汉人借她们的地方躲藏,并没有惹来什么麻烦,反倒是给她们带来了不少好处。

谢小玉咳嗽了一声,如果旁边没有两个老道跟着,他倒是愿意和这个女人打情骂俏一番。

“我打算先看看我们的人。“

连绵起伏的群山中有一个不起眼的山坳,不知道这里的奥妙的话,很容易就会忽略过去。

没人会想到,穿过这道山坳,里面居然别有洞天。

所谓洞天,和外面世界是相连的,抬头就可以看到天光,外面是什么时间,里面也是什么时间,不过里面和外面是隔绝的,有日夜,却没有春秋冬夏。

这不只是一座洞天,还是一座很大的洞天,比璇玑、北燕山、翠羽宫、摩云岭诸派的洞天都大得多。不过里面的景色实在令人皱眉。道门的洞天全都如同仙境一般,这里却光秃秃的,连根草都没有,只有正中央竖着的一座数丈高的神像,让这里显得有些与众不同。

谢小玉一边对土蛮的粗鄙暗自摇头,一边盯着那座神像看个不停。

当初他在北望城郊外的时候,曾经和麻子一起看到过另外一座神像。

神像是神力的源泉,对于修练神道的人来说,绝对是最重要的东西,绝对不允许亵渎,这里既然借给了汉人居住,土蛮应该把神像搬走才对,要不然,就算没人对神像吐唾沫或者撒尿,只是私底下指指点点,那也是亵渎。

“这里原本应该是那个人的地盘吧?“谢小玉转头问阿克蒂娜。

他问得很含糊。

阿克蒂娜明白谢小玉的意思:“没错,那头大乌龟以前就住在这里。“

大乌龟就是那头玄武,也就是被谢小玉干掉的大妖。那个人本身是异族转世,他的族人也大多是异族,以土蛮的残酷,那个部落最后被彻底铲平了,这座神像倒是被保留了下来,没人敢毁坏,不过也没人再祭拜它。

“这东西送给我,怎么样?“谢小玉倒是挺感兴趣。

他有种感觉,这座神像好像已经有了意识,不过还没产生智慧。

“你看上了那里面凝聚的神性?“阿克蒂娜知道谢小玉为什么在意:“你最好小心,万一被神性侵染,没人救得了你。“

谢小玉微笑着点了点头,不过他的心里却不怎么在意。

“我也劝你小心为妙。“旁边的慕菲青也跟着劝道。

“我会小心的。“谢小玉没办法解释,他自己动手,肯定凶多吉少,但是他的手里有一个先天精灵,最擅长的就是对付这东西。

话还没说完,远处竖着的那座神像突然灵性全失,神像上原本还散发着淡淡的威压,让人不敢仰望,此刻却成了泥塑木雕。

下一瞬间,神像晃动了两下,然后轰然坍塌。

这下子的动静可不小,里面的人全都被惊动了。

这些人被送来此处,恐怕连一个月都没到,但是一个个精神萎靡,连外面来了人都没发觉,此刻却被吓到了,离神像最近的人慌里慌张往外就跑。

突然,人群中响起了一阵惊呼:“小老爷,那不是小老爷吗?“

惊呼的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满脸的络腮胡子。

其他人也纷纷站定了下来,等到看清是谢小玉,这些人全都大声呼号起来。

“小老爷,您可算来了。“

“小老爷慈悲。“

“小老爷救命啊。“

那个中年人更是快步跑到谢小玉面前,指着自己絮絮叨叨地说道:“我叫何老九,我入了太平道,我很心诚的,我们一家也都很心诚,当初我们一家拿到船牌的时候已经晚了,所以只评了个乙等,这段日子我们天天在祈祷。真的,不骗您。“

他的话惊醒了旁边的人。

“小老爷,我们一家也很心诚的,这一次求您带我们走吧。“旁边扑通一声跪下一个老汉。

有人开了头,其他人也纷纷跟着学样。

只听到一阵扑通扑通的声音,所有的人都跪倒在地。

“大老爷啊,带我们走吧,我们很虔诚的。“

“老爷,我们一家都虔诚,谁如果不虔诚的话,您尽管踢走。“

“带我们走吧,好可怕啊!“

哭喊声和恳求声顿时响彻了整个圣地。

“你们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谢小玉感觉奇怪,洞天和外面是完全隔绝的,外面就算天翻地覆,里面也不会有什么动静,难道这里的洞天与众不同?

“这不奇怪,噶古把大战的影像投射到了各个圣地,所以他们全都看到了那两股力量对撞的景象,也看到那座城一下子就被打没了,连周围的地方都一起变成了海。“阿克蒂娜在旁边解释道。

谢小玉终于明白了。

与此同时,他也从这番话里面得到了一个有用的情报。

一直以来,他们就猜测,土蛮的五位大长老里面,肯定有一个人擅长侦察。现在终于知道这个人的身份了。

原来他叫噶古。

不过此刻谢小玉没心思管这个情报,他转头朝着众人喊道:“我这一次来,就是为了带你们离开。“

他的声音异常响亮,不但压过了四周的呼喊声,还远远地传了出去,在整个圣地里面回**着。

众人顿时一愣,紧接着欢呼声大作,转瞬间,圣地里面就变得如同节日一般喧闹。

“你任命你为统领,让大家收拾好东西,最好多穿几件衣服,外面冷得很。“谢小玉对那个中年人吩咐道。

“会的,会的,小老爷,我记住了。“那个中年人喜笑颜开。

谢小玉不再多说什么,他身形一闪,整个人瞬间消失,等到他再出现的时候,已经站在一片峡谷的边缘。

这座圣地很大,和普陀圣地差不多,长宽都有数百里。所以数亿人藏在此处,却也不显得拥挤,这道峡谷临近圣地的边缘,离开刚才那个地方很远,根本没人会过来。

峡谷深不见底,仿佛择人而噬一般,还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道。

这就是他来的目地。

峡谷之下有一座血池,比之前那座血池规模要大得多。峡谷四周布设有禁制,是为了避免有人跑进来,不过就算没这道禁制,一般人也不愿意过来。

普通人大多趋利避害,幽深的峡谷,浓重的血腥味,足够让他们躲得远远的,因为这种地方一看就不是善地,谁知道里面有什么怪物?或者藏着什么魔头?

谢小玉径直飘落谷底,他站在血池之上。

这座血池里面也密密麻麻悬浮着很多拳头大小的胚胎。

之前他发放了无数船牌,每块船牌上有十个洞孔,拿了船牌的人,必须滴血其上,那全都是心头精血,是一个人的精华,有了这东西,就可以施展滴血重生之法。

他这么干,就是为了此刻,为了让那些人有机会复活。

一阵波动,左道人、慕菲青、阿克蒂娜从虚空中冒了出来。

这就看出高下来,谢小玉定位没那三个人精准。

“左师伯,有劳您了。“谢小玉轻声说道,他请左道人随行,原因就在这里。

左道人也不啰嗦,手腕一翻,一个硕大无比的漆黑葫芦出现在了他的掌心之中。

“不是轮回殿?“谢小玉微微一愣。

“轮回殿能够收取的魂魄是有限的,哪里装得下这么多?“左道人苦笑着解释:“这是我们根据轮回殿,炼制的养魂葫芦,可以收魂、养魂、也能修补元神,只是效果没轮回殿那么好。“

谢小玉顿时想起来了。

当初北燕山的人请他帮忙取回轮回殿,并不只是为了这件宝贝,而是要弄明白此宝的炼制之法,仿造出同样的法宝。

没想到北燕山的人真得成功了。

就看到左道人像变戏法一样,从袖管里面掏出了十几个这样的葫芦。

左道人正要打开葫芦口,却被谢小玉阻止了,谢小玉转头对那位女大长老说道:“阿克蒂娜大长老,这些残魂里面有不少是异族的残魂,这就要拜托你了。“

“容易。“那位女大长老轻轻一笑。

只见她微微闭上了眼睛,嘴里动了几下,好像在和什么人说话似的。

突然一道光芒从天空中落下,光芒之中显露出一个模糊的人形。

那人形刚一出现,谢小玉还有两位道君全都吓了一跳,这摸样太像异界大能投影分身了,不过仔细再看,三个人都松了口气。

那个投影没有给他们危险的感觉。

这想必是某种神道法门。

神道之法和佛道魔旁四门相比,确实有不少特殊之处,换成另外四门,即便真仙也不可能有投影分手,至少要合道之后,才有这样的本事,神道却轻而易举就能做到。

阿克蒂娜朝着那个投影分身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那个人点了点头,然后朝着左道人一指。

左道人明白,这是让他放出鬼魂。

他举起一个葫芦,往半空中一抛。

葫芦飞起十几丈,然后倒转过来,葫芦口朝着下方。

刹那间,峡谷之中响起了一阵嗷嗷的鬼叫,无数鬼魂冲了出来,争先恐后地朝着下方那些拳头大小的胚胎飞去。

人有本能,魂魄也有,本能告诉他们,底下是好东西。

一个鬼魂撞入了胚胎之中,还没等他“坐稳“,另一个鬼魂撞了进来,就像两颗弹珠撞在一起,全都撞飞了出去。

不过也有一些鬼魂巍然不动,这些鬼魂和胚胎原本就是一体,完全契合,一附身,立刻就安定了下来。

还有一些鬼魂则被一团赤色的火光笼罩住,稍微挣扎了片刻,就被火光吞噬,化为了真正的虚无。

这显然是一种神术,用来区分异族的神术。

不需要念咒,不需要刻意施法,立刻就能够起作用,神道法门确实和佛道魔旁四门都不一样。

看到这一幕,连两位道君都悚然动容。

“怪不得当年神皇大军势如破竹。“慕菲青在一旁喃喃自语。

“大乘佛门虽然也是神道传承,不过他们的用法不同,他们是借愿力修练,神道真正厉害的地方是直接运用。“谢小玉也在一旁叹道。

以前看不出来,从昆仑回来之后,他对“道“有了远远超过境界的认知,再加上他有木灵,对巫门那套东西的底细,比罗老、莫伦等大巫更加清楚。

神道和巫法本质是一样的,都是对道的运用,只不过巫法的源头是先天精怪,而神道的来源则是天道。

天道将它掌控的大道加以衍化,让人能够直接调运,这就是神道。

在道门之中,道君以上才有资格接触大道,运用大道的力量,但是神道之中随便一个小卒都有这样的本事,所以慕菲青才有那样的感叹。

左道人的心情也差不多,不过他有事要做,顾不得多想。

随着鬼魂涌出,半空中那漆黑的葫芦渐渐变了颜色,变得越来越白。左道人随手又拿起一个葫芦扔到了半空中,同样是一片鬼魂的哭嚎,无数魂魄飞了出来。

一个葫芦接着一个葫芦,只用了半个时辰,十几个葫芦全都倾倒一空。

“好像还有很多胚胎没有被附身。“慕菲青轻叹了一声,他一直在注意底下那些胚胎,以他的实力当然看得出,哪些胚胎已经有魂魄附体?哪些胚胎仍旧是空壳?

“这里面还有很多是各派的弟子,他们的肉身已毁,我手上又没他们的精血,只能让他们夺舍。“谢小玉解释道,他的神情却很淡然,因为他早已经想通了。

这样的牺牲是免不了的。

就在这时,那个投影分身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话。

阿克蒂娜连忙帮着翻译:“噶古问,他可以走了吗?““还有点事。“谢小玉连忙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