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草说完这话,周身紫光大盛,随即黯淡下来,已然幻回了一株云瑶仙草。

“看来她被伤的不轻。”洛欣悠捡拾起仙草,放入仙囊中,转头对劭子衿说道。

“她不是被伤,而是心已死。”劭子衿也转过头,牢牢地盯着洛欣悠看。

洛欣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御剑而起,“时间紧迫,救百里要紧,还是御行吧。”

劭子衿御笛紧紧跟上,看着洛欣悠的纤纤背影,他暗暗下定决心,待到给百里越治好身体,便立即带她重回沧寂海。到时,他一定再不让她离开自己半步,只有这样他才能心安,才能睡得着觉,吃得下饭。

回程比来时快了不少,不过四日半,他们便抵达淼淼城。

再次推开酒坊的门时,里面传出一阵隐隐的恶臭之味,洛欣悠心觉不妙,暗呼道,糟糕,不会回来晚了吧?她赶紧转头去看劭子衿,见他正眉头深锁,似连呼吸都忘记一般,愣神在门前站了许久。

洛欣悠不忍打断他,只好任由他慢慢发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长叹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迈进了酒坊的大门。

刚推开寝房的屋门,那阵令人作呕的恶臭之气便迎面扑来,差点让洛欣悠的胃液自下而上翻涌冲出,好在她反应迅速,立即以内息压了下去。

屋内整齐如常,只是,低矮的圆形木桌旁边,斜躺着一具已然腐烂的尸体,正被成群的虫蚁尽情啃食,而那恶臭之气便从中来。

尸体的面容已无法辨别,但从他脚上所穿鞋子的款式来看,当是百里越无疑。

老天以残酷的事实印证了两人先前在门外的不好预感。

洛欣悠带着一丝担忧看向劭子衿,发现他非但没有流露出哀伤,也没有表现出悲痛或是自责,而是很不符合人之常情地围着尸体走了一圈,然后便淡漠地扯下圆桌上的桌布,轻轻遮住了百里越的上半部分尸体。

“劭子衿,你还好吧?”洛欣悠觉得劭子衿极反常,于是试探着问了他一句。

……然而,他却没回答。

“其实,人各有命,许多时候强求是求不来什么的。”她继续安慰。

……他继续沉默。

“我们还是早点让百里……入土为安吧?”她不气馁地继续发声。

……他还是没有正面回应,而是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走出了房间,不一会儿便抱着一罐火油和一束火把回来了。

洛欣悠看着这阵势,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急忙挥手阻止道:“劭子衿,你这是要放火吗?这不合适吧?”

“哪里不合适?我这是火葬,百里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肯定更愿意火葬。”劭子衿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看着洛欣悠,然后开始在房间内洒火油,“况且这酒坊是他的命,如今他人都不在了,这酒坊自然也要随他同去的。”

洛欣悠无言以对,谁让劭子衿才是百里越的知己呢?

劭子衿细心地把屋内所有角落都洒上火油,然后又走到院外,围着院墙继续洒淋。

洛欣悠看着不停忙碌的劭子衿,心里涌起一股无法抚平的难过。

他越是做出一副轻松无所谓的样子,她越替他感到心痛。

劭子衿,你何苦如此逞强?为何不肯把心伤展露在我面前让我陪你疗伤?难道在你心里,我只是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人吗?她静静地想着,心里的沮丧和失落越来越浓。

院中,劭子衿撒完火油后,只吐出了一个词:“御剑。”然后便御起了龙吟笛,跃至酒坊上空,冷静地等候洛欣悠御剑而起。

见洛欣悠也跃至酒坊上空,他便再最后扫了一眼这座院落,再看一眼好友长眠的屋门,然后毫不迟疑地甩出了手中的火把。

哗的一下,院落中窜起一片火海,瞬间将这个小院包裹进绵绵红光中。

“劭子衿,你真的没事吗?”洛欣悠有些不安地确认道,御剑紧跟在劭子衿身后,离开了这个伤

心之地。

“洛药包,咱们去沧寂海前,先把云瑶仙草放生吧?”劭子衿突然把话题转移到仙草上来,他刻意逃避的态度,令洛欣悠更感不安。

尽管如此,她还是没有把心底的不安表露出来,只微微一愣,随即配合地点点头,柔声道:“好啊,前面好像有片林子,不如就把仙草放生在那里吧?毕竟送她回云瑶山的话,她肯定得触景伤情。”

“好,就依你,前面……应当是青森国的百鸟林,虽不及云瑶山灵力充沛,但胜在隐秘幽静,适于散心,将仙草种在那里,应该极好。”劭子衿举目远眺道。

待到进入百鸟林上空,他们便收起了诛魔剑和龙吟笛,改为步行前进。

劭子衿走在前面,带着洛欣悠一直往百鸟林深处走去。“如果我没记错,在树林尽头有一个聚灵湖,是百鸟林灵力最强的地方。”劭子衿淡淡地解释道。

果然,他们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一池碧绿的鳞波在太阳的照耀下闪现阵阵荧动。

“真的有个湖!”洛欣悠惊呼出声,多日来积攒的阴霾心情忽然因这一池碧绿一扫而光,脸颊上透出浅浅的欣喜。

劭子衿看着她久违的笑容,心情竟也跟着晴朗起来,终于不再逃避痛失挚友这件事,在心底对好友百里越做起了最后告别:百里,这已是阿劭第三次与你生死相隔了,待到你第四世轮回为人时,阿劭定会再从茫茫人海中寻到你,陪你走完第四次人生悲喜……

两人并肩朝聚灵湖走去,可距离湖水越近,湖边那一地殷红就越醒目,待到他们来到湖边,赫然发现那地殷红竟是一滩黏稠的人血,一个一身红衣的女子正一动不动地蜷缩在血泊中,生死不明。

洛欣悠与劭子衿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蹲了下来,将侧躺的女子搬正身子,以手试探她的鼻息,“还有一口气,悬。”他缓缓摇头,一双如星亮眸中闪耀过一丝无奈之光。

洛欣悠忽然又善心大发,挽起袖子准备放血救人。

劭子衿见状沉眉轻呵:“你当金血是万能神药吗?怎么不分青红皂白,见着受伤的人就割腕放血啊?几日前在蓬莱岛上也是,可你的金血对西叶苏起效了吗?还不是白白浪费了,若不是卉胤真人及时出手……”

也许是劭子衿的声音太过响亮,也许是那声“卉胤真人”太过敏感,仙草竟从洛欣悠的仙囊中钻出,紫光微闪间再度幻成人形。

“洛姑娘,劭子衿说得极是,若是连你都不知疼惜自己,那这世上的任何人都不会疼惜你。我知道因为我的缘故,延误了你们那位朋友的救治……”仙草牵起洛欣悠的手,极力劝慰着,见她不作声,便才接着道:“我是一株仙草,我背负的命运就是舍命救人,既然偶遇了这位姑娘,想必天意如此,就让我……为她续命吧。”

洛欣悠听了猛烈摇头,眼神中也迸射出坚决的“不行”,劭子衿却很平静,不像洛欣悠那般感情用事。

“你能如此豁达,实在是这位姑娘的幸运。猜想老天定会垂帘善者,让你下一世投胎为人。只希望你能投个好人家,也许会收获一段良缘也说不定。”他将心中所想所祝娓娓道来,用他的理智和平静,为洛欣悠演绎了什么叫有可为和有可不为。

“我不要,不想,不愿你牺牲,也许还有其他的法子救人,不一定非得以命换命啊。”洛欣悠对劭子衿的冷静置之不理,她此时此刻只能随着自己的心走,心不想仙草舍命救人,话就跟着脱口而出。

仙草笑着摇摇头,表情比任何时候都轻松和释然:“洛姑娘,你若是真为我好,就不要阻拦,我希望你和劭子衿能再帮我一个忙,将我从这无尽等待的煎熬中解脱出来,可好?”

解脱,这两个字的分量很重,压得洛欣悠有些喘不过气来。潜伏在岚国为细作时,她也曾经辗转难眠地祈盼解脱,想解脱想到发疯,想到心微微刺痛。那个时候,她的心里虽装着一个人,但却要装作很爱另一个人。那个时候,她多希望能早日

完成刺杀任务荣归故里,她也曾天真地以为,只有回到那个人身边,才是真的解脱。

“好,你既心意已决,那我只好成全奉陪。你说,我们到底该如何帮你解脱?”洛欣悠剔除内心的烦闷与排斥,展颜轻笑,声音如风拂耳般轻盈。

仙草感激地点点头,细声道:“我要你们以内力把我催化成丹丸,给这位姑娘服下,再以内力引导丹丸在她血脉中慢慢融化。”

两人依照仙草的描述,一步步完成了救治。

待到最后一块丹丸在劭子衿的内力指引下融化后,红衣女子的睫毛微抖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在看到一个好看的女人和一个更好看的男人齐齐看着自己后,红衣女子猛地支起身子半坐起来,双臂撑在地上不停地往后挪动,声音中充满了警觉:“你们是谁?别过来,否则我杀死你们!”

洛欣悠冷下脸来,转头怒视劭子衿,埋怨道:“你看你看你看,救了人家也不领情,你还我仙草,还我!”

劭子衿摇头轻笑,白齿微露,煞是好看,“你呀,救人是为了要人家领情的吗?况且人家也没不领情,只是把你我当做了追杀她的敌人罢了。”

一语点醒梦中人。

洛欣悠和红衣女子同时点头“噢”了一声,纷纷露出一张“原来如此”的表情。

“是我冒昧了,原来二位是救命恩人,我还以为你们是……”红衣女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拱手作揖而语:“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洛欣悠赶紧摆摆手,解释道:“我们不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的救命恩人被你吃了。”

红衣女子惊讶地睁圆了嘴巴,一时惊呆忘记了说话。

“呵呵,姑娘不必惊讶,她脑子像猪,总说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劭子衿接过话茬,先是小损了一下柔软可捏的洛欣悠,然后才把仙草舍命相救的事一五一十讲给红衣女子听,后者听完整个故事,不禁感慨万千。

“想不到世间还有如此烈性执拗的姑娘,可惜她只是一株仙草,救了我便也没了她。若她是人该多好,也许命运就会改写。”红衣女子惋惜道。

“姑娘无需自责,这对她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劭子衿淡淡道,洛欣悠也附和地点点头,扬声道:“没错,这应该比让她独自支撑着活在这个世上要畅快许多。”

三人再寒暄几句后,红衣女子不顾两人的劝阻,执意要即刻启程,去赴一个极重要的会面,当即拖着还未痊愈的身子疾行而去。

洛欣悠和劭子衿目送她离开,也离开了聚灵湖和百鸟林,朝着沧寂海的方向继续前进。

这天傍晚时分,他们来到了一条滚滚翻腾的大江前。

江边的码头上,停靠着一艘巨大的帆船。

看到船的那一刻,洛欣悠就好像留下了晕船后遗症一般,突觉胸口翻涌着一股隐隐的恶心,以内息强制压下去后,才跟在劭子衿身后登上了船。

巨型帆船乘风破浪慢行了多日,期间再没什么变数发生,只是在船即将靠岸盐城时,劭子衿曾接收了一只莹白灵蝶带来的消息,洛欣悠很想看看那是什么消息,却被劭子衿快速消去。

这天晌午,当帆船抵达青森国最东边的小城盐垒时,劭子衿拉着洛欣悠随着一小拨乘客下了船。

“劭子衿,你不是说咱们在终点下船吗?可这才行了一半不到的水程啊?”洛欣悠一边由他拉着,一边好奇地问。

“这是个秘密,我不想告诉你,你只管跟着就好。”他有些欠揍地宣布道。

头顶是酷热的烈日,空气微干,没有一丝风。

很快,在盐垒街道上溜达的两人便汗流浃背。

尽管盐垒只是个小城,但由于盛产湖盐,商贸发达,繁华的程度不亚于某些大国的国都。

这不,才走过了两条街,他们便发现了一件怪事:本该人声鼎沸的繁华街道上,此刻竟一个行人都没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