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神秘室友01

暮春,无论晨昏,街头巷尾总是若有若无地掠过暖烘烘的微风,醺得人们处于朦朦胧胧的醉态。作为和初夏的衔接,它的脚步总是不疾不徐、从容淡定的。当人们察觉到春日美妙之处时,它早已飘然飞逝为下一轮四季更替做准备去了。

这个季节,适合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适合自主创业大展宏图。而对于某些人来讲,荷尔蒙掌控了大脑思维的蠢蠢欲动,犯罪率亦会随着气温升高而上升。

白夜出完紧急任务回到q市,恰是入夜时分。她本想到经济酒店暂住一晚,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但考虑到到翌日一早要办理转正手续,就坐着出租车直接去了刑警大队。

体质虚寒的人,在任何一个季节的夜晚都不能彻底暖和过来,遭遇春天乍暖还寒的气温考验,尤其痛苦。

从亚热带返回温带,她浑身的关节都不自在,曾做过手术的眼睛也酸涩难忍。除了劳累的因素,即是她独有的“换季不适应症”在作祟了。

还好,值班民警是个热情开朗的短发女生,很快帮白夜找到了栖身之所——重案组休息室。“他们都出外勤了,这屋子今晚没人用。我是展长宁。”

“长宁?”白夜思忖片刻,“好雅致的名字,公主的封号啊。”

“夸得我难为情了,白法医。”展长宁笑了:“你需要一次性洗漱用具的话,到壁柜那儿自取。另外,饼干和杯面口味很多,你不要挑花眼咯——”

“你人真好。”白夜微笑致谢。

展长宁转身走了。

白夜把行李靠墙摆放整齐,回头望过去,休息室只有一张姑且可以称为“沙发”的木质靠背长椅,心里顿时犯了难,本来就怕冷的人还要没有铺盖地将就一晚,不止冷,更得硌得睡不安稳,想想都直打哆嗦。犹豫片刻后,她换了包脚拖鞋,拿出在火车上买的一荤两素的盒饭,打算接点开水吃简单的汤泡饭。

“嘿,法医姐姐,你是要吃剩饭吗?”

白夜没料到展长宁这么快就折返回来,一双捧着餐盒的手放也不是、收也不是:“习惯了。再说饭菜只是变凉,没有变质。”

“看得出你勤俭节约低碳生活,但那些剩饭剩菜营养价值一多半都损失了。我们这儿有个电磁炉,煮个速食面给你吃?”

白夜仍然捧着凉透了的餐盒,“不必麻烦了。”

“以后咱一栋楼里上下班,客气啥?”展长宁一把夺过冷凝着黏腻油脂的盒饭,丢入垃圾篓,“入乡随俗,客随主便,你到了我的地盘上,我怎么可以让你吃剩饭?”

“其实……”白夜指着墙上的挂钟,“临下火车买的,距离现在不过一个半小时。”

展长宁说:“反正我哥等会儿给我送饭,不过是让他多添一碗饭和一双筷子的事。你等等,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

盛情难却。白夜只好同意了。

晚饭时,展长宁接了十来个电话,她们吃吃停停、停停吃吃,吃完已是十点。“我哥总说我吃得太多才发胖,他怎么不想想消化不良才是主要原因。吃饭的时候血液流到胃里,接电话的时候血液流到耳朵里大脑里,一会下一会上,我的动脉静脉,我的小心脏啊,快承受不了了!”

白夜麻利地收拾着碗筷,拿到水房冲洗:“没错,你说得很有道理。下回他再冷嘲热讽,你就以科学常识反驳他。”

展长宁笑了:“哈,白法医,你知道吗,你刚才讲话的语气和表情让我想起一个人。神似,绝对是神似!”

“谁啊?”白夜好奇地抬起眼帘,关掉了哗哗作响的水龙头,“队里的刑警?还是鉴证科的前辈?”

展长宁故作神秘地欲言又止:“明天你就会见到他了。我得留个悬念,谜底等待你自己去揭晓!”

凌晨两点,是死寂般的时刻。

这个时刻,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人的生理和心理都处于最低潮。也是人最脆弱的时刻。对于很多睡眠障碍的人,夜半醒来再也无法睡去,似乎最坏的设想已经毫无征兆地发生了,或者心里最害怕的东西都要变成现实。通常这种心境的出现,是伴随着人出生之后生物钟节奏形成的规律,一个不能回避的低谷。

白夜很想再次入睡,但事实上她只连续睡了不到三个小时,此刻是完全清醒的状态。

每次她都告诫自己闭上双眼继续睡,然而越是这样,就会越睡不着。展长宁帮她找的崭新被褥很暖和,枕头也很舒适,即便如此,她的睡意仍然不肯回归她的身体。

多次辗转反侧后,白夜坐了起来。

值班室的方向亮着灯光,所以四周并不显得漆黑阴暗。她披上风衣来到了走廊,想找个临窗的位置透透气。

刑警大队设立于一栋框架结构的旧式楼房里,平和古朴,与周围的民居融为一体。实习期间,她已熟知了各部门的办公楼层。重案组和法医鉴证科位于大门两侧的一左一右,宛如肩并肩手挽手合作无间的好兄弟。

一想到明天正式入职,白夜倦意顿消。被精英团队接纳,是自我价值升华的最高境界。

毕业前夕,卢教授曾想推荐白夜到环境和硬件条件更好的a市警局刑警大队法医鉴证科,却被她拒绝了。选择q市,申请理由是想要离蛰居在木岭镇闭关作画的母亲近一些,可以互相照应。实际上,白夜的心思无人知晓,哪怕是她的母亲方静璇也猜不透。

她想找寻父亲曾经生活过的点点滴滴和他有可能留下的痕迹。

白墨然,一位视救治病人如生命的无国界医生,q市是他的出生地和他二十三岁前的居住地方。白夜的记忆中,父亲是一个模糊的灰色的身影。他的模样,仍是六年前email里那张拍虚了的照片上憔悴的印象。

白夜的童年,快乐充实却颠沛流离,曾经随母亲辗转于亚非拉各处贫民聚居地,只为追随父亲的脚步,直至她高烧不退影响到眼睛视力下降险些失明,母亲才带着她回国疗养。

从那时起,与父亲的相见屈指可数。十岁以前,父亲每年都会回国看望她们母女。十岁以后,两三年才能团聚一次。距离现在最近的见面是她十八岁高中毕业典礼,当时高考分数还未公布,父亲接到无国界医生组织的紧急通知,来不及陪她看榜,匆忙赶去战火纷飞的目的地。

此后,音讯全无。

这六年里,白夜仓惶度日,惟恐错过任何关于父亲的消息。但是直至她大学毕业,仍然没有父亲的下落。她不愿用“失踪”的字眼来谈论父亲的事,又担心母亲比自己更焦虑,人前,她轻松无忧,人后,她黯然神伤。

填报志愿选择法医学,是受父亲的影响。这个专业是离真相最近的。实习的时候,每协助破获一单案件,她的心就踏实几分。她希望寄情于充实的工作中,更希望早日再见到父亲……

走廊里忽然起了风,打乱了白夜的思绪,也让她脊背生凉。

她只觉诧异,除了值班室,各间办公室都紧闭门窗,怎会有穿堂风?拢了拢风衣的前襟,她走到了大门处,铁闸和感应门都锁得好好的。再向西走,就是鉴证科的解剖室了。

难道?不——不要胡思乱想。她摇头,自嘲地笑笑,继续向前走。

对于无神论者来讲,即使是深夜赶赴案发现场,也不应感到紧张惊恐。白夜轻轻拍两下手,头顶的感应灯亮了起来。

位于正西面的解剖室没有灯光透出。

太平门,三个醒目的红字,映入白夜的视线,像是在提醒她法医的使命就是探求真相惟愿天下太平。

q市刑警大队的鉴证科历史悠久,出过不少享誉中外的主检法医师。铁打的科室,流水的人才,一代代人员的新老更替,却不曾对解剖室产生影响——房间结构和布局仍保持着最初建造时的模样,只有设备是最新最先进的。

所以说,这里曾使成千上万的受害者沉冤得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