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02

‘春’暖‘花’开的时节,明媚的阳光洒向大地,带来万物滋润的美妙感觉。不过即便是在同一片蓝天下,也仍然会有阳光无法照耀到的地方。

遮住阳光的是一圈高耸的围墙。墙体由半米见方的石料堆砌而成,坚硬、冰冷、巍峨,而墙头遍布的电网则在阳光下闪耀着‘阴’森的光芒。这堵墙把蓬勃的‘春’意隔绝在外,在体内划定一片如隆冬般寒冷的孤寂之地。

墙外是荒凉的城郊地区,四周只见大片的田地,少有人家。此刻一辆蓝白‘色’的警用客车正从田地间的小路上渐行渐进,最终停在了那圈围墙的正南方脚下。

一名武警从客车副驾座上跳下来,手持一份公文向着墙内的方向走去,很快有一扇厚重的大铁‘门’拦在了他的面前,铁‘门’旁挂着白底黑子的硕大牌匾:Z市第一监狱。

武警将公文‘交’递给‘门’外持械的警卫,警卫略略一览,便指引着他进了不远处的一个偏‘门’。大约十分钟之后,大铁‘门’缓缓打开,那武警从墙内走出,又上车坐到了副驾室里。在上车的同时他说了句:“手续办好了,送到第四中队重监区。”

“好勒。”驾驶员一边应着,一边扭头往身后的车厢瞥了一眼,目光中透出同情与幸灾乐祸相‘交’杂的神‘色’。然后他挂档起步,驾车向着围墙内驶去。车后传来“哐”的一声闷响,却是大铁‘门’又重新闭合在一起,再次隔断了墙外的阳光。

车厢内,两名全副武装的武警看押着八名囚徒。囚徒们剃着光头,各自带着手铐脚镣,分成两排对面而坐。听到铁‘门’关闭的声音,其中一个带眼睛的青年人便茫然地抬起头来,向着窗外的方向瞥了一眼。

“看什么看!把头低下去!”武警严厉的呵斥声立刻响起,青年人赶紧又低下头,一脸的惶恐。

围墙后是一片鳞次的建筑群。司机似乎轻车熟路,在这片建筑之间自如地穿梭着。驶离建筑区之后,囚车又依次驶过了一片开阔的农场和几排像工厂一样的低矮平房,最后停在了一幢孤零零的大楼面前。

说是一幢大楼,但却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整个楼体都是灰白灰白的,‘色’彩单调得令人厌恶,建筑格局则是极为死板的四方形,外墙面上不仅没有任何装饰,就连窗户也少得可怜。而且每一扇窗的面积都很小,最高层的窗棂间也‘插’满了密密麻麻的铁栅栏。

最奇怪的地方在于,这幢楼居然完全没有阳台,这使得大楼从外面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密不透风的盒子,或者说,更像是一座硕大的‘阴’冷坟墓。

楼前站了三个狱警在等待着。见到囚车停稳,他们便向着驾驶室的方向迎了过来。带头的武警下了车,与拿三名狱警熟络地打着招呼。而车厢内则又响起押解员的呼喝声:“自己把镣铐打开,那好包裹,排队下车!”

说话的押解员打开车厢后‘门’,自己先跳了下去,然后把一串钥匙扔在囚犯们脚下。囚犯们按照吩咐,各自打开镣铐后,抱起自己或大或小的包裹排成一列纵队下车站好。

带眼镜的青年人看着眼前那幢苍白的坟墓,愣愣地不知想些什么。他的身形瘦弱,‘混’在一排膀大腰圆的凶徒中显得有些弱不禁风。

过了一会,青年人的视线开始漫无目的的四下游动,最后定在了百十米开外的某个高处。那明显是一个岗楼,岗位上的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这帮新来的“客人”,锃亮的枪支在阳光下闪着威严的寒光。

青年人似乎被那寒光刺痛心尖,禁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囚车的另一端,两帮警察寒暄过后开始道别。随后武警们驾车离去,而狱警们则来到了囚犯们的面前。

站在中间位置的那个狱警显然是这三人中的头头。他大约三十五六的年纪,个子不算高,但身材‘挺’拔,洋溢着一种‘精’干之气。从相貌上来说,他谈不上帅气,但也绝不难看,而他的一双眼睛则会给人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那是一对标准的虎目,眼球明亮有神,眼角则在外侧向两边吊起,透出威严且敏锐的气势。现在他正用这双眼睛扫视着众人,在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再凶恶的囚犯也免不了要低下头去,不敢和他对视。

这样的效果令他非常满意,于是他淡淡地说了句:“排好队,跟着我走。”言毕,便当先迈开了步伐。他的两个手下则自动散在两侧,监视着囚犯们的行动。

没有人敢造次,八个囚犯排得整整齐齐,跟着狱警们向大楼内走去。大楼的入口位于东南角上,拦着一道铁制的推拉‘门’。走过这道推拉‘门’,又在狭窄的走道内拐了两个弯,这才算真正进入了楼内,而这里竟有了一种霍然开朗的感觉。

众人面前出现了一个狭长的大厅,面积大概像是三个篮球场竖着排在了一起。楼内的监室则围着大厅修建,共计有五层,每一层监室外都有一圈走廊或是阳台。

叫阳台也许并不合适,因为这些“阳台”完全密封在大楼内部,即便是一年到头也见不到星许阳光。

大厅一楼正东向的墙上挂着一个电子钟,时间显示是下午的十六点二十五分,此刻室外应该还是阳光普照的明亮世界,但这幢楼内感觉已经和夜晚无异,必须靠一盏盏日光灯来维持室内的亮度。

一张张面庞出现在监室‘门’口,透过铁栅栏向外张望着。这些人都是重监区的常住客,而楼下的“新人”此刻则成了他们眼中的西洋景。有人在吹口哨,有人在起哄,还有人则“一二一”地帮着新人们喊着前进的口令。

眼镜男看着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脚步不受控制地慢了下来。

“安静!”带队的狱警大喊了一声,待喧哗平息之后,他指挥着新人们在大厅中间站成一排,然后又命令道:“把包裹放在地上打开,外衣也都脱掉。”

囚犯们机械地执行着指令,摊开包裹后开始脱衣。眼镜男在脱掉外套和长‘裤’之后,动作不免有些犹豫。

“磨蹭什么?继续脱。”一个年轻狱警走上前呵斥了一句,他的手里提着一根电棍,威胁似地挥了挥。

三楼有人发出怪笑声:“哈哈,小白脸还害羞呢。”

眼镜男的脸憋得通红,显得尴尬无比。他看看两边的同伴,全都脱得只剩下一条小小底‘裤’。他也只好无奈地‘舔’着嘴‘唇’,把贴身的衬衣和秋‘裤’通通除去,近乎□地忍受着各种无礼的目光。

年轻狱警上前用电棍在包裹和衣服堆里拨‘弄’着,检查有没有违禁物品,而监室里的囚犯则开始兴致勃勃地对新人们的身体发表评论。

“哎,戴眼镜那小子真白啊,跟个娘们似的。”

“嗯,得好好检查下,别是个做过手术的二尾子。”

眼镜男缩了缩身体,恨不能自己能像刺猬一样团起来。

那个带队的狱警正用灼人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纹身男有些发‘毛’,连忙把视线避开,不过他又不甘心一下子憋怂了,脖子还在顽强地梗梗着。

“你们还不认识我吧?”狱警的目光仍然停留在纹身男身上,但说话的口气却是在面向所有的新人。

大家都不说话,只有个别人摇了摇头。

狱警便又面无表情地自答:“我姓张,叫梁德铭,是四中队的中队长。不过你们只需要叫我张管教——记住了吗?”

这次众新人纷纷响应:“记住了。”但声音却参差不齐。

梁德铭倒并不在意,他紧接着提出了第二个问题:“这是什么地方?”

这个问题过于简单了,反而没人敢贸然回答。

梁德铭便向前走了几步,目标直指向那个纹身的纹身男。而他的每一步似乎都踩在了纹身男的气场上,后者的脑袋渐渐垂了下来。

梁德铭直走到纹身男脸贴脸的地步,这才停下了脚步。他背着手,把口‘唇’附在对方耳边又问了一遍:“这是什么地方?”

梁德铭的个头比纹身男矮了不少,他说话的时候甚至要微微踮起脚尖。但他的气势已经完全压倒了对方,纹身男瑟瑟地往后躲了一下,同时咧着嘴答道:“监狱。”

梁德铭嘿嘿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古怪得很,听不出是高兴还是恼怒。纹身男‘摸’不着头脑,也只好傻傻地陪着笑了两声。不过他的笑声刚刚出口便忽地扭转了腔调,变成了一阵鬼哭狼嚎般的惨叫。

他身边的人都被这糁人的惨叫声吓了一跳,尤其是那个眼镜男,更是明显地震慑了一下。定睛看时,却见梁德铭背着的手已经伸到了前方,手里的电棍正结结实实地戳在纹身男的腋下。后者像中风似的‘抽’搐了两下,然后便蜷成虾米一般倒在了地上。

“监狱?原来你认为这里只是监狱?”梁德铭冷冷地瞪着那纹身男说道,“难怪你敢这么放肆。”

纹身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无法言声,剧烈过电造成的肌‘肉’**让他的呼吸都变得异常困难。

梁德铭上前踢了他两脚,喝道:“起来,站好!”

纹身男不敢违抗,挣扎着爬起来,脸‘色’苍白。

梁德铭不再搭理他,转而在新人们面前踱起了方步,并接着先前的那个问题说道:“我告诉你们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四中队,是重监区!你们来到这里,说明你们都曾犯下累累罪行。对于你们这些人,我很乐意用最残酷的手段来惩罚你们。”

梁德铭的声音不大但却森严有力,而他手中的电棍依旧向外伸展着,棍头噼啪作响。他走到哪儿,相应位众人忙不迭地齐声表态:“听明白了!”只有那纹身男还没从电击后的惶恐中恢复过来,嘴巴嗫嚅了一下,却没有出声。

梁德铭皱了皱眉头,伸手一指道:“我看他脑子不够转的,你们再帮他醒醒。”另一个狱警便笑嘻嘻地走上前去,手里的电棍劈劈啪啪地再次戳在了纹身男的腰间。后者嘶嚎一声倒在了地上。

狱警跟着蹲过去,电棍一下一下地追逐着那个翻滚的躯体,像是顽皮的小孩用木棍调戏着一只硕大的虫子。纹身男一边徒劳地躲避,一边用变了调的声音高喊着:“听明白了!听明白了!”

梁德铭背负着手站在一旁,任由那刺耳的声音折磨着众人的鼓膜。足有半分钟之后,他才终于挥了挥手,让自己的手下停止了这番虐刑。

纹身男斜着嘴,涕泪横流。不过他这次学了乖,不待管教吩咐便用尽力气爬起来,直‘挺’‘挺’地站回到队列中。那只纹在他背部的老鹰现在则沾满了灰尘,变成了一只灰头土脸的家雀。

梁德铭的目光往这边蔑然扫了一眼,又道:“我知道你们这些人,在外头都是横着走路的,要给你们上规矩恐怕不太容易。没关系,你们想怎么野就怎么野……”

“可不敢野,我们一定听从管教的指挥,绝不敢惹管教生气。”抢着表态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家伙,一双三角眼贼忒兮兮,一看就是个遍历江湖的老‘奸’猾。

“生气?”梁德铭却笑了,他向那老头走上两步问道,“你认为我刚才生气了吗?”

老头应变也真是快,立刻陪着笑道:“没有没有……您大人大量,肯定不会和我们一般见识。”

“我告诉你,我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很高兴。我说:你们想怎么野就怎么野,这是真心话——”梁德铭眯眼瞪着那老头,拖着长腔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老头愣住了,使劲挤着眼睛,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因为我不想让手里的电棍闲着!”梁德铭猛然提高了声调,用锐利的目光扫视着面前这些新收的囚徒,“我每天都要呆在这座坟墓一样的监狱里,忍受着没有尽头的徒刑,这全是拜你们所赐!你们这些渣滓,我恨不能把你们全都电得死去活来!可惜监狱的规章制度不允许我随便地惩罚你们,我能怎么办?我只好寄望于你们尽情撒野,这样我才有充足的理由来享受你们的痛苦——就像刚才那样。”

说话间,梁德铭又踱到了那纹身男子面前,用电棍轻轻敲着对方的肩头:“我要谢谢你。你知道吗,很多事情都像吸毒一样,是有瘾的。谢谢你,今天让我过足了瘾。”

纹身男子干咽了两口唾沫,似乎想笑,但那笑容实在比哭还要难看。

梁德铭则‘露’出心满意足般的神情,他冲自己的手下招了招手:“好了,送他们各归各屋。”

在狱警的指挥下,惊魂甫定的囚徒们抱起自己的衣物包裹,半‘裸’着身体排成一队,往监室方向走去。当那眼镜男经过梁德铭身边的时候,后者忽然叫住了他。

“你叫什么名字?”

“杭文治。”眼镜男转过身体,立正答道。

“嗯……”梁德铭沉‘吟’了片刻,“我知道你的事情——但既然到了这里,就要遵守这里的规矩。你现在是一个罪犯,和其他罪犯一样,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你明白吗?”

杭文治答了声“明白”,但语音却是无比的酸涩。

“明白就好。”梁德铭挥挥手,“跟着队伍去吧。”

众人在监区一路前行,每次停下时,便有一名囚犯被送入某个监室中。杭文治希望早点轮到自己,因为仅着内‘裤’在数百号人的注视下来回走动实在是令人尴尬。可现实却不如人愿,杭文治偏偏被安排在最后,直到上了四楼,两个狱警才在东南拐角处停了下来。其中一个狱警打开了临近监室的铁‘门’,努了努嘴道:“进去吧。”

杭文治看了眼铁‘门’上的编号:四二四,然后便黯然走进了那间屋子。屋里的光线有些昏暗,他努力瞪大眼睛调整着自己的视力。

铁‘门’在身后重新锁好,同时有个声音说道:“这小子身子骨细,你们可别欺负他。”

“放心吧,周管教。”屋里有人笑道,“我们不敢给政fǔ添‘乱’。”

置上的囚犯便现出畏缩的神‘色’,生怕他的手往前轻轻一松,自己便要大吃苦头。

梁德铭在眼镜男面前停下了脚步,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后者怯生生地咬着嘴‘唇’,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他这副对方生怯的样子似乎令梁德铭的心情好转了一些。于是那管教关闭了电棍的开关,换了种语气又继续说道:“当然,政fǔ把你们‘交’到我手上,不是让我来惩罚你们的,而是让我来拯救你们,让你们‘迷’途知返,重新做人。政fǔ可谓一片苦心,但你们未必能懂。不过不懂也不要紧,你们在这里,只要记住两个字:服从!我让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干什么,我不让你们干,你们就把尾巴夹在‘裤’裆里,老老实实地缩着!听明白了吗?”

杭文治的眼睛此刻渐渐能看清周围的环境,却见这是一个十来平米的小屋,进‘门’的左手边是一个简易的卫生间,阵阵‘骚’臭味扑鼻而来,右手边则是一张上下铺的铁架子‘床’,上铺躺了个人,下铺却空着。

“眼镜,那就是你的‘床’铺。”刚才说话的人指着那张空铺说道,他自己躺在靠里面的一张下铺上,在他对面还有一张‘床’,下铺上并排挤坐着三个人。

杭文治示好似的笑了笑,同时在心理盘算了一下:三张‘床’六个人,看来这个监室现在是“满员”了。他把包裹放下,然后坐在‘床’上拿起秋‘裤’便要往‘腿’上套。

“你妈个‘逼’的,让你穿衣服了吗?”里面‘床’上坐着的一个人不干不净地骂了起来。这是个非常年轻的小伙子,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虽然面相稚嫩,但他说话的时候却斜眉咧嘴的,一脸的痞气。

杭文治的动作僵在了一半,手里拿着‘裤’子,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

“你过来。”先前说话的男子冲杭文治招招手,看他怡然躺着的悠闲姿势,似乎是这个监室里的老大。

杭文治把秋‘裤’放回‘床’上,半‘裸’着身体走到那男子面前。却见对方四十岁左右,矮壮矮壮的身材,左脸颊上立了道刀疤,容貌甚是凶悍。

刀疤脸上下打量着杭文治,像是要把他看透似的。后者无奈而又尴尬地垂着头。

“你他妈的是哑巴啊?”小痞子忽然从后面跳过来,劈手在杭文治的脑壳上甩了一巴掌,“还不叫平哥?”

杭文治转过头去,神‘色’有些愤然。小痞子立马瞪起眼睛:“怎么着,想炸刺啊?”

“嘿,就这小模样,还‘挺’有脾气呢,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地方。”另一个坐在对面‘床’上的男子冷笑着说道,听声音这正是先前挑唆纹身男的那个人。杭文治意识到自己决不能多说什么,只好忍住气冲着躺在‘床’上的矮壮男子叫了声:“平哥。”

平哥哼了一声,算是应了,然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杭文治。”

“嗯,人‘挺’文,名字也‘挺’文。”平哥又瞥了他一眼,“是文化人吧?一点礼貌都没有,你就算到别人家里做客,不也得先跟主人打个招呼?”

“是,平哥。”杭文治倒也认了,又转过身看着对面坐着的那三人,“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诸位大哥包涵着。”

平哥这时指着那三人分别介绍:“这是黑子,这是阿山,这是小顺。”他每介绍一人,杭文治便要跟着叫“黑子哥,山哥,顺哥。”黑子和阿山都是三十来岁的年纪,黑子身高体壮,阿哥则要‘精’干一些。

“哎呀,快开饭了吧?”平哥忽然吸了吸鼻子,从‘床’上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