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神秘室友05

正午的阳光照耀着镜心湖,刺目的光芒让人无法直视,仿佛整个水面随时会燃烧起来。人工铺成的沙滩就像是反复在炉中煅烧那样灼热滚烫,站了几分钟,鞋底的温度已达到忍耐极限。

程丹青摘下偏光镜,眼前瞬间模糊一片。他返回树荫下暂作休息。

年前体检时医生曾告诫他的话言犹在耳:心理压力过大肯定影响生理,生物钟紊乱只是一方面,之后各个脏器的运行也会变得混乱,你的精力和体力会越来越差,如此反复,病情不但缓解不了还会加重,建议静养一段时间……

他的时间表,静养这一项是个未知数。镜心湖这宗五尸六命的案子,上头施加了不小的压力,限定七月底前锁定嫌疑人。

重案组全体卯足劲,经过三天多的缜密调查,尸源已经确定了。死者均是Q市海洋大学生物工程系的大三学生,生前曾同属野生动物保护社团。目前的调查进展,尚未发现任何与他们五人有过节的嫌疑对象。

那名有孕的女死者马悦容也许是侦查的突破口,胎儿的DNA结果出来,要第一时间和跟她有过亲密关系的人进行比对……

重新走进阳光中,又是一阵头晕目眩。接连几晚的彻夜未眠果然带来了恶劣后果。

待视野重见清晰,程丹青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弯腰在沙滩上来回搜寻。她来这里做什么?

“来亲近自然做日光浴?”程丹青问。

“没那份闲情逸致。你们勘查不彻底,漏掉了很关键的物证。”白夜头也不抬,“叫袁晨的那名男死者肩胛处的伤痕发现了凶器的金属残留,我来找找有没有断裂的刀刃碎片。”

这种超越职责范围的执着,程丹青无法理解:“你做好法医的分内事。其他工作交给我们……”

“不信任你。”白夜只送给他四个字,又埋头忙碌起来。

“……好吧……”程丹青语塞,“你自便。”

沿着嫌犯抛尸必经之路的车辙走了两个来回,程丹青仍是毫无头绪。看似简单的案子,线索反而容易被困在某个不起眼的细节上,只要攻破它,所有难题迎刃而解。他拧开矿泉水瓶,举到嘴边想喝,却不由得想起沙滩上那位女士。

四十度的高温暴晒这么久,不做任何的防晒措施,能坚持活蹦乱跳即是人间奇迹。

程丹青重新穿过红树林,走到白夜面前:“给你水。”

“谢谢,我带了。”白夜拍拍身侧的斜挎包,“你自己喝吧,中暑了我不负责送你去医院。”

几时得罪过她,怎么句句带刺?程丹青默默伫立在旁,望着白夜继续踽踽前行,身后只留下两行规则排列的脚印,像极了旅游广告宣传片里吊臂摄像机拍下的景致。

“用磁铁可以提高效率。”他仍是忍不住提醒道。

“你错了。”她直起腰,微笑中略带得意之色,“死者伤痕里残留的金属碎屑是不锈钢的一种,属于奥氏体型,无明显磁性。”

程丹青反问:“那你如何确定金属碎屑是凶器留下,而不是凶手在某些特殊环境处理尸体时落入伤口的,比如建材管件加工车间?据我所知,无磁性的不锈钢材不常用来制作刀具……”

白夜做个暂停的手势,打断他的推理:“破案是你的分内事,我要做的事全部取决于我的判断。”

“晒到脱水能解决问题?”

“借助阳光的反射,任何金属都逃不出我的火眼金睛。”白夜不耐烦地冲程丹青摆手,“站远一点,你挡光了!”

“你!”

“好走,不送。”

程丹青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白夜能够激怒他,这是始料未及的。他说:“盛老师验尸的时候我也参与了,袁晨背部被插入翅膀的部位位于肩胛骨正中,两侧对称的凹痕,两端细中间深,都是一次性完成的,说明凶手刀法娴熟,用力均匀。试问心理素质强大至此的人,怎么可能容许自己有一把卷刃掉屑的刀?”

白夜推了推太阳帽帽檐:“他重结果不重过程,完全不在乎刀的好坏。”

“死者喉部被一刀切开,软骨暴露在外,再深半寸就是颈椎,可见凶手具有很强的臂力和腕力。”程丹青言之凿凿,“只有长年从事某行业的人具备这种作案条件。”

“不,你又错了。根据刀痕的形状和深度,可以排除从事肉类加工的屠夫和商户。”

程丹青强压怒火,“好,你说。”

白夜后退半步,从沙子里拾起一块半厘米见方的碎片放入证物袋,“初步确定为捕猎者常用的猎刀,刀身厚重,刀刃锋利,可以造成较宽的切口。而且切割的方式从右至左,凶手是个左撇子。”

“难道不是反手造成的?”

“不会。骨头上的伤痕和皮肤肌肉组织的不同,假设他是刺入再拽出,就是穿透性伤口,无法形成这样特别的凹痕。”

“分析得漂亮!”程丹青由衷地表示赞许,一时间余怒全消。

白夜耸耸肩,心想,经验来自于实践,见多识广自然熟能生巧。“相信尸体会告诉我们一切真相。我能做到的,必须面面俱到。”

“做法医的人少之又少,女法医更是凤毛麟角,你很敬业,这是我没想到的。那次在天台上给手电筒确实出于好意,我对误伤到你表示歉意……”

“了解你的人不会介意,误解你的人你也不必解释。”白夜说,“三个月前的事,你还记得?”

程丹青:“应该说我终于想起什么时候得罪过你了。”

两人相视而笑。

程丹青很长时间没感受如此轻松的时刻,他也很久没愉快地笑过了,面部表情非常怪异。白夜察觉到了他面颊肌肉的僵硬,心中突然对方才的恶语相向有些过意不去,她挪开视线:“我们这算一笑泯恩仇吧?”

“是的。”

“我的任务完成了。你呢?”白夜问,“不知不觉已经两点,我还没吃午饭。”

程丹青将她言语中的信息快速进行整合分析处理,得出结论这是对方发出的一种共同进餐的邀请信号,“时间过得很快,我是上午十点到这的。咱们可以就近解决午餐问题。”随即,他补充道:“当然,你不介意和我一起吧?”

白夜郑重其事地点头:“不介意。”

坐在脚踏车后座上,白夜恍然大悟为什么程丹青会问她介不介意的话。警局距离镜心湖二十多公里的路途,他竟然没有开车。

高达三十五的高温天气,暴露在几乎把人烤熟的阳光中,沐浴着火焰般的滚滚热浪,骑车显然不是一件浪漫的事。认识他的人都用“怪”这个字眼形容他,重案组全体队员奉他为神明,师父说他没有亲密的朋友。众人将他推到不可企及的高度,却从未留意过他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或许是他拥有普通人无法理解的思维方式,更因他那超乎寻常的智慧,所以才将自己置于一个如此孤独的境地。

骑行了一段路,他后背沁出的汗湿了衣服,脖颈发线处的发梢完全贴在皮肤上。她找出挎包里常备的便携式小电风扇,贴近他的后背,上上下下缓缓吹送凉风。

不出五秒,他感受到了凉爽,“谢谢。”

“不用客气。”

说不出缘由,突然莫名的心慌。她移开停留在他微卷发梢的视线,望向渐离渐远的红树林,手中的电风扇却丝毫没有停顿,像是设定好了程序那样,有条不紊地帮他驱走酷热。

“飞禽走兽,珍馐美味!”“干净卫生,请您放心!”

“只有想不到,没有吃不到!”“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带有浓重的Q市郊区口音的煽情式宣传语从扩音器传出,一遍遍循环播放。程丹青停下脚踏车,长腿撑地,“回到市区会错过饭点,在这里随便吃些东西吧。”

白夜连忙下车,“我同意。”

他们停好车,步入这家装潢一新的餐馆。程丹青的鼻敏感又犯了,他立于餐馆大门内吸吸鼻子,“除了油漆味和壁纸的胶水味,还有一点点腥味,有点像……奇怪……”

“我什么都闻不到。”白夜挑了张靠窗的位子,朝服务生招招手,“美女,这边点菜。”

程丹青自言自语:“那腥味像什么?血?”

“先填饱肚子再想吧。”白夜帮他倒杯凉开水,“脑细胞经不起饿。”

待菜单送过来的时候,他们全然失去了胃口——烤野鸭、滑溜山鸡片、干煸苍鹭、柠檬榛鸡、椒盐花雀、干锅岩羊肉、天鹅五味羹。白夜双手握拳,敲敲桌面:“你们有没有正常一点的菜单?”

服务生一双大眼饱含无辜:“先生,小姐,二位进来的时候没有看招牌吗?我们餐馆专营珍稀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