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天空和大地昏黑一片,呼啸的风,凄厉的撕扯着一切看得见的,看不见的柔嫩的东西。疼痛还来不及,便随风而去了。

荣祺已经深度昏迷,病**的她手脚冰凉,头部垫了冰枕。她的生理功能基本全部丧失,心跳异常微弱,无法自主呼吸,做了插管,只能依靠呼吸机,营养液和血浆的输入,各种药物直接动脉给药,和各种导管、仪器的辅助及维持。

家属已经不允许靠近或是触碰荣祺了。陈永平望着心爱的女人,可惜她再不能开口说一个字,再不能睁开眼看一下自己,再不能哪怕是敷衍的对自己笑一下……怀念着荣祺的音容笑貌,他潸然泪下。

“如果你现在肯嫁给我,我依然会很欣慰,我可以在墓碑上,为你刻写‘亡妻荣祺之墓’,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保护你了……可是你无视我的感情,你念念不忘那个人,即使他一直在伤害你,你还是那么爱他……这公平吗?”他旁若无人的低语着。

荣靖瘫坐在病区椅子上,眼泪将胸前的围巾晕湿了一片又一片。她的头靠在墙壁上,思绪一片空白。现在的每一分钟,对荣靖来讲,都犹如一个世纪般的漫长。

熬到第三天傍晚,医院确定荣祺已经彻底无自主呼吸,心跳完全停止,瞳孔散大。正待发出荣祺的死亡通知书时,惊讶的发现,她的脑干神经反射还存在,脑电图波率依旧有起伏,脑血液也有微弱的循环,这一切说明:荣祺并未脑死亡!

医学上,一般而言,先出现脑死亡,随之是心跳呼吸停止,而且心跳呼吸在脑死亡后还延续数日的现象,临**也算比较常见的。现在医学科技很发达,即使脑死亡,依靠药物和仪器,甚至也能维持心跳和呼吸,但是这并无任何医学意义,因为人已经是死亡的了,心跳只是机械维持。但若反过来,心跳呼吸先停止,但脑部却有生理迹象,这样的情况实属罕见。现在荣祺就是这样的,她并未脑死亡,但她的呼吸、循环,以及心、肺、肝、肾等脏器已经衰竭坏死,无法机械维持,这种情况下,已无任何外部设备介入维持的必要,令人困惑的是,即使撤掉一切维持的设备,停止输入药物,荣祺的脑部却依旧有生存活动的迹象!这是中心医院ICU科室近十年来从未遇到的情况,于是准备多科室会诊。

荣靖也很困惑迷茫,她猜想荣祺是有生的契机,便苦苦哀求医生救她。陈永平却在回味思考着,然后他像悟到了什么,看着昏迷中荣祺毫无生气的脸,自言自语:“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肯离开,你还是为了他,对吗?好,那你就给我一个宠你,爱你,惯着你的机会吧!等着我,我去找石悦,让他陪你走完这几步路!等着我。”

他不顾荣靖的阻拦,只留下一句:我很快回来!

陈永平不知道石悦的住址,只从荣祺手机里看到了石悦的电话。他想了想,拨通了石悦的手机。

“你好,您是石悦吗?”陈永平故意在很嘈杂的马路上与他通话,并将声音喊的很粗犷。

“我是,你是谁啊?”一个儒雅的男人声音,不温不火,不急不躁。

陈永平抑制住心头的情绪,道:“我是送快递的,你的地址写的

特别不清楚。跟我说一下,我给送过去。”

“这么晚你们还送件呢?”不知石悦是警惕,还是随意搭一句话。

“件多,积压了,必须今天送完。”陈永平懒得跟他废话,随便编一个理由。

不一会儿功夫,他就敲开了石悦家的门。

“你是石悦?”陈永平口气很严肃。

石悦点点头,打量着这位陌生人。

“我刚才给你打过电话,但我不是送快递的,我是荣祺的朋友。”陈永平开门见山的说。

石悦愣了一下,然后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陈永平也不客气:“我进去说,还是你出来说?”

石悦琢磨了片刻,把他让进屋里。陈永平走进客厅,环顾一周,他看到了石悦和郑正的大幅结婚照,他的心一缩一缩的痛。

“荣祺病了,不轻,希望见见你。”若不是荣祺深爱着这个男人,陈永平才不会来请他,更不会跟他这么客气的讲话。

石悦闻言表情有些不耐烦:“这个荣祺,现在还搬来救兵了。请你转告她,我和她之间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形同陌路,她有她的路走,我也有自己的未来,不要再搅在一起了!她怎么……”

石悦的话还没说完,陈永平便一拳挥到了他的脸上,接着又是一拳,陈永平没了理智,心里只是为荣祺抱打不平,他一边殴打石悦一边愤怒的低声骂着:“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我让你三心二意,我让你抛弃荣祺……”

这一顿打得石悦头晕眼花,嘴角鲜血直流。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来者怎么这么大火气,因为一切来得太突然,而他毕竟有些心虚理亏,于是他连反击的机会和力气都没有了。

陈永平打累了,喘着粗气,把他拽到一边,又狠狠往他身上踢了一脚,才解了气。然后他整理一下衣服和头发,打开门迈了出去。还没下楼,他又返回到石悦身边:“我是荣祺的同事兼朋友陈永平,你要是觉得冤,110,119,120,随便你打,我随时恭候!”说完甩门扬长而去。

石悦等了几分钟,确定楼道没有动静了才爬起来。他吐了一口血水,忍着痛,蹒跚着挨到**去。他虽然被打了,但心里却变得舒坦,就似曾经亏欠荣祺的情债,以这种方式抵偿了一般。好在郑正这天值夜班,只有他一个人在家。

荣靖看到走过来的陈永平,眼睛一亮,往他身后看,却不见石悦。

“他呢?”荣靖焦急的问。

陈永平想说什么,却无从下口,只蹦出俩字:“不来。”

“不来?荣祺还剩半口气了,他不来?!”荣靖简直不相信这还是不是人。

“我没跟他说荣祺要……我只说她病重。”陈永平不再看荣靖,而是心事重重的冲着楼道发呆。

荣靖一听就急了:“你……你怎么不说啊!”然后转身要走,被陈永平拉住:“你去哪儿?”

“我去找石悦。他必须来!”

“别去!……荣祺不能爱的这么没自尊,这么轻贱!”

“这是你的认为,但在我看来,这是对爱情的执着和珍视!为什么不满足一个将死之人的愿望呢!”荣靖

几乎是喊出来。

“可石悦不这样认为,他的话太尖锐太伤人!”陈永平本不想说,他不想再伤了姐姐的心,“他……他说荣祺搬来我这个救兵,但他依旧不能来,他说他和荣祺已经形同陌路,别再打搅他!”

荣靖惊愕的说不出话。

“我打了他,”陈永平低声道,“他最后说,这下他不欠荣祺什么了,扯平了。”

荣靖哼笑了两声,那么僵硬,那么呆板,好像精神都恍惚了。

陈永平忽觉得后脖子掠过一阵微凉的风,风中似乎还带着幽幽的香气。他下意识摸了摸,却摸到几滴水。他抬头望,什么异样也没有。他正奇怪着,旁边ICU的门开了。

“荣祺家属在吗?”医生明知道荣靖就是她的姐姐,却神色凝重的再次确认,就像在走着一种可怕的仪式。见荣靖走上前来回应,医生摘下口罩,递上了《死亡通知书》。

“今晚八点二十三分,患者荣祺脑波剧烈波动两分钟,随后全部生命体征指标结束,我们给她静推阿托品2毫克并心电图和脑电图观察10分钟,双平滑曲线无任何反弹迹象。表示患者已达到双死亡标准,即呼吸心跳停止和脑死亡。”医生顿了一下,郑重的对荣靖和陈永平说道,“患者荣祺死亡时间:2006年12月28日,20:41分。我们尽力了,请家属节哀。”

后面谁又说了什么话,出了什么动静,荣靖已经看不到也听不见了,她唯一听到的,只有自己心碎的声音。她身体摇晃几下,陈永平眼快,扶住她坐了下来,然后他接过死亡通知书,仔细看了又看,小心的收好,在荣靖身旁坐下,半晌,他道:“荣姐,明天……”,他觉得嗓子堵得慌,他努力抑制住要哭的冲动,“我们去给荣祺选一块墓地。”

荣祺的墓碑前。

荣靖和一个约二十四五岁的男孩默默的并肩站着,男孩将手里一副十字绣女肖像,稳稳放在墓碑前的台阶上。荣靖也将手里的一束白**摆在肖像周围。

“谢谢你带我来看望她。”男孩道。

荣靖笑了笑:“其实应该是我谢谢你,代荣祺谢谢你。你教她十字绣法,为她设计了十字绣画像,还千里迢迢来到这里送给她,可惜她已经看不到……”荣靖眼睛湿润了。

男孩叹一口气:“我为她设计这幅肖像,是因为我非常欣赏她的气质,我想让美感驻留在我手上,可惜……现在只能留在这幅绣件上了。”

荣靖咬咬唇:“肖像权我替妹妹同意了,你专心做你的生意吧,如果,”荣靖将手指交叉在一起,“如果买了这幅荣祺肖像的十字绣的女人,可以得到一些警戒,从而更珍惜生命,能理智的对待爱情,我想,荣祺会很欣慰的笑,会更美丽……”荣靖说不下去了,扭过头擦掉眼泪。

待到两人走远后,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一个男人。他沉默的缓缓来到荣祺的墓碑跟前,弯腰拾起了那副十字绣肖像,抱在怀里,然后坐在台阶上,一坐就是一下午。黄昏的风吹起的时候,他才怀抱着肖像,离了那里。

这天,是荣祺逝世满两个月的日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