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朝,陵城,御书房。

轩辕宸坐在龙椅上,脸色阴冷,眼睛隐隐闪现着暴戾的光芒。

手中的折子被随手扔到地上,轩辕宸冷声道,“雷动,玄电那边现在有没有消息?”

雷动缩着袖子从黑暗中走出来,恭敬道,“皇上,碎云城和落雁城之间的那处悬崖号称虎堑,深不见底,即便是玄电到现在也没办法弄清楚有多高,派下去的人,也无一例外没有一个人活着上来,这事……恐怕……很难”

轩辕宸眉头微微一拧,“根据周边迹象来说,活着的希望大不大。”

“据说娘娘在到虎堑崖边的时候,旧毒发作已经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可能,活着的希望不大。”雷动说到后半句,不自觉将自己的声音都吞了进去。

应该早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了,所以轩辕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暴躁,而是深吁了一口气,“传令给玄电,不管怎么样,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有必要,让他亲自下去一趟。”

“是。”

“另外,碎云城那边,八百里加急的快件,必须保证一天两次,北狄太子巴森失了行踪,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正往碎云城方向去,就算是不能中途拦截住,至少也要知道部分他和楚狂绝对话的内容。”

“是。”

轩辕宸看上去气色不是太好,说了这些话有点累了,伸手揉了揉太阳穴,闭上眼睛小有一会,才缓缓问道,“澈王爷现在有消息没有。”

“有消息说,澈王爷在三日前进了落雁城,具体情况不明。”

“他身上的伤是不是还没好?”

“据御医说,澈王爷受的是极为严重的内伤,需要调养,至少半年之内不能动武……皇上此次派澈王爷去落雁城,恐怕……”

“连你也觉得不妥是吗?”轩辕宸没有生气,反而微微一笑,“风雨雷电四大护法,朕已经失去了一个,派出去一个,现在在朕身边的就只剩下你和玫瑰,朕坐拥偌大的江山,却又有谁知道,竟然有无人可用的时候。”

“皇上,既然如此,为什么有些话不合澈王爷说明白。”

轩辕澈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民间,都有着极好的口碑,这次带伤去落雁城,引起了不少非议,是以雷动才会有如此一说。

“澈是个聪明人,他会明白我的意思的。至于别的人,难道朕还要惺惺作态给他们看吗?那这皇上坐着还有什么意思。”

“人言可畏,皇上。”

“算了,朕知道你的意思……不过,落雁城那边,让烟霞城的孟长弓多加派人手关注,军马随意调动,如有需要,随时支援澈王爷……甚至,不惜一切代价。”

“皇上,此事不妥。万一就此和碎云城发生冲突,将陷轩辕朝于大大的不利之地。”

“不必说了,澈这次也算是猛虎下山,如果这么点调度都没办法掌控的话,那么接下来的天下大势,他又怎么为朕分忧。”轩辕宸摆了摆手。

伴君如伴虎,天子之心当真难以揣测,雷动跟了轩辕宸好多年,却一直没办法弄清楚这位少年皇帝的心思,想了一会,便没再说话。

而当他要退下去的时候,轩辕宸又道,“让御医准备好澈王爷需要用的药,明天探子回报,一并带过去。”

“是。”这下,雷动那张一直阴沉的脸,终于不可避免的变了。

……

雷动刚刚退下,就有小太监轻手轻脚的进来传话,说是监察院有消息传来。

轩辕宸本来舒展的眉头又紧紧拧成了一块,道,“让人进来。”

小太监退下去,没过多久,就见一个老者,佝偻着身子慢慢走进来。

轩辕宸看清楚那人的样子,马上起身迎了上去,嘴里道,“龚老怎么亲自来了。”来人叫龚自闭,监察院院长,三朝元老,虽然一直大隐隐于野,但是朝堂之上,文武百官,无一不对这个高深莫测的老人忌惮三分。

龚自闭也没托架子,顺势搭在轩辕宸手上,道,“有些消息,微臣觉得,还是亲自来向皇上说明一下比较好。”

“龚老要说的是碎云城的事还是北狄国的事?”

“都不是。”龚自闭摇了摇头,“微臣要说的是皇后的事。”

轩辕宸微微一惊,“皇后的事,莫非监察院有消息了。”

监察院是一个独立于体制之外的机构,在陵城不设府邸,却是拥有实打实的实权,其中监察院的官员,散布在轩辕朝的每一个角落,每天都大量的传来来自各个方面的消息……曾经有人将监察院形容成猛虎,觉得虎牙过利,需及早斩断。却谁也不知道,监察院实质上是每朝皇帝剑指四方的一把利剑,这把利剑,虽然拥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利,但是却是某些特定时候,最好的钳制手段。

龚自闭叹息一声,“皇上既然有心,为何当初会下一步庸棋。殊不知现在,悔棋已晚。”

“后宫需要平衡,朝堂各方势力也需要找一个均衡点,朕登基不顾三年,不过表面风光,处处受到钳制,难道朕的做法,龚老还不明白吗?”

“林朗不过是一个傀儡,真正主事的,不是丞相,反而是御史堂的萧愈铮……说到底,你还是太年轻,很多事情都没办法看透。”龚自闭道。

轩辕宸脸色一变,握着龚自闭的手不由自主用力,道,“龚老这个消息,是如何得知。”

“监察院十年前就在陵城埋在了一颗种子,现在,这颗种子也是到了生根发芽的时候了。”龚自闭佝偻着背一直往里面走,微微喘息了一声,然后到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

轩辕宸在旁边坐下,深知这位老人做事向来不循体制惯例,一切由心,也不介意他的无心之举,反而是满脸疑惑的问道,“龚老的那颗老子,指的是谁?”

“皇上如果相信微臣,这个问题自然不必问。”

轩辕宸愣了一下,随即道,“朕自然是相信龚老的。”

龚自闭笑了笑,苍老的一张脸犹如风干的橘子皮,一点生气都没有,他道,“这颗种子隐于深处,但是绝对是对皇上有利的,有大利……只是,除此之外,不论是林朗,还是你所谓自成一统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六部,都不是问题。臣子就是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是古纲,即便是你做错了,你毕竟还是皇帝,这天下大权,生杀予夺,握在你的手里,还有什么是做不了的,何必这么畏畏缩缩。”

“这……”轩辕宸一时语噎。

“皇上本来就并非宅心仁厚之辈,又何必多做一些无意义的粉饰太平之事,有些人,该杀便杀了,一路杀过去……六部是一个体制,御史堂是一个体制,尚书苑这些年没落了,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而宰相林朗虽然有了一点气候,但是其真正实力根本就没法看,更何况,你的背后还有一个监察院在给你擦屁股。”龚自闭喋喋阴笑道。

话说到这里,轩辕宸总算是明白了龚自闭的意思,他登基三年,虽然偶有果断之举,但是心思一直被一些小事羁绊,未能打开大的局面。龚自闭的意思是,无论是六部和御史堂,抑或是宰相府,体制内部牵一发而动全身,但是各个体制之间,却并不似表面上那么和谐。

兰贵妃来自御史堂门下,林贵妃来自宰相府,而李贵妃,则来自现今渐渐失去话语权的尚书苑……而太后的拥蹩却是六部,唯独一个皇后,出自一个三品的太傅门下……他为了顾全大局,不得不牺牲掉皇后。可是这一切,在龚自闭看来,却无疑是下了一个蠢招。

此时被龚自闭提醒,连日来一直未曾理顺的局面顿时豁然开朗,而他的后背,不自禁冒出一身冷汗来。后退两步,对龚自闭弯腰拱手道,“龚老之言,当真让朕受益匪浅。”

龚自闭浅浅笑着,拿着水杯喝了一小口水,“皇上这话还是为时过早。”

“莫非龚老另有高见。”

“高见自然没有,微臣说了,这次过来,要讨论的就是皇后的事情。”

“龚老有话直说。”轩辕宸愈发显得卑谦了。

龚自闭眼睛微微一眯,显然在满意轩辕宸这种态度的同时,感觉到了这个年轻人身体内部那种庞大力量所爆发出来的危险感。

沉吟了一会,他才道,“未知皇上可否知道,皇后是被谁带去碎云城的。”

“温冷。”

龚自闭抚了抚手,轻叹道,“没错,就是温冷。”顿了顿又道,“不过温冷此次带着娘娘去了碎云城,并不是去换取某种利益,而是当年在断峰山上,他输了楚狂绝一招,欠下一个天大的人情,而皇后,则是被拿去做人情的。”

轩辕宸的脸色就不是太好看,毕竟号称铜墙铁壁的皇宫,被温冷来去自如,并且还劫持了一国之后,摆明就是在伸手打脸。

龚自闭哪里会看不出轩辕宸的内心想法,道,“温冷是个狂人,但决然不是傻子,皇上不必对他怀有恨意。”

轩辕宸吃了一惊,“龚老想说什么?”

龚自闭得意一笑,“温冷既然这么重情重义,为了一个面子将皇后劫持到碎云城,可是这样一来,岂不就是欠给皇上您一个天大的面子,这个面子,要还起来,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轩辕宸彻底动容,“龚老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利用他。”

“不,不……”龚自闭连连摆手,“他是一个有骨气也有底线的年轻人,利用的话,势必玉石俱焚……其实这件事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用做,温冷有着属于自己的底线,他会给你一个交代的。而且,据臣所知,当初娘娘掉下虎堑崖的时候,温冷和恨无痕大战三百回合,可惜落败,不过只此一点,就可以明了温冷的心意了。”

“可是恨无痕一日未死,温冷恐怕也无能为力。”

“微臣相信,温冷可以杀了恨无痕,这是迟早的事,但是至于有没有这个机会,就要看皇上您的耐心了。”

轩辕宸一听这话,脸上表情阴晴不定,舍却一个皇后,来换取一个碎云城,利益之悬殊明眼人一看就可以看穿,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让温冷当众打脸之后无法消散的怨气吧。

“皇上是聪明人,很多事情不用微臣多说,自有定夺。”龚自闭加了一句。

轩辕宸一咬牙,“无妨,恨无痕必死……这个事情上,朕愿意通融。”

“如此、甚好。”龚自闭笑了笑,“不过还有件事皇后恐怕得多多费心。”

“什么事?”

“碎云城的楚狂绝以及北狄国太子巴森,不出意外,几日之后,便会会晤……楚狂绝野心勃勃,量也不会答应巴森所谓的条件,最大限度上不过是虚与委蛇……不过,如果在会晤的时候,忽然出了点意外,就又很难说了。”

“碎云城号称天阶之城,十万雄狮未必能够踏城而入,能有什么意外?”轩辕宸不明所以的道。

“呵呵,据微臣所知,这次巴森不是一个人过来的,而是带了一个妹妹来……虽然北狄国王五大三粗,他的儿子也是一个比一个粗犷,但是这个女儿,却是貌美如花,而且正当妙龄……楚狂绝三十而立,未曾婚配,一直是碎云城众人碎碎念着的事情。假如……微臣是假如,如果北狄国不惜一切代价的话,这个公主,此次就成了利益的牺牲品了,那么,楚狂绝势必跟着收敛。”

“楚狂绝眼高于顶,未必看得上……而且现在正是敏感时期,难道他会傻到打自己嘴巴不成?”轩辕宸对这话不以为然。

龚自闭一早就猜到轩辕宸会这么说,也不以为意,接着缓缓道,“一个女人自然没办法让楚狂绝动心,但是,如果北狄将轩辕朝也当成一件礼物,许诺给楚狂绝极大的好处呢?皇上又怎么看?”

“联姻加利益均分,那么这样一来,楚狂绝就没有拒绝的理由了。”轩辕宸脸色轰然一变,虽然表面上那个所谓的公主只是一个花瓶,一点实质用处都没有。但是如果这样分析,反而是成了一根最重要的纽带。

“诚然如此。”龚自闭点了点头。

“不行……”轩辕宸向来沉稳的脸上,闪现出一抹浮躁,焦声问道,“我们现在还有没有时间阻止这一切,必须杀了那个公主。”

“没时间了。”龚自闭摇了摇头。

“朕岂能坐以待毙。”轩辕宸脸色铁青的道。

“这倒未必,微臣听闻,皇上将澈王爷派去了落雁城是吗?”

轩辕宸点了点头,龚自闭就道,“澈王爷和楚狂绝比较起来,皇上觉得,谁更俊朗一点。”

轩辕宸虽然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还是认真的想了想,随后道,“自然是澈。”

龚自闭笑了笑,“连皇上都这么说,那自然是错不了了,武力没办法和北狄国的那几位相抗,但是美色呢?瞧瞧那北狄国一干人五大三粗的,又有几个可以和澈王爷相媲美的。”

轩辕宸哭笑不得,“龚老这话的意思是,使用美男计。”

“有何不可,自家兄弟,利用了就利用了。”龚自闭道。

轩辕宸隐隐觉得这话大有深意,若有所指,但是也没多想,沉吟一会,道,“一切听龚老的意思。”

不过这话说完,马上就意识到,今天龚自闭来御书房和他说的三件事,每件事都算计得清清楚楚,其中利弊得失阴谋阳谋无一不足……真是好可怕的算计心思,即便知道这个老人三朝元老,一直以来忠心耿耿,仍旧让他有种如芒在背的惊悚感。

龚自闭显然对此番对话的结果很是满意,再吃了一口茶,缓缓理了理衣裳,站起身来拱手道,“皇上,您政事繁忙,微臣先行告退。”

轩辕宸随着站起身,道,“龚老,监察院事情繁多,龚老年纪大了,有些事情,如果可以放下,就放给年轻的小辈们去做,也好多几年时间安享清福。”

龚自闭咧嘴一笑,“我这人啊,生下来就是一个劳碌命,劳碌了一辈子吧,累死累活也闲不下来。微臣老了,也没几年时间为皇上效劳了。趁着现在这老胳膊老腿的还能动,就勉强再动几下,为皇上扫除一些碍眼的障碍。如果皇上放心,就让微臣放开手脚做最后一搏吧,被人掐着脖子走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缓缓摇了摇头,慢慢离开。

而轩辕宸,焉能不明白这最后一番话的意思,这龚自闭……当真是人老成精啊,表面上不邀功不霸道,和和气气的,可是这天底下,竟然没有一样事情可以逃脱他那双浑浊了好多年的眼睛。那么,是不是,自己安插在监察院的部分力量,已经被他给发现了?

所谓的最后一搏,是暗示,还是是警醒?想到这里,不知不觉,手里拿着的茶杯被捏的粉碎,额头上,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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