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城,东有闹市。

一道瘦削的人影站立在街道的尽头,一身粉衣,即便立身寒冬之中,依旧春~意盎然。

只是她的整张脸上,无悲无喜,眼神空洞,空有绝世姿容,看上去却像是行尸走肉一样,无丝毫神韵。

刘元就站在她的身后,见她如此模样,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不必太伤心了。你这样子,如果被他知道了,就算是九泉之下,估计也不得安生吧。”他十二岁就做了太监,并不知女色为何物,可是宋小爱如此悲拗的模样,还是让内心深处某些不可抵触的坚冰,微微融化。

宋小爱没有哭,空有悲痛,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种情绪,她转过头来问刘元,“你说,他那样的人,真的会死吗?”

“有人亲眼目睹他在闹市被乱棍打死,错不了。”刘元道。他原本想说点好听的安慰安慰她,可是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那张圆滑逗巧的嘴,此时竟是编排不了任何动听的话语。

“他是为了我死的。”宋小爱木木的道。

“从他开始安排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就应该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其实我也知道自己的下场可能会很惨,但是我比他幸运一些。所以我赢了,而他输了。”刘元道。

“那你说,我值得他那样子做吗?”宋小爱问道,原本平和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尖锐。

她那张苍白的脸,随着她脚步一错,在刘元眼中无限放大,无比狰狞,刘元即便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依旧被吓的心脏猛然一跳,后退两步,沉默了一会,缓缓而坚定的道,“值得。”

宋小爱盯着刘元的眼睛,眼神犀利,似乎想看清楚他说这话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态,良久,她没有一丝表情的脸,如春风化冰一样,一圈一圈的涟漪慢慢**漾开去,旋即化作一道妩媚至极的微笑。

“希望你不是在骗我。”她道。说完这话,仰头朝陵城方向看了一会,缓步走开。

刘元一头雾水,在她背后喊道,“你就这么走了?我怎么办?”

“你也走吧,说起来,你也算是他救回来的,好好活着,只有好好活着,才对得起他。”宋小爱的声音远远传来,空灵清脆。

刘元惊愕于她情绪变化如此之快,只是很快,似乎领悟到了什么,脸上亦是绽放出一抹微笑,“是啊,好好活着,大家都要好好活着。”

……

烈火城东郊,火光冲天。

宋小爱买了一些冥纸,站在城墙脚下,烧了将近半个时辰。她蹲在地上,神情固执而悲伤。等到站起来的时候,双腿微微发麻。

风暝的死,对她来说,意外去又在情理之中,如若事情顺利,当初刘元带着她,一路出了含光门,而没有景宁宫纵火那件事情的话,这事便也算是神不知鬼不觉了,可惜,天不遂人愿。

她的心里很悲伤,可是越悲伤,所表现出来的情感,就越平静,甚至,在得知风暝的死讯之后,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只是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不过,这个事实还是深深的刺痛了她。曾经因为风暝的背叛,她忘掉了所有他的好,但是此时细细一想,这才知道,原来不管风暝做过什么,当初在玉盘山山洞里那个吻,始终都没有变。

风暝喜欢她,甚至是爱着她,一直都是,可是,他的身份,注定了他的自卑,也注定了两个人之间天堑一般的隔阂,这种差距,是没办法改变的,而最惨烈的结果,就是为了让她快乐和自由,他选择了背叛轩辕宸。可是他却又不能真正的背叛,所以,这条路一开始,就注定是一条不归路。

宋小爱悔恨自己的后知后觉,可是却不知道,如果当初早就察觉到会是这个结果,她又会怎么选择,风暝又会怎么去做。

想着想着,心乱如麻,终究没办法将这段卑微的感情理顺。

她站在烧成一堆灰的冥纸前,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然后将右手用力摁到心脏口处,心跳不急不缓,平静异常。只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的心,或许已经随着风暝的死而死了,这世上,还有哪个男人,值得她去爱呢?

宋小爱这天在东郊的城墙底下站了足足三个时辰,三个时辰之后,她到旁边的一个小水洼里捧着冰凉的水洗了洗脸,看到水面上倒影出来的清丽容颜,蓦然觉得如此可恶。

她掏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狠狠的割了一段头发,挖坑埋下,然后没有一丝留恋的,提足北上。

……

陵城,皇宫,观星楼上。

轩辕宸面孔森冷,微微眯着眼睛望向被烧成灰烬的景宁宫,拳头,不知不觉握的很紧很紧。

他从来没有想过风暝竟然会背叛他,满腔怒火之下,直接将人拖出去打死,没有丝毫手软。再然后,是天罗地网撒了出去,追寻宋小爱的踪迹。可惜那个架着一辆马车将宋小爱带走的中年太监,就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一点气息都没有留下。

马车出了陵城之后,各个关卡上都失去了消息,这使得他深感耻辱和挫败。连带着早朝上,无缘无故的将满朝文武大臣训斥一通,然后带着一身怒火,上了这观星楼。

“宋小爱,不管怎么样,你终究是逃不出朕的手掌心的,终究是逃不出的……”轩辕宸低吼一声,身上阴冷的气息散发开来,观星楼上的护卫一个个冷汗湿衣,手心冒虚汗。

“皇上,澈王爷求见。”一个怯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轩辕宸气息暴戾,不耐的道,“他来做什么?”

“奴才不知,不过澈王爷好像有重要的事情要和皇上谈。”

“让他进来。”

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指甲嵌进肉里面,留下一圈血迹,他冷哼一声,“轩辕澈,你这个时候过来,难道是看朕的好戏不成?朕,又岂能如你所愿。”

轩辕澈很快随着太监上了观星楼,一身青衣,在这富丽堂皇的皇宫,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他见着轩辕宸,只是微微一作揖,便站到了轩辕宸的跟前,不卑不亢。

“有什么事吗?”轩辕宸淡淡的道。

“有。”

“如果是关于宋小爱的,就不必说了。”轩辕宸冷冷的道。

“难道皇兄以为,除了她的事情,我还有什么会来麻烦你不成?”轩辕澈眉头一蹙,很是不满。

轩辕宸冷笑一声,不悦的道,“澈,你现在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对朕是一点尊敬都没有。”

“尊敬人者,人恒尊敬之,澈斗胆问一句,皇兄近段时间,可曾做过让人尊敬的事情?”轩辕澈问道。

轩辕宸声色一厉,“轩辕澈,请你注意你的身份。朕做什么事情,无论对错,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轩辕澈气息亦是一凛,“这般说来,即便是你做错了,你也不会承认错误了。”

“朕不会错,即便这天下人全部做错了,朕也不会错。”轩辕宸低吼道。

“愚蠢的独裁者。”轩辕澈冷笑道。

“你说什么?”轩辕宸看向轩辕澈,眼睛里有两团火焰在闪耀。

“愚昧、狭隘、自私自大、刚愎自用,我可有说错。”轩辕澈昂然不屈的扬起脖子,一字一顿的质问道。

他平素以温文尔雅著称,素来不做口头之争,只是此时,在和轩辕宸的争锋相对之上,失去了风度。

“放肆。轩辕澈,难道你真的不想活了不成?”轩辕宸哪曾想到轩辕澈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一时有些气急败坏。

“你知道的,如果不是我甘心俯首称臣,你根本就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轩辕澈倨傲的道。

轩辕宸脸色阴一阵晴一阵,似乎是在思索轩辕澈这话语里的意思,咬着牙道,“你这是在威胁朕吗?为了一个女人,你竟然胆敢威胁朕?”

“虽然我并不是存心在你面前说出这番逆天的话,但是你的确可以当做是我在威胁你。”轩辕澈不置可否,接着道,“不管你当初将我派遣碎云城也好,或者前去烟霞城的前线也罢,我都没有半句怨言,甚至说,在你独断专行的安排了我的婚事之后,我也没有多说半句话,可是,我处处忍让,在你的眼里,却成了懦弱。这些年来,我一直都没有建立自己的势力,甚至为了让你安心,连早朝都极少上,就是为了避免和文武百官接触。可是你,到最后,竟然还要将我的侍卫赶尽杀绝,更甚于,利用宋小爱来做文章,百般牵制于我,难道你真的以为,我就必须甘心的受你的差遣吗?”轩辕澈朗声道。

“朕绝对不允许这天下间存在能够威胁到朕的势力,而你的那些侍卫,就拥有这种能力,朕岂能任由这根眼中钉在眼皮子底下成长,难道这些朕有做错?而且你似乎忘记了一点,宋小爱是朕的皇后,生生死死都是朕的人,你横插一脚进来,朕没判你一个忤逆之罪,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轩辕宸脖子上青筋一根根暴起,轩辕澈今日的话,已经极大的触怒到他的底线。

“你错了,这世界上总有些人,不会甘于被命运摆布,老天已经给了你一次机会,你没有珍惜,难道还奢想从来一次的机会?”轩辕澈板着脸道。

“朕的意志,便是这天底下最大的意志,有何不可?”轩辕宸强忍着怒火道。

“你这话或许是对的,但是绝对的权利并不代表一切,就像是对当初在太祖庙的通天阁上,你被楚狂绝一刀之威逼迫得那般狼狈,现如今,我一剑在手,你又觉得,你的那些权利,能够约束到我几分。”轩辕澈随意道。

“笑话,你敢杀朕吗?”

“你可以试试。”轩辕澈一脸冷漠的道。

“就为了一个女人?”

“就为了一个女人。”轩辕澈坚定的道。

“好,好,果然是朕的好弟弟,轩辕朝的好王爷……”轩辕宸一阵哈哈大笑,转身往

观星楼下走去,留下一个大大的背影给轩辕澈,一步一步,走的很慢很慢,“轩辕澈,如果你胆敢杀朕,现在就出手,如果你出不了手,这天底下的事情,便还是继续按着朕的旨意来发展。你敢吗?你敢吗?”大笑声中,怒意绵绵不绝。

轩辕澈反手拔剑,眼神悲愤,一道秋水般的剑光**漾而起,朝轩辕宸的背心劈去。轩辕宸似乎根本就没感受到那强大的剑意一般,依旧走的不急不缓,命门全部暴露在他这一剑之下。

冷冽的剑光,冲破长空,化作一道道有形的剑气,一道道的散开,璀璨光亮,照亮了这冬日的阴霾。随即很快,消逝在这阔然耸立的观星楼内。

“轩辕澈,你终究是不敢,你不敢……但是,朕敢,所以和朕比较起来,你终究是一个失败者。”轩辕宸嘴角挂着一抹残忍至极的笑,长袖一挥,下了观星楼,往御书房方向而去。

轩辕澈手中长剑铿的一声回归剑鞘,他望着轩辕宸的背影,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随即人影无风自动,一个眨眼,便是几十丈开外。而他一走,整座观星楼,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大地震一样,“哗啦”一声,由上而下,轰然坍塌。

一剑之威,锋利如斯。

【第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