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穿越乌青黑森的宫廷通道,直接朝含光门方向奔去。

驾车的是一个中年太监,白面无须,白白胖胖的,看上去一团和气,只是此时,如果注意看的话,就会发现,他的脸上,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甚至在这么寒冷的夜晚,他肥硕的脸颊上,竟然还冒着热汗。

穿着一袭太监服的宋小爱坐在车厢内,一动不动的坐着,非常安静。风暝说有把握将她弄出去,但是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也并未感觉到其手段有多高明。这一路走来,已经经历了三道关卡,要不是有驾车的中年太监一脸谄笑的应付和打点着,估计连第一道关卡都出不来。不过这叫刘元的中年太监也是真的有些本事,这宫里上上下下,就没有不认识他和他不认识的人,上下打点,吹嘘拍马,看似很严格的关卡,轻而易举便过来了。

只是宋小爱的心里还是有点紧张,毕竟事情比想象中的要顺利太多了,总让人感觉不踏实,她这时拿出一块手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透过布帘的缝隙往外看了看,很快,就该到含光门了。

她记得当初第一次随着轩辕澈入宫的时候,还在这个地方从马车上摔下来,当初只是以为自己太紧张了,也没细想,不过今晚一番惊魂下来,隐隐有点领悟,似乎当初也是那么透过布帘往外看了两眼,看到含光门前,军士们威严挺拔的身躯,内心本能发怵导致的连锁反应。而今晚,从这薄薄的布帘缝隙往外看,即便是三更已过,军士们依旧站立有如一杆杆标枪,一个个面无表情,使得这含光门前,陡然生出几分肃然的意味。

“娘娘,无论如何,你都不要说话,一切自有老奴应付。”估计也是感觉到了事情的棘手之处,刘元压低嗓音,冲宋小爱说道。

宋小爱点了点头,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一切劳烦你了。”

她保持一个姿势太久,坐的有点不太舒服,这时换了一个姿势,然而她身子刚动,就听到前面传来一声大吼,“什么人?”

拉车的马嘶吼一声,被拦了下来,刘元跳下马车,笑道,“几位军爷,老奴是御膳房的采办,今儿个奴才们不得力,皇上明天要吃的膳食没有准备完善,是以在这个时候赶紧出宫采办回来,以免明天一大早误了事情。”

拦车的士兵打量刘元两眼,双目犀利有如鹰隼,缓缓问道,“有这么回事?御书房上面的司礼监怎么没提前交代下来?”

“是这样的,这事情是刚刚才发现的,也没来得及通知。不过老奴这里有司礼监大人的手印,大人您看看。”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张盖着御膳间大章的纸递了过去。

那士兵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是没错,的确是御膳间的。不过这深更半夜的,要出宫实在是不合规矩。你也知道的,这是宫里的规矩,我们也没办法。所以,还是请回吧。”

刘元脸色一苦,赶紧道,“大人,这材料可是给皇上明天准备早膳的,要是今天晚上备不齐全,明天铁定误了大事啊。”

“那我可不管,这是你们御膳房的事情。”那士兵丝毫也不通融。

刘元凑近一点,塞了一锭银子到那个士兵手上,再度求道,“大人,我们的司礼监大人和含光门的统领铁大人素有交情,还望大人通融通融。”

那士兵掂量了手里的银子,感觉分量足够,铁青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只是抱怨道,“你们御膳房的办事效率实在是太差了,虽然司礼监大人和铁大人素有交情,但是规矩就是规矩,就算是铁大人亲自前来也不好违背吧?要不这样吧,你要买什么,我派个人出去买回来,你就在这里等着可好?”

“这事可不行,老奴伺候皇上这么多年,皇上的口味那是知道的清清楚楚,更何况,如此珍贵的膳食,随便一出手就是一大笔银子数,老奴怎么敢放心让外人去买?而且,万一途中出了什么问题,大家都承担不起。”刘元摇头道。

那士兵想了想,感觉确实不妥,只是宫里最近风声紧,皇上又亲自下了命令,不论何时何人,出宫一律盘查,这事可使得宫里上上下下炸开了锅一般,皇亲贵族对这事无比抱怨,弄得铁大人最后顶不住压力,干脆将权利下放,烂摊子也就推到他身上来了,所以他此时压力也是很大的。

左思右想,都没想到更好的办法,这个士兵眼神往四周一瞟,无意中看了那辆马车一眼,问道,“这马车里可还有其他的人没有?”

“有,有……是一个跟着老奴跑腿的小太监,面嫩的很,老奴怕不懂事,冲了大人您,这才让他待在车上不要下来。”刘元谄笑道。

“小太监……”这士兵上前一步,掀开车帘,里面的宋小爱惊了一下,身子往后一缩,嫩生生的道,“大人……”语气果然极为怯弱。

这士兵犀利的眼睛盯着宋小爱仔细一瞧,发现她脸色浮白,没有胡须,连说话的声音亦是尖细尖细的,一时松了口气,回过头来对刘元道,“带着个人怎么不早说?”

刘元赶紧讨好的笑道,“是老奴不懂规矩,还望大人恕罪。”

这士兵翻了个白眼,“这小太监可真是面生的很,我在含光门这么久都没见她进出过,倒是你,算是见过几次,有点熟悉。这样吧,铁大人不在,我也不好说什么。出宫采办之事,你一个人去便好,他就算了吧。”说完指了指宋小爱。

刘元脸色一变,大呼道,“大人,万万使不得。这小太监乃是负责皇上日常饮食起居的,而且又是前国手家里的仆人,对膳食方面精通的很,没有他老奴还真不放心。”

“让他留下就留下,你这个奴才怎么这么多话,是不是自个也不想出宫去了,我告诉你吧,现在是多事之秋,这宫里出了什么事我们得负责任。再者,膳食间出了问题本官已经看在司礼监大人的面子上做出通融了,如若你还是不知好歹,就打道回府吧。”这士兵厉声道。

刘元身子哆嗦了一下,立感这事情无形之中变得麻烦了,宫中一般是二更的时候便统一闭了宫门,唯独留含光门进进出出,而这含光门向来以守卫之严著称,甚至因此得罪过不少王公贵族。他本意担心在这里受到阻挠,止步于最后一道关卡饮恨而退。可是这含光门差不多有几百名护卫守护着,并且一呼百应,不消片刻,就会形成最强大的防守攻势,要想强冲出去,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一时面有忧色的看向宋小爱,如若真的不行的话,只得放弃了。

而宋小爱亦是心急如焚,今日跟着刘元一路打点过来,可是惊动了不少人,如若就此放弃的话,只消一点风声传到轩辕宸耳朵里,这以后出宫,可是难上加难了,一时犹豫不决。

正当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忽然见到不远处,火光大作,大火顺着风势,“呼呼”作响,没过一会,就熊熊燃烧起来。

“着火了。”这士兵踮起脚尖往那边一看,脸色大变,“是景宁宫。”

景宁宫是轩辕宸的寝宫,而此时正是三更时分,轩辕宸或许正在寝宫休息,众所周知,自从前皇后宋小爱回宫之后,轩辕宸大部分时间晚上都待会在景宁宫,这也是这士兵所担心的地方。

“来人啊,赶快通知下去,前往景宁宫救火,要快……快,不然你们一个个都得人头落地。”这士兵大喊道。

很快,从含光门后面,冲出一队人马出来,这禁宫本不许骑马,但是含光门的守卫们却有特权,当即往景宁宫方向奔去。

宋小爱反转脖子,看着景宁宫的阔大火势,隐隐有所思,感觉这火燃烧的实在是太凑巧了点。

而刘元则不住的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进退两难,可是那士兵的脸色却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吐了一口唾沫,大呼见鬼,然后对着刘元瞪眼道吗,“对不住了,请回吧。”

刘元肥硕的脸颊上两团肥肉抖动了一下,“大人,这可万万使不得啊。以铁大人和司礼监的交情,你这样子做,可是在将御膳间往火坑里推啊。”

“哼,往火坑里推,你看到没,景宁宫起火了,我们自己都被放到火上烤了,你们御膳间,就自求多福吧。”说完一招手,“关闭城门,任何人不得再进进出出。”

宋小爱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再也不能有丝毫犹豫,眼神一冷,瞥向刘元,手掌化作手刀,用力往下比划了一下。

而刘元那张素来老好人的脸,瞬间变得无比狰狞,就见他肥胖如一只猫的身体,轻盈亦是如猫,几乎没带起一点声响的,飘到了那个士兵的身边,袖子里猛然抖出一把匕首,“嚓”的一声,刺进了那个士兵的脖子上。那士兵鼓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向刘元,“砰”的一声,直挺挺的倒在地上。刘元则是阴冷一笑,飞跃上了马车,马鞭用力一甩,拉车的马欢腾的叫唤一声,扬起几蓬灰尘,飞快的朝门外走去。

这拉车的马乃是精心挑选的千里马,蓄势待发,速度极快,等到含光门的守卫们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马车已经出了含光门,朝着被茫茫夜色包裹的朱雀大道行去……

……

刘元十二岁净身进宫,便一直待在御膳房,现今四十二岁,三十年的时间,品阶不过只升了一级。这在宫中来说,也算得上是升的最慢的一种了。

而且刘元为人圆滑,处事每每周全,而且暗中习得一身武艺,却在这宫中过的如此憋屈,自然心有不甘。一个偶然的机会,结识了风暝。风暝许诺只要他出手一次,便让他出宫,而这唯一一次出手,竟然是带着前皇后出宫。

刘元本来尚犹豫不决,可是又不甘心在宫中老死,所谓高风险自有高回报,最终还是咬牙答应下来,好在这一路出了含光门,有惊无险。再加上他平常经常一个人出来买料食回去,对这陵城的路况,可是清楚的很,只见他架着马车左转右转,很快便将从含光门追出来的士兵给甩开,操着小道,朝陵城城门行去。

景宁宫的那场大火,隐隐有火烧整个皇宫的趋势,宫里人心惶惶,几千禁卫军几乎是乱了阵脚,所以在含光门前发生的事情,比较起来,就算成了小事,不可能那么快就传到城门士兵的耳中,他和宋小爱则必须抓紧机会,趁快出城,只要出了陵城,则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景宁宫的火大的无比诡异,宋小爱心里有不祥的预感,毕竟时机来的太凑巧了,当下问刘元道,“你知道这火是怎么回事吗?”

刘元嘿嘿一笑,“老奴自是不知,但是在前去景宁宫带娘娘出来的时候,这马车上,原本是放有两桶煤油的,老奴按照风护法的意思,围绕着景宁宫,洒了一圈。本来老奴还在为含光门的事情担忧不已,担心事情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利,而风护法却满脸自信的告诉老奴尽管往前走就是,这时一想,该是风护法在暗中相助,将诸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吧。”

“果然如此。”宋小爱黯然一叹。她早就感觉事情不简单,却没想到风暝为了将她弄出来会制造出这么大手笔的事件出来。本来还以为此次随刘元出宫勉强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现在这么一来,就算要隐瞒,也隐瞒不住了,风暝必然遭殃。

内心一时颇为沉重,而刘元则有一种脱去自身枷锁之后如释负重的感觉,脸上那种虚情假意的笑消失不见,换上去的是一种坚忍而冷厉的冷笑,就见他架着马车,拉扯的两匹马,可谓是足下生风,操最近的一条路,笔直赶往城门处。

陵城很大,特别是为了皇城的安全,这皇城则建在了陵城的最中心,皇城周围,由护城河和护城墙包围住,而以皇城为中心,辐射出去,到其朱雀、玄武、青龙、白虎四条大道通道的尽头,可谓是一段很长的路程,寻常的马匹,行经过闹市的话,至少得两个时辰才得以出城。可是刘元对陵城的路线极为熟悉,而且车马掌控之术精湛,硬生生的将时间压缩到了一个时辰多一点点就到了城门口。

因为宫里突发大火的缘故,虽然具体原因还不知晓,但是陵城的几个出城城门,已经处于全城戒备状态,进进出皆严格控制。

马车不出意外的被拦了下来,刘元掌出一块令牌,这是风暝给他的,在宫里的时候或许没什么用,但是在这里,却大有用处。

拦下马车的士兵看了一眼,眼神一阵闪烁,有些胆怯的例行公事问道,“原来是皇上身边的人,只是不知道这么晚出宫可是有事。”

“宫里的事情,岂是你等有资格知道的,赶快让开,如果误了皇上的事情,就算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好砍。”刘元板着脸道,威风凛凛。

拦车的士兵缩了缩脖子,感觉到后颈处一阵寒意冒起,当即让开,刘元冷哼一声,马鞭一抽,马车走进城门,只是才过一段路,就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大呼,“快,快,就马车拦下,不得出城。”

陵城守卫们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兀自犹豫着,就听那喊话的人道,“我乃铁大人副将史立,依大人之命前来拿人,还不速速拦下。”话音刚落,那道人影便急速冲了过来。

这陵城守卫总算反应过来,一圈人蜂拥而上,刘元面色变得无比阴冷,杀气腾腾,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转瞬间在两匹马的屁股上各自插了一下,随着匕首的抽出,鲜血飙飞,两匹马吃痛,用力的刨着马蹄,红着眼睛往前乱冲,冲乱了人群,同时只见刘元用力将手中的匕首一掷,朝追赶而来的史立掷去。

可是那史立也是个硬茬,半空中身子一扭,就避了开去,同时身子一纵,化作一道影子朝马车追来,居然是个高手,速度很快,没过一会就缀到了马车车后,趁着马车上一个斜坡速度变慢的时机,身子爆闪而起,上了马车车顶。

“找死。”刘元大喝一声,肥硕的身子变得无比轻盈,有如风中杨柳一般的飘向车顶。同时手中祭出一把灰蒙蒙的匕首,出其不意的朝史立刺去。

史立冷笑一声,不屑的道,“这宫里的太监,什么时候武功也这么高强了。”他乃是铁大人手下第一副将,平素自负的很,根本就不将刘元放在眼里。所以一摆手,一个推手式,就推开了刘元的攻势,同时五指蜷缩为拳,朝刘元肋下攻去。

两个人贴身近搏,可是他那一拳却虎虎生风,足见气势之盛,刘元脸色一变,身子迎风往后一摆,便矮了几分,史立的拳风堪堪擦着他的头发而过。但是史立换招很快,第一拳落空,第二拳,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取刘元的后心。

刘元哪里想到一个追来的史立就厉害如斯,顿时被逼迫的无从招架,猛然一咬牙,大喊道,“还不出手。”

“怎么,找寻帮手吗?做梦。”史立冷笑一声,再也不留情面,直捣黄龙,一拳取刘元的后心,一拳取刘元的命门,这本来是两个绝对难以同时攻击的部位,可是这史立练的是通臂拳,手臂比寻常人要长上许多,是以才得以使用。

刘元双肘前伸,挡住史立攻向命门的那只手,只是后心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了,真气运起,用肉体硬抗。

“砰”的一声,一口鲜血从口中吐出来,刘元身子晃了一下,眼看就要跌倒,但是他跌倒的方向却极为古怪,径直朝史立扑去。

史立脚步一错,就要让开,可是刘元倒下来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即便他脚步错位,依旧被刘元死死的抱住了双腿。同时,就听到“啪”一声,马车车顶被撞穿了一个大洞,一道带着香粉之气的人影,速度快的不可思议,几乎在史立刚刚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柄匕首,已经连根没入了他的后心。

“死。”语气娇柔,带着一股子媚气,但是出手却丝毫不留情,匕首连根没入之后,那人用力一拍,匕首“噗嗤”一声,刺穿了身体,从前心刺出。

变故如此之快,史立根本就无从反应,他不敢置信的回头一看,看到那张明媚艳丽的脸,忽然知道,原来景宁宫那场大火,竟然蕴含着如此大的一个惊天阴谋,只可惜,他再也没办法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了。

“砰”的一声,史立从车顶上跌倒下去,刘元见史立死,气势一竭,差点也从飞奔的马车上摔落,宋小爱杀了人,虽然是绝望之处的自救,却也心头血气奔涌,久久难以平息。她眼疾手快,一把将刘元抓住,拖进马车。只是自身终究太过柔弱,史立死之前回瞪的那一眼,对她来说,震撼太大了,也不管拉车的马会跑向什么地方,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死里逃生的感觉,不痛苦,却也绝对不快乐。

而刘元,望着她如此模样,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挣扎的站起身,朝着背后的茫茫夜色,用尽身上最后一点力气嘶吼道,“贼老天,老子终于自由了,自由了……老子终于自由了……老子以后再也不用看人的脸色行事,再也不必卑躬屈膝,这天大地大,凭我的一身武艺,又有哪里不可以去的。贼老天,造化弄人,见鬼的皇宫,老子再也不伺候你了……”

状若疯癫,大喜之处,不禁落下两行眼泪,不知为何,宋小爱的内心深处某跟紧紧绷着的弦,猛然被触动了,是啊,自由了,她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