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刨食的启示

弟弟从故乡来,给我带来了一只母鸡。孩子天性喜欢小动物,我的儿子也不例外。他向我要求,把这只母鸡放在阳台上养一段时间。我同意了。儿子欢天喜地开始了喂鸡的工作。第二天中午放学归来,他发现阳台上有血迹。一检查,是鸡爪子渗出的。我们知道,鸡有刨食的习惯,一双爪子不停地刨着,从被刨松的泥土中觅食小虫和其他可口的东西。这母鸡的一双爪子流血,便是因为它刨食的习惯。只是它不知道,它现在面临的不是乡村松软的泥土,而是城市阳台的水泥地面。儿子为它包扎好伤口,并告诉它水泥地刨不动,里面也绝不会有可口的食物。儿子把饼干末、青菜叶、饭粒撒了一地,为的是让母鸡有足够的食物而不用刨地。但是儿子下午放学回家,发现母鸡双爪的创口贴早已撕烂,阳台上又多了很多血迹,可是撒在地上的食物,大部分都没被享用。可见它之刨地,不仅仅是为了食物,而是出于习惯。儿子再次用创口贴为母鸡包扎双爪,并警告它:“你再不能刨地了,你的两只脚会刨烂的,血流完了,你就会死掉。”

第二天中午,我们发现这只母鸡缩在阳台的一角,已经奄奄待毙了。它的双爪果真已经刨烂,露出了趾骨。地面上到处都是血迹。

“它要死了。”儿子伤心地说。

“它是自杀的。”我说。

儿子问:“它怎么这么蠢?”

我回答:“因为它是鸡。”

母鸡刨食的习惯,乃是求生存的结果。作为地球生物的一族,它也必须遵循适者生存的规律。鸡族并不是一诞生就成了家禽。最早的人类是没有多余的粮食来豢养禽畜的,鸡必须自己养活自己,刨土觅食,便是它们找到的最好的生存方式。作为地球生物大家族中的一员,应该说,刨食使鸡获得了成功。恐龙、冠齿兽、尤因它兽、大角雷兽等史前怪兽,都因它们生存方式的致命缺陷而导致了灭族之灾。如今,地球上仍有数以万计的动物濒临灭绝。这是因为它们没有办法解决生存方式与新型环境之间的尖锐矛盾,因此只能灭亡。

鸡族得以繁衍,是因为地球上永远都有着松软的泥土,泥土中有着它们需要的丰富的必需的食物。设想一下,如果地球上泥土都变得像水泥地面这般坚硬,它们将如何生存?

方法很简单,它们只要改掉刨食的习惯就可以了。但鸡的智商没有办法保证它完成这种进化,除非像养鸡场那样,把鸡放在笼子里圈养。不然,只要让鸡的双爪一着地面,它就无法改掉刨食的本能。

我的儿子已经告诉母鸡,它这样刨食会送命的,但鸡听不懂人的话。它固执地坚持自己的生存方式——刨食,最终因此而死。在高智商的人看来,这是一个多么简单的问题啊,可是对于鸡来说,却是一个无法逾越的智力高度。

这只母鸡的悲剧,让我想到我们人类自己的问题。

人,作为地球的主宰——至少人类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在漫长的生存竞争中,确立了自己的生存方式。比起只能刨食的鸡和只有靠吃剑竹才能活命的熊猫,人类适应环境之能力的确是伟大的。在这一点上,地球上没有任何一种生物可以同人竞争。

在完成“本能生命”的竞争中,发达的智力使人产生了无与伦比的优越感。人与动植物的主要区别在于人有精神领域。众所周知,哺乳动物中的狼最有攻击性,可是它对同类的朋友,却是最忠实的。但是,人类在自己的“精神生命”的探索过程中,其攻击性比起凶残的狼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其悲剧还在于他攻击的对象还是人类本身。人类几乎一开始就把自己的同类看成是竞争的对手,并由此拉开互相仇恨的悲剧的帷幕。

如果要举这方面的例子,真是太多太多了。由精神而派生出来的宗教与政治,再由这两者构合的意识形态而派生出来的仇恨与敌意,把人类的精神领域搅得天昏地暗。如果宇宙中的确存在着比人类智力更为广阔的超人,他们一定也发现了人类生存方式的致命缺陷,他们也肯定像我的儿子告诫那只母鸡一样告诫过人类。只是人类不懂他们的语言,就像鸡不懂人的语言。

从哲学意义上讲,人同刨食的鸡没有什么两样。

德国哲学家马克斯·舍勒论述人的本质特征时说过这么一句话:“生物在自我存在和内部存在中认识自己。”

人类的自我存在,在这个小小的地球村上,显示出强大的生命力;但人类的内部存在,的确是一部一经上演就永不会收场的互相仇恨的悲剧。现在,我们提出建立和谐社会的理想目标,乃是为了避免这种悲剧的继续。

当智者的声音已经发出,我们该如何倾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