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场子无非是一年一度的例行场,开春了请大客户叙叙旧,劳烦人家以后继续关照,预祝新的一年彼此合作愉快。没什么特别的意思,虽是事儿饭,吃起来也还算轻松。

经理也不忘把我们几个新人介绍给大家,“这几个是我们行里今年新来的大学生,思雨就是那谁,老夏家的闺女,都不是外人……这是小邵,是余行长小外甥,啊就是就是,一转眼都这么大了。这是大吴你们都见过……”最后指了指一穷二白的我,“这是小秦,是T大法律系的高材生。”

我感激的看了经理一眼,他老人家居然还不忘搬我还有点分量的母校给我撑门面,就冲这份心意,我也下定决心待会儿一定好好表现。

坐在卓越旁边的一个白胖子夹了一筷子油光光的烤鸭正往嘴里送,嚼着嚼着忽然喊起来,“哎卓越,你不也是T大法律系毕业的嘛?感情你和这小秦是校友啊!”

经理愣了一下,好像想起了设什么似的,一拍大腿,“哦对对,是啊小秦,你和卓总不是认识吗?”

我嚼着杏仁的嘴动了动,干巴巴挤出一个笑。

“你们不还是一个导师带出来的吗?算起来是同门师兄妹啊!”经理把酒瓶子递给我,“快快,去敬你师兄一杯!”

我忙接过酒瓶子斟满,又端着杯子绕了半圈走到卓越位子上,傻呵呵地笑,“卓总,这杯敬您,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

说完仰脖子就灌下去了。

谁知道这酒度数那么高,辣的我眼泪一下子都出来了,咳咳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平复。不用摸我就知道脸早就红成猴屁股了。

经理忙打圆场,“女孩子家的喝那么**什么。意思意思就行了,是吧卓总?”

我眼泪差点又没出来,心想经理您人真的挺好的,我以后再也不在贴吧里匿名说你坏话了!

卓越点点头,也斟满一杯,冲我举起来,“也祝小师妹工作顺利。”

回到位置上,小邵赶紧递给我一大杯子白开水,低声说,“快喝口水漱漱口,辣不辣啊,我看你眼泪都流出来了。”

我拍拍他的手,“没事没事,我酒量好着呢。”

又吵吵闹闹的进行了几圈,一桌子都快喝的差不多了,连思雨都喝的小脸红扑扑,扯着衣领子嗲声嗲气地喊不行了不行了。也就小邵不能喝酒,一直红着脸跟这个道歉跟那个道歉,白白让经理瞪了好几眼,委屈的不行也没有办法。

本来场子可以在情意浓浓的气氛下完美收尾,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奈何那个白胖子拽着经理的手腕不撒手,一拍桌子,“老王,你这个兄弟够实在,我认定了!你说我他妈今天能让你就这么走吗?走,咱们换场子接着干!”

我一听头皮都麻了。我已经去吐了两次了,再换场保不齐我就人事不省了。

一听胖子这话,思雨先嚷嚷起来,“不要不要,人家已经不行了,爸爸都打了好几通电话了,再不回去家里要急死了。各位,实在不好意思啦,先走一步哦!”

小邵也坐不住了,反正换到那边也是在着急上火插不上话,忙扭头望着经理,“经理,我家离这边远,要不我也先回了,明天上班还得早起。”

经理睁着满是血丝的眼,冲他不耐烦的摆摆手,“走吧走吧,早他妈该走了你!”

小邵红着脸点点头,又问我,“沫雪你要不要回家?我送你?”

还没等我答话,经理就大声训道,“沫雪不能走!她得留下陪卓总呢!都走了还换个屁的场?都散了不完事了?”

我一脑子汗都冒出来了,偷偷瞥了眼卓越,他看起来到还好,大吴还站他旁边,举着个酒瓶子一个劲地劝酒。

我叹了口气,算了算了,想想经理一直待我也不薄的份子上,跟小邵说,“你先回去吧,我没事。”

小邵不放心的上下打量我,“真的?我看他们还要去喝,这不要命的架势,你能受的了吗?”

我冲他拍拍胸脯,“姐办事,你放心!”

于是经理和白总亲兄弟一样挎着膀子互相搀扶着下了楼,剩下几个老总由大吴照看着,最后只剩我和卓越跟在后头。

白总走在最前头带路,走着走着突然回头一挥胳膊,“前、前面往左拐就是啊,都、都扶好了哈,别、别摔喽!”

白总领我们去的是个挺大的夜店,外面装修很复古的,进门的时候抬头看了眼招牌,1973。忽然觉得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一时又想不起来。还没等细琢磨就听见经理大呼小叫的,忙跟了进去。

夜店里面上上下下好几层,震耳欲聋的音乐颤动着整个房子,一楼舞池里挤满了五光十色的男男女女,在耀眼的灯光下摆动着身体,疯狂又迷乱。舞池最远处的台子上站着领舞的男孩女孩,在雪白的灯光下面挥舞着手臂扭动着身体,引得台下一浪又一浪的尖叫。

酒吧的人实在太多,连舞池边上都站满了举着酒杯扭动身体的男女。路过的时候不知道是谁一推,我一个趔趄差点滑倒。

幸亏卓越眼明手快地一把搂住我,“小心点啊。”

我忙道谢,卓越点点头,居然没再撒手,一路搂着我去了楼上。

一群人一落座立马,接着又是开喝。过了几个回合,卓越好像真的有点喝多了,靠着沙发上闭着眼睛休息。我瞅这架势,一早就趴沙发上装死人了。

过了一会儿,听见那白胖子一声大喊,“哥几个咱们下去跳舞去!”然后一阵呼呼啦啦夹着鬼哭狼嚎,几个人还真的勾肩搭背晃晃悠悠下楼去了。

我闭着眼睛琢磨,要不我就趁空溜了得了。早就过了熬夜的年纪了,再不去回去明天哪有命算账赚钱啊。

正寻思着就感觉一个不明物体晃晃悠悠向我靠近,一睁眼就看见卓越挪到了我旁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假寐的我。

我嘿嘿干笑了两声,“卓总,喝高了吧今天?”

卓越孩子似的咧咧嘴,怕酒吧太吵我听不见似的,趴到我耳边大声说,“不是跟你说了吗?叫卓越!”

我一惊,敢情这大哥心里还跟明镜似的呢!忙不敢再造次,也学他那样对着他耳朵吐气,“以后少喝点,喝多了对身体不好!烟伤肺酒伤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卓越冲我笑,酒吧里五颜六色的光投射在他墨黑的眸子里,一明一暗的,看得我居然很动容。

酒精果然让人情绪激动,对着一个醉酒的帅哥,我竟然莫名的想掉眼泪。卓越有多大,三十出头,还是二十□□?他家里那么有钱,他又是这样的人物,翻云覆雨,万众瞩目的,他随随便便找个酒店待一晚的钱就够我这个小业务员忙活小半个月。那他快乐吗,他幸福吗,他的父母疼爱他吗,会担心他吗?看到这个时间儿子都没有回家,会焦虑的坐在客厅一边看墙上的时刻表一边不停的打电话吗?

这个世界那么大,谁又能真正的掌控一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就像这个酒吧里这些灯红酒绿的男女们,疯狂的尖叫大笑,肆意地接吻□□,可又有谁会去在乎。

最起码,不可一世的卓越,现在在我眼里,寂寞又痛苦。

我轻轻揽住他,伸手轻轻抚着他宽阔的脊背,哄小孩似地拍拍他。卓越的身体在我怀里僵了一下,反手把我抱住,滚烫的掌心胡乱地揉着我的发,“沫雪,沫雪……”

卓越温热的脸颊贴着我的耳垂摩挲着,轻轻地咬住我的耳垂,在我耳边含糊地低喃。

“秦沫雪,你在干什么!”

我一惊,忙甩开卓越站起身来。

我第一反应是惨了惨了被经理发现了,谁料到眼前站的却是清瘦高挑的身影,胸脯急剧的起伏着,隔着嘈杂的黑暗,也能感受的到他满满的怒意。

“秦飞泫?”

我顿时响起为什么我会觉得1973这个名字熟悉了,这就是秦飞泫之前跟我提的他驻唱的那家酒吧。

我莫名其妙的有种被捉奸在床的感觉,用力甩了甩乱成浆糊的脑袋,冲他走过去,“你别误会啊,这是我们银行的客户,人喝多了难受呢,我安慰两句。”

秦飞泫整个人绷得紧紧的,紧紧地攥着两个拳头,声音听起来冷冰冰的,“你们银行都是这么安慰客户的?连搂带抱的?”

我一把推开他,怕被卓越听见,“怎么说话呢你,什么叫连搂带抱的?这不是喝多了么。”

酒吧里昏暗的光线里看不清秦飞泫的脸,我伸手摸摸他的脸,“还烧不烧啊?”

他啪的一声打开我的手,转身蹬蹬蹬地下楼了。

我被弄得里外不是人,扭头安抚卓越,“卓总,刚那是我弟,他小孩子在这里玩,喝大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卓越定定地望着秦飞泫倔强的背影,眼神痛苦又迷乱。

我拍拍脑袋,今天真是喝多了,看谁眼神儿都不对。

叹了口气,转身去追秦飞泫去了。

当走到一楼,一眼就看到秦飞泫抱着吉他坐在舞池中央升起的高台上。那些五颜六色的闪灯都停了,只有一束雪白的聚光灯打在他身上,黑压压的人群站在下面冲他吹口哨。一段简单的和弦从黑暗中流淌出来,居然有丝丝百转千回的味道。

“我以为只要唱得用心良苦

你总会对我多点在乎

我以为虽然爱情已成往事

千言万语说出来可以互相安抚

期待你感动

真实的我们难相处

写词的让我

唱出你要的幸福…”

我站在最远的地方看着秦飞泫在舞池中央波动着琴弦浅唱低吟,第一次意识到,秦飞泫或许已经不再是我记忆中的秦飞泫了。他漂亮,骄傲,才华横溢,众人瞩目,早就不是那个不得不被我欺负,却宁愿咬破嘴唇也不肯吭一声的别扭孩子了。

“我已经相信有些人我永远不必等

所以我明白在灯火阑珊处为什么会哭

你不会相信嫁给我明天有多幸福

只想你明白

我心甘情愿爱爱爱爱到要吐

那是醉生梦死才能熬成的苦

爱如潮水

我忘了我是谁

至少还有你哭……”

秦飞泫一首歌唱完,底下尖叫声震耳欲聋,一群极致妖娆的女孩子挤在台子下面,疯狂地挥动着长长的手臂。

没想到,他还真的是挺受欢迎的。

秦飞泫换了一个和弦,大概正准备唱第二首歌,忽然一个圆滚滚的身影从舞池里笨拙地爬上了舞台上,一只手里还高高擎着个啤酒瓶子,张牙舞爪地不知道在比划什么。

我看见秦飞泫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抱着吉他,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我就知道,这小子到底还是没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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