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书生腾地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您这是……”

“跟我走吧。”梁泊雨也站起来了。

夏天一把把金子抓起来,“哪儿来的?!”

“什么哪儿来的?”梁泊雨又抢了回去,“我让余信拿给我的。”

“可是……”书生迟疑着张口。

“不够吗?”梁泊雨拉起他的手,把金子塞进去。

“不是,是太多了。而且……平民百姓不敢擅用金银。”

梁泊雨笑了笑,压低声音说:“我知道。但金锭还是最值钱的吧?而且不是有能私下兑换铜钱和大明宝钞的地方么?”

夏天侧过脸来看梁泊雨:什么“大明宝钞”,金银怎么就不能用了?这家伙怎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嗯……是,可还是太多了。”书生喃喃着。

“我高兴给你。”

书生抬起眼尾上挑的凤眼对上梁泊雨目光,“只是代写书信吗?”

“嗯……”梁泊雨摸着自己棱角分明的下巴,想了想,“应该还有别的。”

书生垂下眼帘,长眉微颦,白生生的脸上飘上两朵红云,“那……小生明白了,请官人稍后。”

“你还要干嘛?”

“我收拾一下。”

说完书生摘下身后的字画,一副副地卷了起来。夏天看他卷了两张,忍不住开始伸手帮忙。书生跟他客气了几句,拧不过夏天,只好由他跟着动手收拾。于是梁泊雨就端着肩膀站在一旁看着两个人忙活。

等收拾完了,书生说要把东西送回家去,很快就回来。夏天和梁泊雨便站在路边等他。

“你刚才说什么大明宝钞?”夏天看着书生离开的方向。

“上学时历史没学过吗?明朝发行过纸币,那个就是‘大明宝钞’,朝廷为了推行这个,已经禁止民间流通金银二十多年了。不过老百姓好像都不爱用纸币,所以私下里还是有金银交易的。”

夏天撇撇嘴,“是余信告诉你的吧?”

“可我也记得上学的时候学过的。”梁泊雨试图狡辩。

“你就不怕他拿金子跑了?”

梁泊雨很不在意地朝别处转着脑袋,“正好可以试他一下。再说朝廷禁用的东西,只要他去兑换,我就不怕找不到他。”

“你还挺阴险的嘛。”看不见书生的身影了,夏天又看路边。

“嘶──”梁泊雨龇牙吸了口气,“什么话?我这叫智慧。”

“唉?你找他干什么?是有什么东西要写吗?”

“嗯,以后肯定会有的,我得找个不认识梁峥,又能模仿他笔迹的人。”

“你觉得这人行吗?”

“看着像个老实人,他说会,应该不是撒……”

“唉?你看!”夏天用胳膊肘碰了碰梁泊雨。

“什么?”

“你看那个人,那个,就那个戴圆顶帽子的人。”

“看见了,怎么了?”

“你看他鬼鬼祟祟的,肯定有问题。”

“唉──你怎么老以貌取人呢?这是病,得治啊。”

“你怎么不信我,你看他的眼神就不对,你看着!”

两个人,四只眼,开始随着不远处一个贼眉鼠眼的人移动。结果那人独自走了一会儿,果然就开始朝着一个在布摊上看布的老大娘挪了过去。

别伸手,别伸手!梁泊雨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人在心里猛喊。

“住手!”夏天大喊一声,不等梁泊雨反应过来,他人已经像离弦的箭一般蹿了出去。

那人果然是个贼,在夏天喊出“住手”的前一刹那,他已经得手。被夏天吓了一跳之后,他拔腿就跑。

“站住!你给我站住!”夏天一边喊着一边穷追不舍。

“回来!别追了!你给我回来!”梁泊雨一边喊着一边追夏天。

三个人一时把整条街搅了个鸡飞狗跳。等梁泊雨一手扶着腰,一手按着胸口追上夏天的时候,夏天已经把那个贼牢牢按在地上了。

“让你跑!让你跑!”夏天在他的屁股上狠狠踢了两脚。

梁泊雨好不容易把气儿倒顺了,歪歪斜斜走到夏天身后,“我说……大哥,不用这么敬业吧?!抓贼抓到大明朝来了!”

“这是本能。”

“本能个屁!抓小偷不归法警管吧?那不是公安民警的事吗?”

“我以前是刑警。”

“靠!算你狠。行了,人抓住了,把钱袋拿回来就得了。”

“那怎么行?得送交官府。”

“你烦不烦啊?!你知道往哪儿送吗?”

“带他去找余信。”

梁泊雨把头一偏,无奈地叹了口气,“那白脸书生一会儿该找不着咱们了。”

“你不说他是老实人嘛,老实人会等你的。”

看来夏天不把这该死的贼扭送官府,他是不会罢休了。梁泊雨实在没办法,只好一跺脚,帮着夏天把那小偷拎起来,拖着往余信等着的街口走过去了。

等梁泊雨、夏天和余信把贼交给路上巡逻的官兵,返回窄街的时候,时间已经将近正午,太阳耀武扬威地把整条街从头到尾照了个通透。人们闲逛的热情也被这毒辣的阳光给照蔫儿了。刚才还熙熙攘攘的街上,现在显得有点儿空旷。因此站在路边一边用袖子不停地擦汗,一边焦急地四处张望的白面书生看起来就格外显眼。

看见梁泊雨,书生急急走过来,“官人让小生好找。”

“你怎么不找个阴凉地方等着?”

“怕自己眼神不济,错过了官人。”

“错过就错过呗,想再找你的话,我自然有办法。”

“受人钱财,岂能无故消失?”

梁泊雨看了夏天一眼,那意思是:你看,我说他是老实人吧。

“对了,还没请教你的名字。”

“敝姓祝,名云锦,字橦华。”

“云锦?挺有意思。”梁泊雨点点头,“行,先陪我们走走,晚点儿再回都司。”

“都司?原来是大人。”祝云锦弯腰做了个揖。

三个人沿街走了一会儿,钻进几家店铺看了看。过了午时,地上的暑气一浪浪地升腾起来。

本来梁泊雨是想随便逛一逛,了解一下这个时期北京的风土人情,可是没想到赶上这么个大热的天。最后从一个杂货店里走出来的时候,梁泊雨觉得身上的汗已经牢牢地把衣服跟自己的脊背粘到了一起。他现在简直恨透身上一层又一层的古人服饰,想想以前穿过的T恤、衬衫更是无比怀念。

“不行,我可不想再走了。我要找个地方歇歇,喝点儿水。”梁泊雨挥动着宽大的衣袖朝脸上扇风,可是风没感觉到,一用力倒让梁泊雨的额头鼻子上又浮出一层汗来。

“好啊。”夏天头上有网巾和发鼓,比梁泊雨还要热了几分,正想说要回去。

梁泊雨顺着街道延伸的方向看了一眼,没看见什么像样的酒家和茶馆,又回头看了看里离他们不太远的街口,“咱们去江浸月吧?我要到我的豪华包房里去休息。”

夏天很恼火,本想说这么能挑,还是不累。可张了张嘴,实在是又渴又热,懒得再跟梁泊雨废话,不耐烦地点了下头,“好好好,那就赶紧往回走。坐上马车还能好点儿。”

到了江浸月,梁泊雨急急忙忙冲在前面,一头钻进了酒楼。与此同时,一阵凉意扑面而来。王掌柜一把推开要迎上来的店小二,一张笑开了花的肥脸伸到梁泊雨面前,“梁大人!您又来了?这几天比较清闲啊?”

已经知道了王掌柜跟自己的关系,梁泊雨权当他是酒店、会馆的领班,很自然地露出个轻松愉悦又稍显居高临下的表情,“哦,掌柜的生意可还兴隆?”

“哟!劳大人费心了,还过得去,过得去。”

夏天、祝云锦和余信也跟了进来。

“好凉快啊!”夏天感叹着。

这时梁泊雨才意识到,这酒楼内跟外面相比,不仅是温度差了不少,还有阵阵清香扑鼻。怎么会呢?又不可能有空调。梁泊雨心里纳闷儿,眼睛四处寻么着,就一眼看见了放在门口两侧的十几个大木桶正隐隐约约地冒出白气来。梁泊雨走过去看了看,原来是冰,上面还洒了一层不知是什么花。

王掌柜赶紧跟过来,讨好地跟梁泊雨说:“大人热了吧?我这就让人给您拎上去几桶。”

上了楼,降温的木桶摆好,酒菜也都端上了桌。王掌柜又笑眯眯地看着梁泊雨,“大人今天要听曲子吗?”

梁泊雨嫌桌旁的椅子不舒服,正靠了个竹夫人横倚在罗汉**。

“好啊,你叫人来吧。”

“还找卞青吗?”

卞青?人名吗?梁泊雨吃不准,但想着按梁峥的习惯来应该没错。于是说好。

十几分钟之后,门扉轻叩。

梁泊雨说了声“进来”,一个年轻公子翩然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