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明洪武四年,辛亥,春。

嘚嘚──嘚嘚──北平北郊,一个风华正茂、面目清秀的年轻人骑着马由远及近,飞驰而来。

天黑前,应该怎么也能到北平了。夏纪心里这样想着,脚下不敢有半点耽搁,紧夹几下马腹,催促它再快些。

两天前夏纪接到密旨,召他即刻回宫。其时夏纪正随着梁庸在阴山云川卫一带巡边。可夏纪不能跟梁庸当面告别,便只好在临行前夜跟梁庸一起痛快地喝了顿酒,来了个一醉方休。

天不亮,夏纪给还歪在榻上熟睡着的梁庸盖了件大氅,又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就走了。

夏纪一万个不想走,但皇命难违。所以这路他赶得格外抑郁。心里不痛快,便只顾闷头快跑,倒比平时速度快了。眼看北平就在眼前,夏纪正准备快马加鞭,却突然好像听见哭声。

夏纪及时勒住马,侧耳细听。

没错!是有小孩儿在哭。夏纪翻身下马,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认真找了过去。

很快,他就在一块满是巨石的斜坡上找到了声音的来源。竟然是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夏纪朝空旷的四周看了一圈:除了他和那婴儿,再没有其他人了。可这孩子哪儿来的呢?

再看看孩子,夏纪头疼了:扔这儿不管吧,实在于心不忍。把孩子捡了?可他皇命在身,必须要尽快赶回金陵才行。

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下,夏纪弯腰把孩子抱了起来,他决定先到北平城内给找个好人家儿再说。

这是什么布?!夏纪发现垫在孩子身下衣服很奇怪,全都是血不说,还是从没见过的样式。

妖服!夏纪皱起眉头,用拇指和食指捏起衣角和裤脚,嫌恶地把它们丢到了一边。怀里的孩子一时没了遮盖,立刻挥动着小胳膊小腿儿哭得更欢了。夏纪低头看了一眼:原来是个男孩儿。

怎么办呢?走得匆忙,除了钱什么都没带啊!夏纪往自己身上看了一下,有了。他先两手倒换着脱了外服铺到地上把孩子放下,然后脱了中衣又脱内衣。最后他用内衣把孩子包好,自己再把衣服穿上。

可抱起孩子晃了晃,他还是哭。夏纪想想:大概是饿了。转身从马上摘下装水的皮囊,冲了下手之后,他用手指沾了水递到孩子嘴边。水滴顺着婴儿粉嘟嘟的小嘴流进去,他果然立刻不哭了。夏纪又沾水,再给他喝。结果几下之后,孩子把小嘴儿一揪,直接吸住了他的手指,而且一边吸,他两个圆滚滚的熟蛋清一样的小腮帮子还在来回蠕动。那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手指又痒,夏纪忍不住“呵呵呵”地笑出了声儿。

又喂了几下,夏纪觉得差不多了。只要他不哭,能先带着上路就行。小婴儿没有意识到已经没有东西再流进嘴里,但肚子不难受了刚才也哭累了,现在他开始张着眼睛努力地想要感知周围的一切。一双又黑又大的瞳仁上下左右地移动,眼角还挂着没干的泪花。

夏纪心里怦然一动:要不……我养着吧!

又看了一会儿,夏纪下定了决心,一手抱住孩子翻身上马,另一只手一扽缰绳,继续往北城门赶过去了。

梁庸拼了命地夹马,可沿着一路的蛛丝马迹追过来,就是不见夏纪的踪影。气得他在心里直骂:该死的元绪!平时行军怎么没见你有这速度?!

昨天早上梁庸一醒过来就发现夏纪不见了,开始他没在意,可是后来发现夏纪的马也没了,他这才觉出不对劲儿来。

其实早在几年前,在夏纪一次受伤昏迷的时候,梁庸就在他的身上发现了“大内亲军”的牌子,他当时就明白了夏纪是皇上派来监视自己的。不过梁庸自觉没什么短处怕被抓住,而且夏纪除了没表明真实的身份,对他的忠心耿耿和领兵的能力他都看了在眼里。梁庸知道夏纪是身不由己,也不相信他对自己是虚情假意。于是待他如常,从没问过那亲军御牌的事。

看来是又接到什么新的旨意了。梁庸一个人站在空空****的军帐里觉得很是失落。想起昨晚酒后他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梁庸忽然生出几分怨恨:知道你是不能违抗圣命,可就不能道个别才走吗?昨天还跟我把酒言欢,回忆了那么多一起并肩杀敌、醉卧沙场的往事,不是成心让我难受吗?

不行!梁庸一咬牙,转身掀开军帐,“来人!备马!”

在往前就是北平了,看来他是想取道济南经徐州回金陵。梁庸已经成竹在胸:你两天没停,今晚一定得进北平休息,我就不信追不上你!

正要给马屁 股上再加一鞭,梁庸忽然在眼前的石头坡上看见了一团白色的东西。他勒紧缰绳减慢速度,朝那团东西走了过去。

等靠近了,梁庸以为自己眼花:怎么像个孩子?他赶紧下马走到跟前细看──果然是个婴儿。

死了吗?梁庸小心翼翼地蹲下来,伸耳朵听了听:原来是睡着了。那孩子叉着两条小胖腿,张着胳膊,居然睡得很香。

天啊!这是谁家的孩子?天都要黑了,连包都没包,就这么丢在大石头下面,谁能看见?!这要不是我眼尖,扔这儿一宿,不饿死也冻死了!梁庸很心疼地把孩子抱了起来,又朝旁边看看。

嗯?这是什么?梁庸从地上捡起两个被不知用什么做的线捆在一起的金属环。兵器吗?好奇怪,这天下还有我没见过的兵器?梁庸把那东西拎在手里挥了挥,觉得不像兵器倒像刑具。

这又是什么?梁庸眼睛一扫,又在旁边看见一堆烂布。拎起来再看:裤子吗?怎么全是破洞?进一步仔细查看,发现上面还有血迹。梁庸皱皱眉头,把裤子丢在貌似刑具的东西上,心想:这孩子的父母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还是先把他救了再说吧。

梁庸站了起来,琢磨着接下来该怎么办:老大刚过世不久,难道是天意?老天想再送我个孩子?现在怎么办呢?不能带回兵营啊。嗯……夫人正在保定娘家,不如就近送过去好了,她一定高兴。让她在岳父家再呆几个月,到时就说是她又生的,直接抱回大宁去就行了。可是……元绪……

这时孩子忽然醒了,没哭,挥舞着莲藕似的小胳膊在梁庸胸前杵了一拳。梁庸看看他的小拳头,觉得有些奇怪。伸手扒了扒,从孩子的手里抠出个白色的物件儿。

这个是……棋子?梁庸放在手心里看了看,又掂了掂。嗯,应该是块玉,一定是能证明孩子身份的东西,得给他留好,等将来做成个玉坠子让他随身戴着。

“呜──”孩子忽然撅起小嘴儿叫了一声,梁庸低头去看,他好像在看着自己笑,接着梁庸觉得怀里一热──他尿了。

等他尿完了,梁庸笑着在他的嫩屁 股上轻拍了一巴掌,“你这个臭小子!”

“呜呜──”他叫得更欢了,也不哭,只是一个劲儿地拳打脚踢。梁庸看着他皮实又淘气的样子,顿时喜欢得不行。什么也不多想了,赶紧把没沾到尿、还算干爽的长袍下摆撕了下来把他包好。

抱起孩子上了马,梁庸往北平的方向看一眼:唉──追上了又能怎么样呢?也不过就是再互道一声“保重”,我不能不回营中,他更不可能不回金陵。算了,有缘无份,来世再同上沙场并肩杀敌吧。

“唉──”梁庸怅然一声,扽起一边缰绳,调整马头,改变了原来的路线,往保定方向去了。

也许历史早已发生过改变,只是人们身在其中,不得而知。

也许每个人都有过不为人知的经历,只是自己无法记得。

也许所有的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轮回。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完结了,真不容易啊!从来没想到自己能写出这么长一篇文,拨着滑轮光看目录我都头疼。大家能耐着性子把它读完,无明真是感激之情无以言表。没什么好说的,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再继续写文。

接下来的计划是:一个现代短篇,一个现代长篇,一个武侠长篇。人设和大纲都已经有了,先现代还是先武侠没确定。但在那之前要先休息两个月,我已经写了两年没停,太累了。八月份开始全面开工,不,是开攻。哈哈哈哈!

其实文案里有,或者点击文题旁的“妄起无明”也能进入。记得要收藏,就是“无明舍”旁边那个“收藏此作者”。这样就可以随时关注俺滴新文新动向。

关于此文,现在写得头晕,我就不长篇大论了。简单说几句吧。

首先关于穿越,其实我不喜欢穿越文,但有一天脑袋里突然蹦出个想法,想想觉得还挺有意思,于是就付诸行动,此文诞生。

关于文中人物,单独想说的是乌力吉。我很喜欢这个人,让他死,是我犹豫了很久但也是这人物诞生之初就决定了的。他的身世是个谜,高大英俊,武功超群,傻的可爱,又什么都了然于心。我该拿他怎么办呢?让他来到现代?什么都想写清来龙去脉的我写不出。让他留在明朝?没有了梁峥的乌力吉没有意义。所以还是让他死得其所,为主人彻底尽忠了吧。

他跟梁峥的感情,我没想以腐的角度去写。他们跟梁庸与夏纪、朱棣与平安不同。那两对是暧昧的,含混不清的。历史上、生活中这样的CP很多,会让人不想去YY都不行。可梁峥和乌力吉,我只想表达一种不是亲人、不是兄弟、不是主仆,却又都更胜一筹的纯粹的关系。注意:是纯粹,不是纯洁。毕竟乌力吉可以为梁峥的一句话立刻去死,还毫无怨言。而在梁峥或者说梁泊雨的心里,乌力吉也是无人能够替代的。

然后是朱棣和平安。他们真的是悲剧。平安的结局令我感到惊讶,也许有人会说他是忠心。可我不能同意。如果他是在朱棣刚一当上皇帝的时候就自杀了,那么我可能会觉得他真的是追随朱允炆而去了。可他不是,他是在永乐七年,在给朱棣当了那么多年北平都指挥使还又进了五军都督府之后,在朱棣想要见他的时候自杀的。如此扭曲的情感,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其中没有什么别的隐情。当然也可能是我资料查得不够,以后会继续搜集跟他们相关的正史及野史。

总之,我对他们的总结就是:佛语云,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积盛。纵是皇上也难以避免,而且偏偏还是苦中之苦的求不得。

再来是梁庸和夏纪,这两个是虚构的人物,友情已满,爱情未达型。一言蔽之: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最后是两位男主,要说的都在文里了。人物设定的起因很简单:制服控。四个词概括:上天注定,阴差阳错,几经磨难,终成正果。

关于参考资料。一开坑就有人说想起那个什么《穿越时 空的爱恋》──是这个名字吧?我不记得。后来查了一下,那个电视剧热播的时候我正在上大学,而且我那个年代是大学后期了才兴起跑到网吧去看电视剧的,所以那个剧我没看过。大学毕业之后有听说,但也不知道是讲什么,只知道是徐 峥演的。我对那个演员无感,自然也就没有找来看。所以本文的诞生跟那个电视剧没有半点关系。

我写文喜欢查资料,这个看过我其它文的亲一定知道。这个文自然也是没少查,更多我就不说了。说说涉及靖难之战我主要用到的两本──《中 国叛乱实录》和《明朝 那些事儿》。

很多人都跟我说“那些事”好看的时候,那书还没有出实体,而且爆红网络。怎奈我天生顽固,又不爱凑热闹,所以就偏偏不想去看。于是我错过了最清闲的那个时期,等到后来想看的时候就没有时间了。这回会用到,是因为那时人设想好之后,需要找一段史实做背景。我拿着“叛乱实录”瞎翻,然后被朱棣萌到,便决定写靖难。后来大纲和开头都有了,一个朋友提议让我去看看“那些事”。这样我才在一次逛书店的时候顺便买了一本,因为知道自己没时间看,也不能确定我一定会喜欢,所以只买了一本,就是第一部。拿回家看了,顿觉相见恨晚。

啊!跑题了。我想说的是:文里跟靖难相关的内容差不多全都来自这两本书。因为是史实,我也没有做更多的加工,只是尽量少写战争并避免引用原文,但可能也还是难免让人看了会觉得有相同之处,大家见谅吧。

另外,郑重地向这两本书的两位作者致敬!

不过一路看下来,发现这两本书里有一些对于史实的描写不尽相同的地方,想来是两位作者大人所查资料不同的缘故。于是用到这样的内容时我就会再在网上找找相关的佐证,如果网上找不到,就只好挑我感兴趣的用了。

其实按照我本来的意愿,是想买一套《明史》来查的,但是那一套实在是太多了,我家里已经有很多快成了摆设的历史书籍,而且抠古文着实是让人头痛。所以最后决定还是等以后再写明代的故事时再说吧。

不知不觉又啰嗦了这么多,唉──无明真真是个话唠。不说了,出去裸奔庆祝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