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金陵。

燕军已经渡过淮水、扎营于仪真的消息传到宫中,建文帝彻底慌神。几天后,黄子澄、齐泰、炼子宁等离京募兵,方孝孺提出应该立刻派人去跟燕王讲和,借以拖延时间。

出面谈判的人最终选定了庆成郡主,她是□□朱元璋的侄女,燕王朱棣的堂姐。

仪真。

燕王从北方带来的都是步兵和骑兵,长江天险,不比之前的小水小河,要想渡江,得先从降将中挑出人来操练水军。所以燕军这边的江面上连日以来战船密布往来穿梭,旌旗蔽日鼓声震天,搞得相当气势逼人。退到了长江南岸高资巷的盛庸兵马不敢擅自出击,只好在沿江上下二百余里的水上列船严备,随时等着迎战燕军。

可练兵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转眼半个多月过去,庆成郡主来了。

燕王当然知道所谓和谈的真正目的,只不过皇上需要时间,他也需要时间,所以一听说郡主到了,他立刻亲自出城把人接回了营地。但庆成郡主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本来好好的日子过得消遥自在,自然是不想金陵发生什么战乱,她是很诚恳地一心想来完成重任的。所以当她看见燕王如此热情又盛意款待就很是高兴,并认定燕王这边有商量的余地,于是便准备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好好跟她这个堂弟谈谈。

自打开始训练水上作战以来,梁泊雨比以前轻松了许多。练兵的事不怎么需要他管,他要做的就是熟悉一下船队的阵形,然后计划好渡江成功上岸之后怎么攻城就行了。

这天他正在自己的军帐里拿了地图和水陆两军重新整编好的人数在琢磨布阵的事,余信颠颠儿地跑了进来。

“大人!”

梁泊雨没有马上抬头,他最恨在研究行军打仗的事时有人打扰,所以每次只要他一展开地图,身边不相干的人都会知趣地离开。不过余信既然这个时候进来一定是有什么急事。

过了一会儿,梁泊雨在心里把一条路线安排明白了,才从案上抬起头,“怎么了?”

余信走到梁泊雨的跟前,“刚才有人送来一封信和一把短剑,说是要务必马上交给您。”

“啊?短剑?”梁泊雨接过信和短剑,其实就是一张纸和一把匕首。

“什么人送来的啊?”

“不认识。”

“那怎么没问问?”

“那人不肯说,转身就跑,跑得可快了,转眼就没影儿了。”

梁泊雨把纸展开,顿时愣住:这笔迹……怎么这么眼熟……

再一看信的内容,梁泊雨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大人……”

“是子矜。”

“啊?!夏大人?!”

梁泊雨把信又看了一遍:没错,跟他见过的夏文敬的笔迹一点不差,最后落的名也是“文敬”。

夏天在信里说要梁泊雨只带着贴身的随从,到沿江往东一百里的地方去搭乘一条他已经提前派人准备好的小船偷偷渡江,他有重要的事要跟梁泊雨面谈。

可这字……梁泊雨想了想,明白了:是啊,转眼已经两年半了,夏天在都察院总要写字的。他一定是照着之前夏文敬写的东西练过了,再说本来就是自己的笔迹,不难再练出一模一样的来。可是……这么久了,他都没给过我什么消息,是什么重要的事呢?这匕首又是什么意思?

梁泊雨把剑□□看了看问余信,“送信的人没说这个是怎么回事吗?”

余信摇摇头,“没有。”

梁泊雨又想了一下,把剑插回剑鞘又藏进腰间,“乌力吉呢?”

“跟安大夫和祝先生在一起吧。”

另一顶军帐外的一片草地上,乌力吉正依次从一个放兵器的搁架上面拿了刀枪棍棒挥来舞去地弄得人眼花缭乱,不远处是正在一张木案上对弈的安明和祝云锦。

正是初夏,天高云淡,鸟语花香,江边的空气湿润宜人。梁泊雨本来正一路朝他们疾走过去,可快到跟前时他却不禁放慢了脚步。

不同的原因,不同的来路,这几年这几个人跟着他南征北战的,几乎没过过几天安稳日子。难得现在胜利在望又有了些闲暇的时光,他们也能趁机放松一下做做自己喜欢的事,梁泊雨还真有点不忍心前去打扰。

可是……还是等把所有的事解决了,仗打完了再过太平日子吧!梁泊雨闭了下眼睛,继续快步走了过去。

“大人。”乌力吉收势站定,把手里的棍子往地上一戳。

“来吧,跟我走一趟。”

乌力吉去把棍子放好。安明掂着一颗棋子走了过来,“出什么事了吗?”

“嗯……”梁泊雨想也许应该把他也带上,“子矜给我写了封信,让我坐船去跟他私下里见面,说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跟我当面说。”

“现在?”

“嗯。”

“会不会是……圈套啊?你能确定是他写的吗?”

“呃……是哦。”梁泊雨发现自己还真是一遇到跟夏天相关的事就会变笨。

“橦华!”他朝正坐在原地好奇地向这边张望的祝云锦喊了一声。

祝云锦跑过来,梁泊雨把信递给他,“你看看,这是不是子矜写的。”

“大人……”祝云锦飞快地在纸上扫了一眼,“我没见过夏大人的字。”

梁泊雨一拍脑门儿,“可不是嘛,看我这脑子。”

“嗯……大人,您要过江吗?”祝云锦已经看到了信上的内容。

“对,走吧,乌力吉、安明,你们两个跟我一起去。”梁泊雨转身要走。

“能把我也带过去吗?!”

梁泊雨停住脚步回过头,“你?”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是祝云锦第一次跟他提要求。

“其实……云锦本就是金陵人士……”

“啊?!”

“是发生了一些事情,家道败落,才辗转到了北平。”

“那你在金陵还有亲人吗?”安明在旁边问了一句。

祝云锦的眼神黯淡下去,“没有了。不过……还是想能再看一眼。”

“可此行恐怕会有危险,虽然是去见子矜,但毕竟还是要深入敌阵。你不如等到燕军渡江成功……”梁泊雨觉得要带着这么个文弱书生实在是有点儿冒险。

“我怕……燕军这边一时半会儿打不过去的话……我不想再等了,只要能再看一眼,云锦就是死,也能瞑目了。”

梁泊雨见祝云锦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不忍心再拒绝他了,想想那封信里没什么之乎者也的,就是夏天写的没错,应该不会有事。

“那……好吧,你跟我们一起。”

“啊?你们都走啊?”这回是余信。

“你们……这都是消停日子过不惯是吧?非要跟着我折腾?”

余信扁扁嘴,“祝先生都能去呢,这要有什么意外的状况,我好歹也能撂倒两个,总比他能打吧。”

“唉──”梁泊雨叹了口气。其实余信说得也对,这两年他确实比梁泊雨刚见到的时候壮实了不少,不再是原来那副单单细细的少年模样了,而且最主要的是他够机灵。

“算了,那就一起走吧,不过这一来一去最快也得两三天,现在正练着兵呢,虽然不用我经常过去,可要是殿下有事找不到我就不好了。你们要是有什么需要收拾的就回去收拾一下,我去找个人交待交待,要不咱们这儿一个人没有也不是个事。”

说完梁泊雨往兵营深处走了,随后他找到了唐戎。

唐戎已经加授了总兵,不过还归梁泊雨管。梁泊雨告诉唐戎:如果燕王召见,就说他沿江去侦测地形了,很快就会回来。万一要是有什么急事需要行都指挥使职,就让唐戎暂时代其行使。

不到半天,梁泊雨一行人到了夏天信里指定的地点,果然看见了一条小船。余信过去问了,说船里只有一个船夫,这确实就是夏大人安排的船。

他们上船之后,船很快驶离了岸边。

傍晚的时候,对岸的情形已经依稀可辨了。

“没想到这一段的水道这么窄。”梁泊雨叉着腰站在船头。

“嗯,不过从这里上岸的话,路会很不好走。所以大批的兵马是没有办法从这里过江的。”祝云锦翘首看着岸边。

“你怎么知道?”

“我当年离开金陵的时候就是从这里走的。”

梁泊雨转头看看祝云锦,“是为了躲避追兵吗?”

祝云锦有些惊讶,“大人怎么知道?”

“嘿嘿,专门从不好走的路走,不是因为要躲着人,还有什么理由?”

祝云锦笑笑,“大人明鉴。不过夏大人还真是独具慧眼,这种地方,两边都不会驻兵的。”

“嗯,他做事一向安排得比较周到。”

“是啊,怕大人有危险,他连防身的匕首都给大人准备好了。”余信突然插了句嘴。

“匕首?”祝云锦不解地看看余信又看梁泊雨。

梁泊雨一拍脑门儿,“哎呀!看我这是怎么了,老了吗?小石头不说我差点儿都忘了。”

说着梁泊雨的手伸到外服里拿出短剑,然后他把剑从剑鞘里□□冲着夕阳看了看,还是想不明白夏天为什么会让人把这个跟信一起给他。

看完梁泊雨刚要把剑再收起来。

“等等!”坐在一边一直不说话的乌力吉忽然喊了一声。

梁泊雨吓了一跳,差点把剑掉进江里。乌力吉蹭地一下站起来一把把剑抢了过去。从没见他这么无礼过,梁泊雨瞪大了眼睛看他。

“大人!这是……”乌力吉的眼瞪得比他还大,“这是……”

“是什么啊?”

“是龙鳞啊!”

“什么?”

“是仿制的百辟龙鳞啊!”

“仿制?”

“大人!您不记得了吗?!”这要不是在船上,乌力吉就会急得跳起来了,“就是……就是……这是那年过年,您跟家里吵了架,不告而别就跑到了金陵。老爷很生气,您为了哄他,专门买给老爷的啊!”

梁泊雨又把剑抢回去细看。

“没错的,这短剑是我送回去的。当时老爷装作不喜欢,把它丢到了一边,可是后来我就再没见过这剑,我以为老爷一定是把它仔细地收起来……”乌力吉忽然停住了。

梁泊雨猛地抬起头就看着他,接着两个人一起说:“糟了!中计了!”

咕咚!他们话音刚落,给他们划船的船夫已经把船浆丢到远处跳进了水里。

乌力吉要下水去追,梁泊雨拉住他指了指岸边的方向:四艘大船已经朝他们全速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