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另一个身份

“不可能!”于文筠断然道,“父皇绝不可能把此大权交于你,便是我,也没有这个权力。”

皇后眼神轻蔑,但笑不语。

于文筠一颗心缓缓下沉,望着神情笃定的皇后,神色难辨的文庆侯,忽地转身,“我要亲自要问父皇。”

刚至殿门,还未跨出高槛,殿外两侧禁卫便横戟交叉一挡,铿然相击之声震得她耳鼓嗡响。

她看着面无表情挡住她去路的禁卫,这些往日绝对忠于皇家于氏一脉的宫中禁卫,不可置信,“你们,竟敢拦我?”

殿内一声轻笑,尤为刺耳。

她霍然回首,对上皇后慵懒怜悯的神情。

“公主,本宫劝你还是省些力气,莫说这个德政殿你闯不出去,就算闯出去,你也见不到你的父皇。”

于文筠心中骤起不祥之感,寒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后却不再看她,而是瞥向低头拭刀的楚清欢,“你能救于文筠,还能找回于琰,此番又陪着他们进宫,想来在场的诸位大人们定是好奇你的身份,就不打算说说?”

楚清欢头也不抬,“我的目的只是把文筠与于琰完好无损地送回来,且帮他们能够顺利地重掌大权,至于我的身份,不重要。”

“你不说,那我替你来说。”皇后对她的态度丝毫不以为忤,甚至连自称都不再是本宫,“你是文晋先帝萧广的养女萧情,也是大邺皇帝夏侯渊的未婚妻楚清欢,曾经化名楚青大破东庭大军,也曾替高越出使东庭和亲……”

见楚清欢倏然抬头,冷冽眸光直射过来,她满意地扬起唇角,继续道:“在文晋政变前,你与当时还是淮南王的夏侯渊定了亲,萧天成夺位之后,逼你说出传国之宝的下落,你为此而险些丧生,幸得夏侯渊及时相救,此后你改名为楚清欢……”

“楚清欢……”她低低地重复一句,眼神有些飘忽,“楚……清欢……改得好啊……”

殿上群臣已惊讶得不能自已,皆望着寒气越来越盛的楚清欢,对于这个名字,他们可一点都不陌生,对于她的事迹,亦是知之甚详。

放眼天下,还有哪个女子能如她这般大开大阖,名闻天下?

“你是如何知道我就是楚清欢,又是如何得知这些的?”楚清欢冷声问。

皇后蓦地回神,却不答话,接着道:“之后,你随夏侯渊回了淮南,中秋夜被他的侧妃算计,随你去淮南的几人都落了水,当晚死了两个,还有个侧妃的丫头。同晚,大邺承顺帝派人暗杀夏侯渊,淮南王府被毁,你与淮南王等人避在城郊民宅,淮南王不愿你涉入纷争,便故意使你产生误会逼你离开。你事后识破,决计北上替他开路,在黄城第一战中识破守将阴谋,为淮南王快速破城打下了基础……”

“之后,你们一路往北,攻破兆京。年末,你孤身去往边境,入了东庭军营,与之后赶来的夏侯渊同破东庭大军。其后,你又去了高越,出使东庭,在东庭答应和亲之后又回了兆京,与夏侯渊一同前往高越观礼……”她一口气说下来,中间再无耽搁,直至结束,才缓了一缓,轻轻一笑,“这些,我说的可都对?”

楚清欢抿唇不语,冷冷地直视着高座上的皇后,这里面的很多事,都是只有她与夏侯渊以及身边很亲近的人才能知道,外面的人最多只知道个大概,尤其是她在淮南时所经历的,便是跟于琰都没有提起过,皇后是如何知道得这么详细清楚?

于文筠与于琰靠拢过来,沉默地站在她两边。

尤其是于文筠,原先以为她很了解这位皇后,然而现在,她却发现,她此时面对的完全是个陌生人,刚才那些事很多她都不曾听说,一个久居深宫不问世事的女人却如数家珍,了如指掌,这未免,太可怕。

楚清欢缓缓举起手中匕首,锋刃直指皇后,声音清寒,“你,到底是谁?”

“我?”被她用刀指着,皇后反倒笑了,“我么,当然是莒卫的皇后,不过……”

她撑着扶手慢慢起身,居高临下望着楚清欢,一字一顿道:“我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你的母亲。”

还有什么能比这句话更让人震惊?

除了连眉毛都不抖动丝毫的文庆侯与波澜不惊的楚清欢,德政殿内的所有人,包括于文筠与于琰,都被这简单的四个字而惊得一时失了反应。

皇后唯一所生的女儿在出生不久之后便死于大火,哪来的另一个女儿?

“不相信?”皇后在上面看得分明,“你若非我女儿,为何我会对你之事如此了解?你三岁时被弃于路边,后被萧广拾得,你以为真是巧合?”

“人生哪来那么多巧合,不过是我事先得知萧广出行要路过那里,命人事先故意将你弃在路边,等着他来捡你而已……”她先是不屑般轻“嗤”了一声,之后又有些怅然,“你长得那般伶俐讨人喜爱,又怎么可能不被萧广喜欢……”

楚清欢微微眯了眸子:“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问得好。”皇后抚掌,“要回答你这个问题,首先需得说说你的父亲是谁。”

在一片惊疑的目光中,她凤目一扫,道:“今日列席的诸位大人,可还记得十九年前被抄家灭门的楚国公?”

无人出声答话,却有不少人都轻轻点头,于文筠突然心头一跳,眸光在皇后脸上重重一落,又很快定住楚清欢侧脸,细细地将那轮廓五官描摹了一遍,脸色忽变。

对于当年的楚国公,安阳谁人不知?都道其谦谦君子,人美如玉,是莒卫第一美男子,为之倾倒的女子不计其数,其名声更是远扬于莒卫甚至他国。

只是当年不知为何竟藏了反心,被知情人告发,随后在其府里搜出谋逆书信数十封,她父皇大怒,下旨查抄楚国公府,全府上下两百余口人尽诛,但凡与其来往密切者也无一幸免,不是被罢官便是被流放,这是轰动一时的大案,她那时还小,宫中又忌讳提及此事,也是后来代理政事之后才得知。

尽管如此,楚国公之美名依然为人乐道,便是如此禁忌的宫中,也有人暗藏了楚国公年轻时的画像,被她无意之中看到,也不禁得叹上一声人中龙凤,由此印象深刻。

“都道楚国公是因意图谋反而被诛满门,可又有谁知道,这几百口性命的死,不过是因为皇帝的一份私心?”皇后冷笑,“本宫今日既然把话说开了,就不怕当年之事被世人知晓。在本宫成为皇后之前,便与楚国公情投意合,两情相悦。这里的几位老大人应该还记得,楚国公曾亲自登门向家父提过亲,家父本已应允,未想皇帝一道圣旨便将本宫与楚国公生生拆开,本宫若是不从,一家老小性命不保。”

“皇命,谁敢违抗皇命?”她眼中闪烁出一线晶莹,“本宫虽恨这道皇命,却不得不顾及父母兄妹,无奈入宫,但宫墙虽高,可阻得了两人相爱?不久之后,本宫就有了楚国公的孩子,皇帝很是高兴,然而出生之后却被他看出这孩子长得与他并不相像,反而更象楚国公。他疑心病本就重,又知道我们两人之前的感情,很快就查出这孩子并非是他的,当下发怒,给楚国公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斩杀两百多条人命,并累及十数家无辜官员。”

“纵使楚国公与我有私,他又何错之有?若非皇帝强行拆散,我们何至于如此不堪?他的家人与同僚又何其无辜?”她看着底下众人,蔑然道:“这就是你们的皇帝……公主,太子,这就是你们的好父皇。”

于文筠脸色发白,轻咬着下唇,对于当年楚国公与一名女子深爱之事,她不是没有耳闻,但万想不到事实竟是如此。

不敢相信,不愿相信,但,又不得不信几分。

只因为,身前这个女子,与那画像中人太过相像,除了神韵。

之前为何没发现,为何没发现?

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只觉得小指上那道伤口隐隐作疼得厉害,眼角却瞥见自己的弟弟朝前更进了一步,那姿态,不是防备,更象守护。

她几乎是立即便意识到自己错了,这一步,退错了。

并非有意,甚至退之前并没想那么多,就这么,做出了令自己后悔不迭的举动。

她想再走回去,悄然无声地把一步之错给补上,然而于琰的眸光淡淡横扫过来,生生地把她定在原处,进不得,补不了。

由此,一道无形的缝隙在两人之间裂开,嚓地一下,象一件上好的瓷器,看似完好无缺,细看之下,瓶口内一道细小裂缝蔓延,原本无价的珍品便因这个几不可见的瑕疵而大打折扣,不再珍贵如初。

身后两人截然不同的反应,楚清欢即使不回头,也体会得清清楚楚,她也没有回头,只当自己不知,眼底漠然。

原本,她也只是为了于琰而来,而于文筠,是他的姐姐。

她告诉自己,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