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这个礼拜,一切都不顺心,什么事情都不对劲。没有一件事情能让劳拉精神振作起来。

天气阴沉沉的,灰暗的云层低垂下来,紧紧压在灰白色的草原上。风毫无生气地吹个不停,阴冷的空气湿漉漉、黏糊糊的。火炉的烟雾没法驱散出去,全都堵在屋子里了。

布鲁斯特太太对家务活不闻不问,就连布鲁斯特先生踩进屋里的雪她也懒得打扫。雪融化成一摊摊的水,浸泡着火炉周围的炭灰。她也不整理床铺,就连被子都不肯摊开铺平。她每天煮两次马铃薯和咸肉,煮好了往桌上一放就了事。其余的时间里,她像孵蛋的母鸡一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甚至连头发都懒得梳了。劳拉感觉约翰尼整个礼拜都在发脾气,没完没了地尖叫。

有一次劳拉试着陪他玩耍,可是他一个劲儿地打她,布鲁斯特竟然愤怒地叫喊道:“别管他!”

吃过晚饭后,约翰尼坐在他爸爸的膝盖上睡着了,布鲁斯特先生丝毫没有动弹。布鲁斯特太太一直沉默不语,屋里的空气都快堵塞了。劳拉觉得布鲁斯特先生就像是一根木头上的节瘤。她以前也听人说过这样的话,当时她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现在她明白了。木头上的节瘤是不会招惹谁的,但是谁也别想来动它。

巨大的沉默把劳拉压得都快窒息过去了,她根本没法静下心来看书。等上床睡觉后,布鲁斯特太太立刻又和布鲁斯特先生吵闹起来,嚷嚷着要回东部去。

不管怎样,劳拉都无法专心学习了。她也很担心自己教书的那所学校。虽然她已经尽心尽力了,可是情况似乎越来越糟糕。

这种糟糕的情况从礼拜一早上就开始了。汤米把拼字课上学的东西忘得一干二净,他说,露比不愿意给他看拼字课本。

“为什么呢,露比?”劳拉很惊讶地问。接着,那个一向乖巧的小露比立刻变成了一个喷吐火焰的魔头。劳拉还没有反应过来,露比和汤米就吵闹起来,这让劳拉目瞪口呆。

劳拉严厉地制止了他们。她走到汤米的座位旁,把拼字课本给他。“现在你重新学这一课,”她说,“待会儿下课休息时,你留下来背给我听。”

到了第二天,露比也背不出自己的拼字课程了。她站在劳拉面前,把手背在背后,无辜得像只小猫,她说:“我没办法学习呀,老师,您把拼字课本都给汤米啦。”

劳拉很想发火,但是她还记得发火前要先数十下。数完后她平静了一点儿,说:“我确实把书给汤米了。好吧,你和汤米坐在一起,共同学习。”

他们俩学习的内容不在课本的同一个地方,不过他们可以翻到各自要学习的地方,把中间的书页竖起来,汤米可以把身子歪向一边,看着他要学习的这一页,而露比可以把身子歪向另一边,看她要学习的那一页。劳拉和玛丽以前就是这样的,拿着妈的拼字课本学习各自的课程。

可是汤米和露比却不愿意这样做。他们都静静地坐在那里,手上却暗暗地在较劲,都想把自己要看的那一页打得更开一些。劳拉一再严厉警告他们:“汤米!露比!”可是他们的拼字课程一点儿也没有进步。

玛莎做不出算术题目。夏尔斯心不在焉地坐在那里,望着窗外发呆,外面什么也没有,只有灰蒙蒙的天空。劳拉提醒他要集中精力看书,他就茫然地盯着课本,做着白日梦。劳拉知道他根本就没有看书。

劳拉个子太小了。当玛莎、夏尔斯和克拉伦斯站在她面前背诵东西时,她在他们面前显得那么弱小,那么力不从心。虽然她已经尽全力了,可还是不能提高他们的学习兴趣,甚至连地理课和历史课他们都不喜欢。

礼拜一这天提问时,克拉伦斯倒是知道一点儿历史课的内容,但是劳拉问他弗吉尼亚州是在什么时候开辟了第一个垦居区的,他却漫不经心地说:“噢,我没有学习这一部分。”

“为什么没有学习呢?”劳拉问。

“那一课的内容太长啦。”克拉伦斯回答道。他眯起小眼睛,眼里带着笑意,仿佛是在问:“你能把我怎么样呢?”

劳拉感到出奇的愤怒,可是,当她同克拉伦斯的目光相接触时,她心里明白了,克拉伦斯就是希望她发脾气。她又能怎么样呢?她无法惩罚他,他长得太高大了,她绝对不能把自己的愤怒写在脸上。

于是,她什么也没有说,装出若有所思的样子,翻着历史课本。她心里一片混乱,可是她绝对不能让他看出来。最后,她说:“你没学这一课实在太遗憾了,这会让你的下一课变得更长,因为我们不能让夏尔斯和玛莎停下来等着你。”

她接着听夏尔斯和玛莎背书,然后给他们教了一篇中等长度的课文。

第二天,克拉伦斯的历史课一问三不知。“学那么长的课文根本没什么用。”他说。

“要是你不愿意学,克拉伦斯,吃亏的是你自己。”劳拉对他说。她不断向他提问,希望他在回答了很多次“我不知道”后会感到羞愧,可是他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

一天又一天地过去,劳拉越来越觉得很失败,心中非常难过。她确实不适合教书。她的第一次教书工作注定会失败,她不可能得到另外一张教师资格证。她再也挣不到钱了,玛丽不得不离开盲人学校,这一切都是她的错。虽然她努力学习,不仅晚上要学习,就连中午和课间休息都利用起来了,但是她的功课丝毫没有长进。等她回到镇上,她肯定会落在她的同学后面。

所有的麻烦都是克拉伦斯惹出来的。他是露比和汤米的大哥,只要他愿意,他就能让他们规规矩矩。他也可以把功课学好,因为他比玛莎和夏尔斯要聪明得多。她真希望自己个子再长高一些,好用鞭子好好教训克拉伦斯一顿,他得挨顿揍才行。

这个礼拜终于过去了,这是劳拉生平所经历的最漫长、最糟糕的一个礼拜。

礼拜四这天,劳拉说:“第三册算术班,起立!”克拉伦斯立刻站立起来,夏尔斯无精打采地挪动着身子,可玛莎刚站起来一半就大叫一声:“啊!”然后像抽筋一样跌坐下去。

原来是克拉伦斯用刀子把玛莎的发辫钉在了桌子上。他不动声色地干着这一切,所以玛莎毫无感觉,直到站起来时才意识到这一点。

“克拉伦斯!”劳拉呵斥道。克拉伦斯嘻嘻地笑个不停,汤米哈哈大笑,露比咯咯傻笑,就连夏尔斯也咧嘴笑起来。玛莎满脸通红地坐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劳拉彻底绝望了,他们全都在同她作对,她却没办法管束他们。唉,他们怎么这么坏啊!劳拉突然想起了怀德淑女,她当时在小镇学校教书完全失败了。“她当时的感觉肯定跟我现在一样。”劳拉想。

她的脾气突然爆发了。她冲上前去拔出刀子,一把将刀子折起来。她面对着克拉伦斯,感觉自己不再弱小。“真替你害臊!”她大叫道。克拉伦斯再也笑不出来了,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劳拉大步回到自己的桌子前,“咚咚”地敲着桌子。“第三册算术班,起立!到前面来!”

他们什么也不懂,习题也做不出来,可至少他们装出了一副努力算题的模样。劳拉觉得自己高大无比,非常严厉,他们都在乖乖地听她的话。最后,她说:“明天你们全体重新学习这一课的内容。放学!”

劳拉朝着布鲁斯特太太家那个可恨的房子走去,感到头痛难忍。她不能整天都这样发脾气,如果学生都不好好学习,惩罚又有什么用呢?露比和汤米的拼字落后了一大截,玛莎还不会分析一个简单的复合句语法,也不会做分数加减法。而克拉伦斯对历史一窍不通。劳拉只希望明天能教得好一点儿。

礼拜五风平浪静。所有的人反应都很迟钝,全都无精打采。大家都在期盼着这个礼拜快点儿结束,劳拉也一样。时钟的指针从来没有走得如此之慢。

到了下午,云层开始散去,天色变得明亮起来。快四点的时候,苍白的日光越过雪地,射向东方。接着,劳拉隐隐约约听见了雪橇铃铛的声音。

“你们可以把书本收起来了。”劳拉说。这个噩梦般的礼拜终于结束,再也不会出什么意外了。“放学。”

美妙的雪橇铃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清晰。当劳拉扣上外套,系好兜帽时,王子和淑女拉着叮当响的雪橇刚好经过窗外。她抓起她的课本和午餐桶,就在这时,一件糟糕透顶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冲出去的克拉伦斯打开门,把脑袋探进教室来,大声叫喊道:“老师的情郎来啦!”

阿曼乐一定也听到这句话了。他不可能听不到的,劳拉简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他。自己该说些什么呢?她怎么才能给阿曼乐解释清楚,说她没有给克拉伦斯任何暗示而使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他站立在寒风中,静静地等候着她,马匹身上盖着毛毡,她必须出去面对他。她感觉自己好像面带微笑,可是她根本不敢正眼看他。他帮劳拉裹上袍子,问道:“暖和吗?”

“很暖和,谢谢你。”她回答道。马儿轻快地跑起来,铃铛欢快地响起来。劳拉想着,回家最好不要提及克拉伦斯的事情,就像妈常说的那样:“辩解越少,复原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