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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慧能把永泰文化传播公司做得红红火火。不仅远近闻名,而且还获利颇丰。这不,张登高的桌上摆着张慧能刚刚新鲜出炉的、洋洋洒洒的万言书——《陕北风情产业化项目建议书》。好小子!他不再满足于小打小闹的文艺表演和民俗艺术品的推广,而是雄心勃勃地推出陕北风情产业化的全新思维:增资扩股将永泰公司进行股份制改造,目标是三年之内在国内深圳中小板上市;陕北风情两个产业化平台看起来也是可行:一是收购绥德满堂川乡郭家沟村的黄土高原古窑洞群,打造一个世界独一无二的集美术写生、摄影和影视基地于一体的陕北文化大观园。这个项目的最大亮点还是借此机会切入酒店旅游业,在原有的基础上打造一个能接待200人的窑洞度假村。而且还要搭建一个陕北风情演艺大舞台,就像赵本山的刘老根大舞台一样,全面展示陕北的民间艺术。用张慧能的话说是做一个大文化产业的平台,让陕北文化活起来,舞动起来。还有一个项目是构建一座沙漠影视城,地点选在毛乌素沙漠的南缘,沙漠与黄土高原交界的麻黄梁乡的七山,当地人叫七圪垯豁滩。而沙梁上绵延几十公里分布着秦汉古长城的烽火台,景观是现成的,无须投资。只要和当地乡政府达成协议,义务保护起来就行。反正现在也是荒废的,任凭牛羊在烽火台遗址内拉粪、在古城墙上蹭痒……

张登高用欣赏的眼光听着张慧能的侃侃而谈。跟别人不同的是,这小子用所学的人类学方法做了大量的田野调查。所以,他提供的数据和资料翔实可信,本身就像一篇学术论文。这大概就是张慧能身上融会贯通、举一反三的魅力。张慧能告诉张登高,公司的股权结构当然还是你控股,做我们的老大。新股东的招募有好几家人选,到时候由你严格把关审查。注册资金扩大到1个亿。先把公司的有形资产和无形资产做一个评估,然后出审计报告。估计每股净资产有两块出头。张登高笑着说,行啊,资产两年翻一倍。经营得不错。我没看错你。那这样的话,这次增资扩股你差不多可以募集到8000万资金,干那两个项目应该是够的。问题的关键是郭家沟村的窑洞风情的创始人郭老汉你打算怎么摆?这个老汉我认识,他原来是个走村串户的乡村医生,人挺倔,像头犟驴。

张慧能说,通过和郭老汉以及他的儿子接触,应该问题不大。听说我们要投资几千万,他们都很激动。我讲的方案他们也听懂了,就是把他们现在的家底全部评估作价,他们可以选择全卖、不卖或者卖一部分。最后郭老汉拍板:不卖。跟你们外头来的能人合伙,不会吃亏的。反正这些窑洞你们也背不走,怕个啥?村上、乡上也是热心支持。说好了,每年给他们交上一笔管理费就行。

这里实在让人过目不忘。100多孔古窑洞群分三层排列在黄土高原上,而且绵延两公里半,高低落差竟然有300多米。简直就像种在黄土高原上的窑洞梯田。这种规模、这种气势,我可是走遍陕北也没看见过。郭老汉家从1998年开始就经营着这个美术写生基地。后来用赚来的钱慢慢滚动开发,相继办起了食堂,把自家的几孔窑洞开辟成客房,供前来写生的师生居住。还装了太阳能热水器,据说是供南方来的师生冲凉用。前两年还接通了宽带,窑洞里还可以上网。这里交通也很便利,离绥德县城也就20公里,毗邻307国道。这里扩大经营的基础很好,迄今为止,他们已接待过全国美术院校50余所,接待过文化名人和艺术院校师生达5000人次。而且,这里还拍过不少电影和电视剧,像《保卫延安》、《兰花花》、《盘龙卧虎高山顶》等等。

张登高兴奋地说,这一带是我小时候常玩的地方。那个荒废的古窑洞群是我们儿时玩藏猫猫和“打土仗”的地方。真没想到你小子火眼金睛,竟然从里面发现了商机。如果用你的那一套经营理念把这儿包装包装,不出三年,这里将会是名震全国的旅游观光胜地。不光是原来那个美术写生基地了。一旦把大众吸引到这里,什么自驾游呀、背包客之类的,那还了得!加上晚上的陕北风情大汇演,信天游、大秧歌和唢呐一起上,恐怕到时场地都不够用。你得规划一个大型停车场才行。张慧能说,是啊,我也预见到这个问题,村长说,到时候把无定河对岸的那片沙梁全给你划过来,到时候停上个三五百辆车也没问题呀。而且还是免费的。张登高接着问,那扩充到200间客房,还要新开多少孔窑洞呀?而且一定要搞好内部的支撑和加固工程。你没有住过窑洞,不知道厉害。遇到下大雨或者地震之类的窑洞会塌陷的。也就是说,搞不好会死人的。张慧能笑着说,老板就是老板,考虑问题总比别人周到。前不久我慕名拜访过一个窑洞专家叫做郭冰庐,他写过一本书,书名叫《窑洞风俗文化》。我准备请他担任公司的文化顾问。他提醒过我,要是做窑洞度假村的话,必须充分考虑到客人的安全。窑洞里面的结构也就是“瓤”一定要上钢筋混凝土,而外表的“皮”则保留着窑洞的传统风貌就行。

张登高击掌叫好。他说,你小子刚才是夸我呢,还是夸你自己。欸,我问你个事,那个沙漠影视基地你为什么选在麻黄梁?这里有什么蹊跷吗?张慧能说,当然有。首先,这里的荒沙梁和荒滩无人居住,空旷、荒凉、原始,而且既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雄浑景观,又有黄土高原的沟梁峁壑,秦汉古长城烽火台呈自然荒芜状态,与大自然抗衡,与时间和岁月PK。这里租金极其便宜。更重要的是,驼城市里有一个银行职员,业余爱好考古。他用了20余年的时间追寻着最后一个匈奴帝国的国王赫连勃勃的陵墓。据他考证,赫连勃勃的嘉平陵就在这里的七山上……张登高插话进来,不靠谱。赫连勃勃的大夏国的都城——统万城在靖边的沙漠里,我去看过不下十次。他死后,怎么可能葬在离都城200多公里的驼城城郊的麻黄梁?在那时候,200多公里可不是小数目,那多劳民伤财呀!张慧能解释道,是啊,重要的不是距离的问题,而是这个不靠谱的传说!省上的考古专家早就否定了这个观点。可是,专家又能怎样?他又不能明确告诉我们,赫连勃勃真正的陵墓究竟在哪里。我当初选择这里,要的恰恰是这个似是而非的传说!混乱的十六国时代,赫连勃勃是一个嗜血成性、充满传奇色彩的历史人物。单说他修筑统万城,当时筑城大将叫做叱干阿利,用蒸土修筑城垣,经历了人类历史上最最严酷的质量检查:用一根铁锥只要能****城垣夯土一寸,工匠就要被砍头。统万城建成后,城墙坚固得可以当磨刀石!所以,我打算把这个业余考古的后生招募过来,做这个大漠影视城的顾问,让他把这个故事一直讲下去……不排除把他收集到的零散文物集中起来,搞一个民间博物馆,就叫赫连勃勃之谜博物馆。

张登高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太精彩了!从张慧能的娓娓道来玄机中,他突然悟出一个道理:这经商嘛,不光是个技术活儿,它完全是一门艺术。人的想象力实在太重要了!当然,想象力背后必须有扎实的学问和精准的判断做支撑,否则就只能是镜中花、水中月似的空想。按照张慧能设计的思路,未来的永泰文化传播公司肯定要加上商旅的经营范围了。这样的话,公司的主营业务就有三大块:一是旅游景观类业务,主要包括陕北古窑洞群、窑洞度假村和大漠影视城;二是文艺表演类业务,主要包括陕北风情大舞台,其中有信天游艺术团、大秧歌艺术团和陕北唢呐艺术团。根据张慧能的设想,采用偶像制、明星制的培养机制,向全国乃至世界推出一批带黄土腥味的原汁原味的信天游歌星和大秧歌中踢场子的舞蹈明星,并为他们灌制唱片和拍MTV;三是民间艺术作品展示类,主要包括民间剪纸、石雕和长脖子面人人,制作、陈列和展销,一个都不能少。以后公司赚了钱,再向上、下游业务整合,自然就切入到影视业务。很好,一个完整的文化旅游的产业链就栩栩如生地展现出来了。就像到过东北的人都知道,你问他们有什么好玩儿的,他们一定要说,二人转呀,去刘老根大舞台看去!几年后,只要有人到了陕北的驼城,问及有啥好玩儿的,人们也一定会异口同声地告诉你——窑洞度假村呀,那儿有陕北风情大舞台呀。这个项目注定会成为驼城乃至整个陕北的一张文化名片。

张慧能对张登高说,按照这个思路搞下去,咱们这家文化公司的卖点简单明了:住窑洞,吃陕北土菜,观赏陕北民间艺术信天游和大秧歌。咱们的这道文化大餐可不比赵本山的刘老根大舞台的那道菜丰盛得多?张登高赞许道,是啊,文化内涵的确比二人转要丰富得多。不过,人家赵本山通过连续数十年的春晚小品,将自己个人的品牌的能量做到了极致。再加上他培养了一大批弟子,使得他的事业后继有人,那是蒸蒸日上呀。他拍的乡村爱情系列的农村题材的电视剧,所表现出来的那种真实和幽默,那可是无人能望其项背啊。张慧能说,这正是他们获得成功的密钥。赵本山的个人魅力就是收视率。所以,我打算找专业的歌星包装公司合作,先从信天游歌手中挑选两位各方面素质都出色的歌手,来个全方位的包装和推广,争取让他们一夜之间迅速成名,红遍全国。张登高问道,还有做这种业务的公司?张慧能说,太多了。你以为呀,这么多年来海外歌星、港澳台歌星不都是这样包装打造出来的?就连怎么讲话、怎么谢幕、怎么撒娇、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用什么牌子的香水、包包等等,都是经过刻意包装和修饰过的。

张登高感叹地说,随着科技的进步,这人类的分工是越来越细了。一切都是现成的,无须动手了,也无须动脑了。总有一天,这人类的能力会退化得还不如猴子呢。张慧能笑了,反正你我也活不到那一天,要谁谁去。张登高起身,习惯性地夹起包包,对张慧能说,走,咱找个清净的地儿吃饭去。吃完饭咱去曲江“终南别业”品茶。那里是一个很大的别墅改建的茶馆,前后院有竹林和小桥流水。听说老板是从秦岭终南山上下来的一个老道长的弟子。群英荟萃,名流云集。咱也附庸风雅一回。据说泡茶的水都是从秦岭的海拔三四千米的山上长途跋涉肩扛手提,再雇驴车运下来的纯粹的山泉水。

张慧能说,“终南别业”本来是唐代诗人王维在终南山辋川的度假别墅,该别业原主人本为宋之问,后为王维辗转所有。王维的一首五言律诗也以此命名。用它做茶馆的名字倒也勉强合适。唐代的别业就是我们今天的乡村度假别墅。当时他已年过四十,官至尚书右丞。因笃信佛教,已经开始过着亦官亦隐的生活。今天的蓝田县西南5公里尧山这一带,有一个辋川镇。我去过那里,原来是秦岭北麓风光秀丽的一条川道。风景那是没得说,青山逶迤,峰峦叠翠;奇花野藤遍布幽谷,瀑布溪流随处可见……张登高边开车,边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好小子,你连这些事也知道,牛逼得很嘛!张慧能憨憨地说,不瞒你说,唐代诗人中我最喜欢的就数王维了。我来陕西,第一站就去拜访了王维的终南别业,又称辋川别业,蓝田别业。他不仅诗画双绝,而且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晚年的诗更是出神入化,炉火纯青,大有佛与禅的空灵境界。张登高说,我想起来了,茶馆在大堂最醒目的中堂上挂着王维的一首诗。诗名不记得了,上一次我去那儿品茗,也就随便扫了一眼。张慧能说,一定是那首最负盛名的《五律·终南别业》。张登高怂恿着张慧能说,你还能背诵吗?要不诵出来给咱解解闷。张慧能说,当然会,你听好了——

终南别业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

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张登高兴奋起来,对对,就是这首。我对中间那两句有印象,就是那个什么,“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我当时心里还在骂他呢,老小子,搁到今天一定是个昏官,而且游手好闲。经你刚才点拨,才知道我那是牛头不对马嘴。张慧能说,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精神气质和文化氛围。中国的唐朝可谓盛世,其世界地位如同当今的美国老大,完全引领世界风气。唐代的文官大都经科举考试遴选入朝,吟诗作画那是基本功,因为考试科目就有诗词这一科。所以当时的为官风气就是半做官,半隐居。我倒以为这样的官员人性更真实一些,也更丰满一些。官员的情趣是必要的,这样的官员更容易走亲民路线嘛。你没注意欧美国家的总统呀总理呀,一到假期拎着包包就跟家人开溜了。搞不好就是咱盛唐的遗风啊!张登高赞叹道,有道理。没想到你小子肚子里还真有货色。厉害厉害,必成大器。张慧能谦卑地说,没有你张总的赏识和扶持,我纵有满腹经纶,能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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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登高、张慧能挑了个靠近后花园的位置坐下。木桌木凳,朴实得略显粗糙。白瓷蓝花边茶具,淡雅纯粹。跑堂的伙计完全是大唐的装束,青衣布褂,扎腰带,灯笼裤。左胳臂上搭一条洁白的毛巾。见有客人招呼,一声“好——呐——”,拖得长长的尾音十分夸张,让人感觉着似乎梦回大唐了。张慧能朝窗外的后花园望去,一片青翠的竹林,是湘妃竹。微风轻抚,竹叶飒飒;小桥流水的景观,还配上一个“孤舟蓑笠翁”,在旋转的木头风车下面“独钓寒江雪”。这个景观设计把风马牛整到一块了,简直乱弹琴。张登高问张慧能,咱们喝点啥茶?张慧能说,你看你喜欢什么,我随意。张登高说,在绿茶、红茶、花茶、白茶和黑茶中,你倾向于哪种茶?张慧能不假思索地说,普洱呀。张登高问:为什么?张慧能答:淡而无味。跟终南别业的环境搭调。张登高说,那就依你的,来一壶班樟古树七子饼普洱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