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无法行走,加上两个高中生,赵友志看着这情况,开始怀疑自己能不能走出这间庙宇。

「阿呆同学……。」他低语着,喊着阿呆。

他绝对不是在骂人,而是认识这位瘦小的男生到现在,他完全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大家叫他阿呆,他也只自称阿呆。

问了姓名,他却只是笑而不答。

阿呆回过了头,这间庙四周所有的门全都被关上,许多小沙弥与和尚站在门边,阻挡着他们离去。

阿呆眼镜下的双眼,是清澈明亮的,可以看清所有的魍魉鬼魅及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其实他的五官全都可以感知到阴界的东西,但是他对这些东西挺厌烦的,所以他戴了施过法的眼镜与耳环,杜绝意识到它们的存在。

不过取下后,他现在可以清楚的辨认出哪些是人,哪些不是。

「一堆小鬼……,」他伸出了手,直接点向几个沙弥,「那几个是人,剩下的全是鬼,羽凡,人类的部份就麻烦妳了。」

「咦咦?」王羽凡怔了怔,「你比太快了,我没看清楚!」

当初在庙后跟赵友志说话的小沙弥是真正的人类,他听见阿呆说的话,不禁吓了一跳,那个施主刚刚说……他旁边的人是、是、是鬼!?

他下意识的往身边的师兄看去,只见师兄和蔼的对着他微笑……一直笑到整张脸皮扩张到无限,然后瞬间,他的脸跟面具一样,唰的掉下了一张脸皮!

「哇呀啊──」小沙弥吓得向后踉跄着,其它和尚也都惊慌失措!「师、师兄!」

那师兄长手一伸,轻易的揪住了小沙弥的衣襟,飞也似的往前逼近;他的脸皮已经掉了下来,下头是黑色滑溜的脸庞,表皮跟蛇一样栉比鳞次,还布满了黏液。

长长的舌头弯曲着,一伸一缩,看着眼前那不过十五、六岁的小沙弥,口水涔涔的流啊。

「可以吃吧?你们说可以吃的!」鲜嫩的孩童看起来最可口了。

「哇呀!师兄、师……师父!」小沙弥惊叫着,眼神终于瞥到一边的阿呆,「救、救命啊!」

「喂,怎么会有相处那么久了,却都不知道身边的是人还是鬼啊?」王羽凡狐疑看着眼前诡异的场景,唯一联想到的形容是「同门师兄弟相残」,现下则是鬼吃人。

「妳少五十步笑百步。」阿呆没好气的吐她槽,换作是羽凡,情况也一样。

某个角落发出了惨叫声,有人逃跑时,脚被一把扯断,趴在地上往前挣扎爬行,有人试图躲到桌子底下,但是桌底下的怨灵数量更为惊人。

「为什么?现在是大白天啊!」赵友志突然注意到门缝下的阳光,这怎么说都太不合理了。

「你以为鬼真的只有白天才会出来吗?」只见阿呆拿过神桌上的蜡烛,往面前的妖鬼走去,「大部份的确是,但剩下的、只要环境允许,它们一样可以横行无阻。」

「环境?」王羽凡不安的看了看这间庙,「这里的环境非常好喔?」

「好到我们可能逃不出去呢!」阿呆虽然这么说着,但是依然带着笑容,右手双指并拢,触及烛火,烛火进而在他指尖上跳跃着。

妖鬼正把自己恶臭的尖嘴撑大,尺寸刚好要把小沙弥给吞下去之际,便注意到逼近的阿呆,将它那丑陋无比的头转了过来。

「太慢了。」他淡淡说了一句,指尖往妖鬼上一点。

另一只手,飞快地拉过已经不醒人事的小沙弥,以免他被活生生的火焰给烫着。

那化作蛇状的妖鬼,整副身躯已经剧烈的燃烧着,他凄厉的惨叫着,凸出双眼瞪着,痛苦地扭曲着身体。

现场弥漫着一股恶臭的焦味,妖鬼的身体渐趋炭化,然后消散在空中。

「你把人跟蛇融合在一起吗?」阿呆喃喃看着四飞的妖鬼,有点敬佩,「还蛮有意思的……竟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藏真师父看着阿呆,没有说话,他眼底倒映着闪耀的火光,嘴角嵌着笑,看起来对阿呆非常满意。

他走回来时,发现王羽凡身上已经带了伤。」「你又玩业火喔?我跟你妈说喔!」

「妳是去哪里……?」他看了四周,发现有的妖鬼已经被打得落荒而逃,「妳连这种玩意也敢碰?」

「我不想闲着咩!」她耸了耸肩,手上拿着铜制的烛台,份量扎实,从妖鬼的后脑勺砸去,相当有效。

赵友志自然是看得目瞪口呆,这奇怪的高中生,可以让一小簇烛火在妖怪身上燃烧,甚至烧毁对方;一个高中女生,不但可以闪躲过鬼怪们的攻击,甚至还可以拿烛台砸它们?

他应该要做些什么的,他是这里唯一的大人啊!

上方传来一些细微的声音,那像是爪子在柱子上摩擦的声音,阿呆仰头看去,才发现曾几何时,有群熟悉的小鬼们,正从柱子上方攀爬而下。

那群小鬼是名副其实的鬼群,从婴儿到五、六岁的儿童,它们身上全有着黏滑的**,瘦骨嶙峋的模样,为数比上次见面时还惊人。

他们只敢停在柱子上一半的位置,还有那群化为人形的妖鬼们,也不敢逼近阿呆他们;阿呆看向那位自称藏真师父的男人,他知道是因为那个人没有下令,所以这些受控制的鬼众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吧?

「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阿呆看着他,决定开门见山。

「我们只是开间庙罢了!想让庙兴旺一点,本来就要请神。」藏真师父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对着倒在赵友志怀里的廖舒雅微笑着。

「请不了神,就请魔吗?」阿呆侧了头想了一下,「还是你一开始就没打算要请神?」

就过去这间庙的气场表现,它一直都是施阴法的庙宇,这种人怎么可能请得到真正的神明?

「魔主的力量并不比神明差!」这是他多年来的感想,「要完成一个人的愿望,求神并不易得到,但是跟魔求,保证很快就能实现。」

「附带的条件也不多,不需要花上数年或是数十年的光阴!」连解签人也虔诚极了,「你应该去打探一下我们创造的奇迹,多少人在我们这里还了愿,就表示我们如了多少人的祈祷。」

「那后续呢?如愿以偿后要付出什么代价?我打听过,没有一个好下场!」阿呆冷冷地扯着嘴角,「话说得那么漂亮,要是那些信徒知道有那种后果,谁还敢祈愿?」

魔……赵友志听得难受,他看着怀里的妻子,舒雅身上不是什么菩萨,他一直都知道,但是为什么会是魔?没想到这间「卐应宫」竟请了魔物降在她身上!

这也就是为什么连土地公都避之三舍,家里供奉的神明及神主牌位也全部都折了断。

「这就有所误会了,你该讨论的是那些信众的想法。」藏真师父从容的双手交迭身后,大步的迈开,「他们要求什么,我们成就什么……其它的后续?那也只是人生的际遇罢了!」

「听你在五四三!」王羽凡不耐烦的出了声,「所有来这里还愿的人,人生都那么凄惨喔?明明就是你们给人家索取别的东西!」

而且既然已经「还愿」了,怎么还可以拿取别的东西!「唉唉,小女生,这就是妳不懂的地方了。」藏真师父在厅里转着圈,所到之处,妖鬼们纷纷退避,看来他是完美的掌握了它们。「为什么高铁会比客运贵?时间就是金钱吶!想要快速的达成奇迹,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呿!说半天前头都是冠冕堂皇的话!」王羽凡噘起了嘴,「你们有良心的话,干嘛不让信徒们知道坐在上头的是活生生的魔物,要搭快速列车的请排队,只是代价会很高喔!」

阿呆把越说越激动的王羽凡给往后拉,「他们要是有良心,会请魔物吗?」她能不能再多想一下下啊?

王羽凡眨了眨眼,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对厚,她太天真了。

「这是生意,一切都很公平。」解签人依然故我,「我达成了信徒的愿望,他们就该付出应有的代价。」

「代价是什么?」坐在地上的赵友志终于出了声。

有没有人可以告诉他,那她的妻子遭受这样的对待,又得到了什么?

「那个……,」藏真师父忽然恭恭敬敬的朝着廖舒雅一拜,「就是由魔主自己决定了。」

不管是要灵魂、还是鲜血,全都看他高兴。

半身不遂,老婆又跟合伙人跑掉的张先生,魔物要的是他在**痛苦挣扎的心情;单亲爸爸那个被撕票的女儿,魔物享受的是女孩被活生生切成三块的惨叫声;至于那位李太太,它只是稍微鼓吹了一下人性的黑暗面,她就真的下手毒害了自己的丈夫,让它见识到人类的狠毒,也因此它没跟李太太拿些什么,它已经看了一场秀。

希望生意兴隆,有作不完生意的妇人,让它很好奇为什么人类不喜欢享受短暂人生中的片刻安宁,如果这么希望做到死,它可以如她所愿;它让订单源源不绝,让妇人的手停不下来,她的脑子无法控制身体,在极端的恐惧中做到死亡为止。

那种慌张、绝望的情绪,尝起来也很美味。

而那为了老伴虔诚请托的老人呢?它是魔,没什么好感动的,它只是喜欢看看用十条命换老伴一条命的老人家,觉得值不值得呢?当然,他有两个未出世的孙子,也是它要享用的主餐之一。

至于那两位肇事的砂石车司机,他们上次在这儿嚼了槟榔吐了渣在地板上,它看了很不顺眼。两个人都祈愿天天有饭吃,所以它顺水推舟,一次解决,让他们有吃不完的牢饭。

魔主很喜欢这间庙,人世间有太多填不满的,可以让它恣意的索取代价。

阿呆感觉到邪气逼人,他不安的回过头,果然发现瘫在赵友志怀中的廖舒雅,不知何时已然睁开双眼。

「舒雅……,」赵友志唤着她,「那我老婆为什么、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待遇?把她身上的东西赶走!赶走!」

他痛哭失声,紧抱着廖舒雅,只可惜他现在拥着的,好像已经不是廖舒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