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母仪天下 第十二章 力挽狂澜

这八日以来,岑苾每日率领宫中太监宫女上城送去食物和药品,一如当年林夫人在灵州一样。而这六日以来,穆晟钊恐惧的龟缩在宫中,不再出来,每日惶急不可终日。一时间,城中人只知道有皇后,不知道有皇帝。

第九日,岑苾再次来到城楼下,正逢突厥兵一阵猛烈的攻击刚刚被城上兵民挡下,岑苾一眼看到李铭毅被吴剑豪从城楼上扶了下来,只见李铭毅胸膛上有一道很长的刀伤,鲜血正在往外涌,吴剑豪焦急的大声呼喊着。

岑苾见此情景,心中一急,几步走了上去,伸出纤细的指头,拂在李铭毅伤口旁边,嘴唇不由有些颤动,身子有些发冷。其实,岑苾小时候见到血就头晕,因此在家里有人受伤流点血,她都几欲昏厥。只是后来在灵州,因为受的刺激太大,因此竟然毫不惧怕鲜血。

今日,她看到的是李铭毅的伤口,这样的伤口她以前也包扎过不少,只是,今日她看到这伤口,往日怕血的恐怖感觉竟然有涌上心头。

岑苾的指尖十分冰凉,抚在李铭毅**的皮肤上,竟给李铭毅带来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李铭毅脸色苍白,嘴唇更是没有一丝血色,他抬起头来看了岑苾一眼,又立刻跟身边的吴剑豪说道:“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他这是怕一旦城内军民知道他的伤势,会人心动摇,那么邺都被破就在旦夕之间了。岑苾立刻让庄虎带着其他人上城楼给军民送食物。

吴剑豪将李铭毅扶到守将居所中,岑苾只带了闵江月跟了过去。

吴剑豪扶李铭毅在椅子上坐下,岑苾立刻让闵江月从随身的药箱中取出金疮药和纱布,小心的给李铭毅敷上伤药,然后裹上纱布。李铭毅看岑苾神色非常紧张,不觉安慰道:“我没事,这伤不要紧,你不要担心。”声音依旧那样虚弱。

吴剑豪嚷嚷道:“还说不要紧,再深一点就刺到心脉了!”

李铭毅沉思了一会,却突然对低头小心翼翼包扎伤口的岑苾说道:“如果我没记错,这好像是你第二次给我包扎伤口。你平时给人包扎的次数也不少了,当年你跟着林夫人不是学了不少吗,为何今日包扎起来,手还颤的这么厉害,水平似乎比当年还要差!”

李铭毅见岑苾手抖的厉害,知道她心里紧张,不由想说说笑话缓解一下气氛,哪知道岑苾还未说话,吴剑豪却突然说道:“当年在腾冲的时候都怪我,我要不是执意那么做,你们如今也不会这样了!哎,不过看这情形,邺都也坚持不过两日了,生不能同屋,死能同穴也好!”

“你胡说些什么!”李铭毅闻言责怪道。

“我又说错了吗?”吴剑豪很无辜的说。

岑苾想起当年情景,淡淡一笑,对吴剑豪说道;“当年没有死在你手上,多活了七年,发生了这许多事,我这辈子也算什么都经历过,现在就算死在这里,也没什么遗憾!”

吴剑豪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李铭毅也沉默了。

当年,大家不由都回忆起当年的情景了,想起当年,恍如隔世。

“李将军,吴将军!”门外突然传来军士急促的呼喊。

屋内人心中都是一惊,难道这么快城楼上就有变故?李铭毅想站起来,却没有力气,又跌坐在椅子上。

吴剑豪已经冲出屋外,大声问道;“怎么了?难道这么快突厥兵就冲进来了?”

“不,不是的,将军,突厥兵竟然有向后撤退的迹象,汪大人让小的赶紧来通知二位将军。”士卒说道。

“撤退?这怎么可能?没道理啊!难道要使什么诡计?”吴剑豪喃喃说道。

岑苾走出屋子,吩咐道:“你先回去,有什么情况立刻过来禀报!”

士卒应声而退。

岑苾回到屋内,李铭毅也是满脸疑惑。吴剑豪道:“我还是上城楼去看看!”说着一溜烟跑了。

屋内一时沉闷了,岑苾和李铭毅心中都有些激动,难道真的天无绝人之路?但是两人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就这样沉默的对坐了半个时辰,吴剑豪终于回来了,进门就喜道:“突厥真的退兵了,而且似乎走的有些匆忙,不知道是否是突厥后方有什么变故。据探子回报,现在突厥士兵已经退出五十里地了。咱们邺都城之围已经解了。”

岑苾和李铭毅又惊又喜,相视一笑,但是突然又似乎想起什么,两人的目光都黯然下来。

第二天,勤王的兵马纷纷来到邺都。而北方探马回报,呼将蓝的叔叔联合了突厥十几个酋长,积聚了不少势力,要自立为可汗,呼将蓝后方不靖,因此只得功败垂成,回师讨伐。

邺都君臣得知这个消息,都十分高兴,突厥内乱,近几年能够再犯燕国的可能性就小了。

原来上天真的会有奇迹发生!

可是,对于远嫁突厥的昭祥长公主来说,奇迹是不会发生的,奇迹也靠她自己的努力。

在伊占顿可汗死后,她忍辱负重,带着一双儿女嫁给好色的呼将蓝,想阻止他南征的野心,可是,她错了,呼将蓝根本就没有因为她的委身下嫁而放弃南征的打算,更害死了她的儿子,给自己免除后患。

知道受骗之时,呼将蓝已经出征在即,昭祥立刻带着女儿,投奔伊占顿的弟弟伊高邪而去。皇天不负苦心人,胆小怕事的伊高邪在她的美色**和权利怂恿之下,终于联合了十几个部落首领,要争可汗之位。这才使得呼将蓝不得不回师北伐。

这其中,她付出了多少努力,只有她自己知道。

当她得知邺都之围已解,哥哥的皇位终于保住了的时候,她正站在帐篷门口,凝望着南方,泪流满面。

南方,那里有她的家园,有她最最惦念的亲人。

十月,突厥经过一番内战,一分为二,产生两个可汗,呼将蓝得到突厥北部大部分地区,而伊高邪得到突厥南部与燕国接壤的地域,虽然伊高邪的地域比呼将蓝小的多,但是伊高邪到底是突厥人,善于骑兵袭击,后又有燕国为依靠,因此呼将蓝南侵的野心一时无法得逞,只恨的牙痒痒,却也无可奈何。昭祥于是成为伊高邪的可贺敦。

十一月初五,昭祥的使者千里迢迢来到邺都。虽然,在昭祥出嫁之后,也曾与穆晟钊有书信往来,可是一年不过一二次,信中言语不过报个平安,并无多少其他话语可以写在信中。突厥到燕国到底风霜万里,途中送信常历时三月一个往返,信函也并非能保密,因此除了普通问候外,也并不方便写其他什么话语。

现在,在经历了这样一场大战之后,昭祥亲派的使者来到邺都,穆晟钊大喜过望,携了岑苾匆匆来到迎庆宫召见使者。

穆晟钊在龙椅上刚一坐定,就召使者上殿,一炷香功夫,一位纤瘦使者走进殿中,低头跪拜,穆晟钊一听声音,不禁大惊失色,原来这使者竟然是个女子。

穆晟钊惊讶道:“你是女子?”

那女子抬起头来,露出秀丽但饱经风霜的脸庞来,她说道:“是,臣妾是当年跟随长公主出嫁的宫女,名叫晋妧,去突厥之后,应公主之命在突厥贵族女子间游走,互通消息。”

一旁的岑苾立刻想到汉武帝时候随解忧公主出嫁乌孙的冯嫽,原来昭祥公主效仿解忧,也培养出了自己的女使者。

穆晟钊因为想念妹妹,感念妹妹对自己所做出的牺牲,连带对眼前这位宫女出身的使者晋妧产生敬意,顿了一声,想了一想如何称呼她,然后说道:“晋爱卿,一路辛苦你了,朕对你十分感谢!”

晋妧赶紧跪下又拜道:“臣妾不过是燕宫中一名普通宫女,无昭君之貌不足以替公主和亲塞外,幸得公主看重,托付如此重任,臣妾万死也要办好公主交代的事情。”

穆晟钊赶紧请晋妧起来,唏嘘一阵,不由问道:“公主这些年在突厥日子过的如何?”

晋妧面露伤感之色,道:“公主她去国怀乡,长年不见故人,心情自然郁闷,公主在塞外,爱唱《黄鹄歌》,今年以来唱的次数渐多。”

“何为《黄鹄歌》?”穆晟钊立刻追问道。他虽然也熟读四书五经,对华夏历史知道不少,但是到底沉迷女色,因此不知道前朝典故也实属平常。

晋妧正要答话,岑苾已经说道:“《黄鹄歌》是汉武帝时候江都王之女细君公主嫁于乌孙,细君公主在塞外思乡悲苦而做的歌。”说着用低沉的语调念起了这首悲嫁之歌: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

远托异国兮乌孙王。

穹庐为室兮旃为墙,

以肉为食兮酪为浆。

居常土思兮心内伤,

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一曲念完,穆晟钊和晋妧眼中都含着泪花,十分动容。岑苾心中暗想,汉武时期刘细君出嫁乌孙是被迫无奈,而昭祥出嫁是为了效仿千金公主,保家卫国,可她这样一个坚强硬朗的女子,出嫁不过四五年光景,也唱起了这悲戚思乡之歌,看来在突厥的日子实在难过,不免心头也难过起来,为千古女子悲惨命运而伤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