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南方（四）
登陆作战，或许是所有作战样式中最复杂最难驾驭伤亡也最大的一种。它是一个庞大的复杂的系统。涉及海陆空三军兵力的统筹、物资的调配、火力的配合，诸军兵种的协同。登陆作战不是抢滩登陆的游戏，它所呈现出来的残酷和血腥，不论对进攻一方还是对防守一方的心灵都是巨大的摧残和**，绝对能够让敌我双方都疯狂崩溃。就算做了在充分的准备，也没有一场登陆作战是从容不迫有条不紊的。
炮弹在头顶上飞过的场景让久经阵仗的老兵油子们的肾上腺素飙升。而子弹打在登陆艇首门上的哔哔啵啵的声音绝对令人惊恐万状。你既想看看船外面的究竟，又不敢抬头，恨不得把头埋在裤裆里。哆嗦的双腿双手牙关，不是你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了的。这是大海，既不是长江也不是老家一马平川的大平原或是跌宕起伏的山岭。四周无遮无拦，身体随着真正的“一叶扁舟”随波逐流。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挫败感、无助感，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以及同样翻江倒海的胃部的双重折磨下，掏空了一个人所有的雄心壮志。
真的要打鬼子了，终于要报仇雪恨了，终于不用再自相残杀了，新中国已经建立了，家乡的土改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心中的梦想就要实现了，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激动吗？兴奋吗？前提是你得活着，才能感受或者享受这一切。而这一切，或许就在登陆艇首门打开的一瞬间就结束了。
“全体注意，靠岸后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去、散开！再重复一遍，靠岸后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去、散开！全体都有，冲啊！快！快！快离开登陆艇！”枪炮声中，各只登陆艇上几乎都在重复这一幕。
登陆艇首门打开，随着解放军战士的涌出，扑面而来如雨的子弹也不期而至。很多战士还没来得急离开登陆艇，年轻的生命就已经结束。成为同为胜利道路上的基石，任由自己的战友践踏。子弹射入身体的扑扑声和射入沙滩的刷刷声、射入海水中的“啾啾”声截然不同。大口径子弹、各种口径的炮弹爆炸后产生的气浪、弹片、沙粒在海滩上迸溅飞舞，鲜血、残肢、碎肉、身体或者尸体也在卖力的迎合者死亡的节奏舞动。大片大片的鲜血染红了海滩殷红了海水。海滩上到处是呻吟声、嚎叫声和大声呼唤卫生员的吼叫声，还有请求救治或者帮助结束痛苦的哀求声。
如果刚才还和你点头微笑的同伴，就在你面前竞相倒下，你还有勇气踏着他们的尸体冲出登陆艇吗？当你踏着同伴的尸体冲出登陆艇而又幸运的没有牺牲，此时你趴在海滩上，面对飞舞的子弹、沙土、硝烟和血肉，你分得清应该向什么地方进攻吗？你找得到敌人在哪儿，火力来源于何处吗？别急，想象一下，数百艘登陆艇同时向海岸冲，你能保证自己不迷路吗？你能保证在炮火纷飞的战场准确无误的找到自己所谓的预定目标吗？别轻易回答。据我所知，很多人去海滨浴场游泳，当他们乘风破浪意气风发返回海滩时，大约有百分之六十的以上的人，无法在第一时间，从被五颜六色帐篷装点的光怪陆离的沙滩上，寻找到自己的帐篷。当死亡带着嚣张的狂笑不断从身边和头顶呼啸而过的时候，又有多少人还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和冷静地思考呢？死神狂笑着在人群中欢快地起舞、穿梭、忙碌。死亡还在追逐着厮杀着的人们，不管你是勇敢还是懦弱，不管你是正义还是邪恶。炮声依然隆隆，厮杀声渐渐蜕变成某种类似野兽的嚎叫。
战争不是游戏，不是消遣，不是坐在电影院里被欣赏的所谓暴力美学，更不是电脑前面鼠标晃动下的随心所欲。那种狗血沸腾的场面永远只能出现在想象之中。亲身经历了战争你就会发现，那里只有暴力血腥没有美。能在战争中发现美并歌颂战争的人，要么没见过战争，要么别有用心，要么就是变态。
在战场上，总是有人能够比别人更冷静一些，能够在纷乱的场面中找到关键，这就是基层指挥官和士官的价值所在。否则，这就不是军队冲锋而是动物自杀。趴在海滩上被敌人火力压制住的战士们，在身边连长、排长、班长、班副、老兵的叫喊、呵斥、谩骂、命令中，跟随着他们向前面某个地方射击或者冲锋。不断有人倒在进攻的路上，不断有血光迸现的场面没有任何征兆的出现在还活着的人眼前。你来不及伤感、震惊、恐惧，你甚至来不及思考。你所有的迟疑都会带来一个结果——死亡。其实，没有这些感觉同样也会死亡，在战场上能够活下来，除了作战技能之外，好运气也非常重要。如果你不是第一梯队，如果你的长官不是个想立功想的脑袋发热或者被忽悠的脑袋发热、哭着喊着硬要和别人抢什么尖刀班尖刀排尖刀连的家伙，你活下去的可能性要大得多。这就是运气。
登陆艇首门一打开，你就冲出去，如果没有被子弹击中，那么就应该立即匍匐下来或者找到一个遮蔽物作为掩护，你可能会被后面的人踩上几脚，不过，总要比那些被肾上腺素弄得不行不行的、傻逼呼呼挺着胸脯冲锋的生瓜蛋子活下来的机会大一些。你要冲上一片未知的高地，先扔上几颗手榴弹，就要比不知死活的直接冲上去活下来的机会大一些。这就是技术。胆怯的人未必就能死，勇敢的人也未必就真能活下去，甭信什么“子弹专找怕死鬼”这样的鬼话。这都是老兵油子骗新兵的鬼话。在战场上，除了运气之外，子弹专找学艺不精的生瓜蛋子倒是真的。永远别相信别人的忽悠，不管这个“别人”的级别多高都别信。像“祖国和人民永远会记住你”这种纯属鬼扯的话，除了把你忽悠的热血沸腾去送死的作用之外，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你死了，除非家人和朋友，没人会记得你。很快，连这些人也会把你忘得一干二净，毕竟生活还得继续。只有活着，信仰、理想、胜利、荣誉才有意义和价值。死了，即便把你PS过的画像挂在共和国最醒目的地方，再把你的尸体弄成木乃伊接受人们的参观瞻仰又能如何？除了养活一个局级单位，成为一个旅游景点，又能怎么样呢？谁又能真的不朽呢？
沙滩上的尸体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来愈多，越来越密。日本鬼子的日子也不好受。这些或者百战余生或者刚刚离开本土的新兵蛋子们，他们无一例外的第一次看到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勇敢的多的中国人。他们同样不畏惧死亡，同样执着，为了目标不惜一切代价。用身体死死抵住塞进碉堡暗堡射击孔内的爆破筒的中人并不罕见。海滩上的厮杀中，岛内的中人不分信仰、放下恩怨，共同杀向共同的敌人。打援、破坏道路，进攻二线城市，为飞机指示目标，直接从滩头阵地鬼子背后发起攻击。任何一支抗登陆部队，不论他多么精锐、多么不怕牺牲，工事构筑得多么坚固，都无法承受两面夹攻。在内应部队的接应下，解放军在付出了巨大的牺牲之后，终于突破鬼子在滩头的防御，迅速向纵深发展。解放军登陆部队第二梯队，在第一梯队登陆后就在潜艇部队的暗中保护下驶向海南岛。
日本的驻岛舰队要么被狼群布设的水雷封锁在港口内，要么被狼群先进的潜射导弹击毁击沉。好不容易通过封锁线的日本军舰，立即遭到来自空中的猛烈打击。即便逃过一次又一次劫数的日本海军军舰，突入琼州海峡，才发现自己陷入拼命三郎一般的鱼雷快艇组成的攻击火力网中。前辈们的技术或许粗糙一点，不过拼命精神是不容丝毫置疑的。当然，日本海军主力舰在覆灭前，也给中队带来巨大的损失。毕竟超过200毫米口径的巨炮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再有就是舰船上那些密如刺猬一般的火炮，完全能够抵得上一个多重炮团的威力。这些移动的炮团们，在空中海面水下全方位的攻击下，纷纷沉入大海。一些排水量较小的舰船，纷纷悬挂起了白旗。
日本鬼子的战争，如果从1931年算起已经进行了15年，37年以后高强度的作战也持续了九年时间。普通百姓和士兵或许感受不到皇国大事和皇国面临的巨大危机，但是每况愈下的生活质量和亲人的骨灰是最直观的战争感受。效忠天皇、为国而战的目的是什么？是开拓万顷波涛，那么开拓万顷波涛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皇国的万世基业。那么皇国的万世基业的目的是什么?不管最终目的是什么，但是总不会用白骨垒成的废墟和年龄越来越小的预备军人以及饥饿的国民吧！要知道日本国民的平均受教育程度，在1931年就已经达到了初中水平。国民有文化的好处就是，在经过一段时间的狂热之后，面对残酷的现实，总会有人冷静下来思考。
而且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多。经过九年的鏖战，同样是武装到牙齿的日本鬼子，早已经不是开战之初的那些精兵了。这些精兵要么被中国人斩杀、俘虏做苦役，要么被派往太平洋诸岛与美国大兵厮杀。在海南岛这样的次要战场，补充兵、预备役更是占多数。你不能指望一个拖家带口的大兵和一个17、8的孩子一样思考事情对待生活。他们得为家里的生计着想，他们得想自己的女人、孩子、父母，他们更珍惜自己的生命，因为他们根本死不起。这就是为什么自古英雄出少年，为什么水浒里面的流氓恶霸们要么“于女色不打紧，整日里打熬筋骨”要么毁家纡难；为什么各个政党、革命团体、黑社会组织、流氓团体不遗余力的争夺早晨点钟的太阳，在青少年中发展壮大自己的原因所在。
海南岛上驻守的3万多名日本陆海军官兵，绝大多数都是这样“精神萎靡、意志薄弱”之辈，他们的武器虽然还是三八大盖儿，但是他们已经没了那颗勇敢的心。
第二梯队登陆后，更不停留，在内应部队的指引下，直接向纵深地带高速推进。随着解放军后续部队源源不断的涌上海南岛，鬼子们就已经知道自己或许支持不了多久。他们不断向台湾和南方军求援。虽然他们也知道这种希望非常渺茫，但是面对汹涌而来的敌人他们总得做点什么吧？台湾太远、越南虽然近再咫尺，然而现在南方军根本无法向满足海南岛上日军的要求。他们目前正在遭受狼之队3个集团军30余万人的猛烈进攻，而自顾不暇。
解放军的进展神速。铁脚板真不是盖的。一日夜疾行200里对于这些基本不知道机械化为何物军对来说，并不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日本鬼子此时，才终于明白这座被他们占领了7年多叫海南岛的岛屿，永远不会属于他们。他们不仅要承受正规部队的进攻、穿插、穷追不舍。还要是可防备土八路的骚扰偷袭和坚壁清野。那些不久前还哈巴狗一样在自己面前摇尾乞怜的皇协军们，转眼就变成喂不熟的白眼狼。哪儿哪儿都是围追堵截的敌人，前面就是茫茫大海，岛国出生的人对海岛再熟悉不过。逃，无路；守，不住；打，不赢；援，没有，除了自杀、被杀之外，恐怕就剩下了投降一途。毕竟真正能够、愿意拼死效忠天皇和皇国的人并不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