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放龙入海(2)

停在沙漠的一个断壁休整的时候,寂刃躺在离军队不远的地方,即使在大漠他也恪守着自己只是一个影子的职责,离他不远的地方站着的紫衣少年,即使在大漠行走多日,那张脸依旧漂亮,那是冷勋的影子流熏。看着那个一身邋遢的男子,流熏皱着眉头,他成为影卫之时,寂刃已经跟在云峥身边,所以他并未见过。只是这些日子,不管他如何追赶这个人,总会让他逃走,而他也似乎和带冷勋来漠北的柳景轩有这极深的关系,羊皮靴子踩进沙坑,流熏一步步向寂刃走去。听到脚步声的寂刃不觉一笑,连日来的风沙把那张脸雕琢的越发透着一股沧桑。

快到寂刃身旁的时候,流熏突然不动了,这是他第一次来大漠,所以他不知道,这个万里黄沙的地方处处都是危机,微微一动,身子便像石头沉近水里一样,一点点地向下陷,不动还好,若要动,沙的流逝速度会越来越快。这样的情况让流熏手足无措,竟然一点自救的办法都想不出,而听到沙子流动的寂刃却越笑越开心,直到笑出声来。

听到寂刃笑,流熏的脸一下便红了,他本是要偷袭他的,最后却反被流沙所困。

“你笑什么?”那声音带着恼怒。

听他如此问,寂刃笑的越发开心的道:“笑什么,我笑什么,什么时候用你来管,小子,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你无耻……”

坐直身子看着那俊秀的少年,寂刃笑道:“如今的影卫都想你这样吗?”说着便抬起浊泸剑戳着流熏的肩道:“肩不能提,手不能拉,脑子还不好。真是要什么没有什么……”

听他如此说,流熏怒道:“不许……”那你字还没出口,身子便不停地向下陷,而这全赖寂刃的浊泸剑所赐,随着那越陷越深的少年,寂刃道:“我这辈子最讨厌两种人,一种是听话的,一种是不听话的。所以别惹我生气。”说着便示威一样踏着陷住流熏的流沙而去,留流熏在这茫茫的大漠中,只能等死。

看着远去的寂刃,流熏怒道:“等老子出去,老子出去一定杀了你。”

打开羊皮的酒袋喝了一大口酒的寂刃笑道:“好,我等着。”

那日即要启程时,冷寻还未见流熏回来,流熏与冷勋之间并不像其他的影子和主人,他们之间的一切更像是一种厮守,找到流熏的时候少年已经快被流沙吞没,找人救了流熏出来的时候,寂刃就坐在距他不远处的石台上,喝着酒,其实若没人发现他,他也是会救流熏出来,或许是流浪的时间太长,他似乎有些寂寞了。

和炽焰副将会合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开京都一月,那个常年征战的汉子看到五皇子的那一刻眼里分明带了一丝不屑,北地苦寒,这些人离乡背井跟随炽焰保卫边疆,目中只有炽焰,即使如今站在他们面前的是天朝帝王,也终究是这样不屑的眼神,他们所坐拥的江山,所享受的锦衣玉食,都是这些汉子用血汗拼来的。冷勋看着那汉子想的却是炽焰,上一次见面还是两年前,亦是这样不屑的眼神吧。忘记了,两年的开封,他唯一记得的就是无双的背影,决绝,惨烈……

那是炽焰的副将中最得力的一个。今日他本不愿来,与北掳之战迫在眉睫,军中正是用人之际,将军却一定要他来接这帮没用的书生,本就生气,随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说,景轩偶尔问起炽焰,他也只是附和两句,嗓音带着一股苍凉的沙哑。

就这样一路西行,到炽焰大军驻扎之地时,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坐在车里的冷勋下车便是一阵目眩,似站不住一般去扶那马车,而为首的汉子进了大营目中便是紧张,大帐已起,将军已经出战,而千叠山上的号角声越发嘹亮,听到号角声音,汉子双脚狠狠地夹了马肚子,管都不管冷勋一行人,快马奔向大帐之外的山上。

千叠山上,连绵不断的大雪纷纷而下,只有七月却已经是飞雪的日子,漠北的天气向来这般喜怒不定。若是乱了他的大军,那便不是天气问题那么简单,炽焰站在山头,金甲黑发飘在风中,而那双黑眸望着远处,这场战事已被他压了许久,原本一触即发的局势在昨夜北掳的突袭中彻底爆发。

马上的炽焰一身金甲,在纷纷扬扬的白雪中散着一股冷光,这般紧迫的局势,他们却还要凑这样热闹。

那张脸上也有像昨夜刷马人一样的刀疤,只是那样嗜血的眼睛却没有昨夜的半分宁静,此时的他手中握着长剑,目中带着血色,一股冷傲充斥着整个战场。

“北掳到了那里?”

跟随了炽焰多年的军师少安递过牛皮的地图道:“已经到了怀赤,探子来报北掳聚集精兵十万,分三军,每军三万。以西北,南路,子社三地而来,只是……”

看着地图上的标记,炽焰声音冷瑟:“说。”

“只是这次领军的并非北掳太子摩天,乃是正将军,燕淮。”

微微一愣,炽焰道:“为何?”

“昨日知道消息,我便派了密探前往北掳,刚刚探子来报燕摩天像是已离开北掳。”

如今正是战事紧要之时,燕摩天竟然会离开北掳?

北掳太子燕摩天,与炽焰年纪相仿,战场上与和炽焰碰过许多面,两人对战,你输我赢,旗鼓相当。炽焰带兵七年,每每迎战之人必是燕摩天的。可这回却是将军燕淮,按燕摩天的性格绝不会因战而退,这里面一定是有了比与炽焰争锋夺霸对他更有利的事情。

见炽焰久久不语,少安突然想起昨夜,擂鼓响起,他披着长衫去见炽焰的时候,他就站在大帐里,看着那张征战图发着呆,那样的背影有着少安从未见过的凄凉,他跟了炽焰七年,这样的背影与多愁善感从未在那个男人的脸上出现过,即使他败的只剩下他自己,他都没有过那样的表情,一丝不好的感觉席上心头,少安抬头看着炽焰的脸,不知何时那张脸有恢复了以往的冷傲,满眼的血色,那是一种漠视生命的感觉,希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离开京都,他与炽焰的命运就已经改变,他知道从离开那一刻,他们就离问鼎江山称霸天下越来越远,直到七年之后的遥不可及,就像炽焰说的,如今又有什么不好,策马扬鞭,挥斥塞外,在没有比这更自在的,只是这样的洒脱,与他们仅有的幸福,在五皇子到来之后又还能剩下多久。

副将上山的时候炽焰还站在山上,雪越下越大,回过头看着脸色微红的副将,炽焰道:“他们到了在哪?”

听炽焰问,将领回话道:“卑职已经将他们送到大营……”他声音还未落,山巅之后就传来另一个声音。

“是吗,你可是半路就丢下我们赶到这里。炽焰,你的兵可是越来越滑头了。”那声音很熟悉,带着些玩闹的颜色,顺着副将看去,一身单衣的景轩就站在那副将的身后,那张脸带着淡淡的邪气,熟悉又有些陌生,他终究还是回来了,看着景轩,炽焰摆了摆手,副将起身告退。

千叠山头,大雪铺天盖地的袭来。看着那大雪,景轩道:“两年前见你的时候,你也是这样,臭着一张脸。”

炽焰皱着眉,黑眸之下带着一丝常人难耐的冰冷:“你怎么会来这?”

景轩伸手接着雪,柔弱的雪花飘下来,衬得那少年有种出尘般的清秀,而话音还是初见是那种玩世不恭:“二殿下的消息太不灵通了,五殿下来边疆传旨,柳景轩怎么能不来。如今太和王朝不知道柳景轩脑袋发热跟了五殿下消息的,恐怕只有二殿下了。”

听他如此说炽焰回过头,目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双眼的怒火像是要把景轩吃掉,只是却终究没有发难。

看到这样的炽焰,景轩笑得越发开怀:“我说过,我会回来的。既然你不愿意,那我当然要找别人。”

“你……”

景轩回过头俊逸的脸上带着微笑,只是那笑容在炽焰眼中那样刺目,百万大军的杀意都不如那浅浅一抹笑,苏家,那就是让江山闻风色变的苏家。

不觉目中回到那年,他第一次见到景轩的时候的样子,单薄的少年一身白衣,披着狐裘,身后跟着一个黑衣人,他的唇边永远带着微笑,而眼里带着一股未设世俗的纯真与无邪。只是炽焰知道,他看到的绝不是那个真正的景轩,能把自己隐匿到给别人另外一张脸的人绝不简单。

“太子虽才华横溢,却是性格阴郁,恃宠而骄,不出半年定会被废黜。”那是景轩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苏家预测的历史向来从未错过,这几乎成了一种定数,而太子被杀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他也站在千叠山头,呼啸的山巅,耳边都是景轩的话:“你既然不愿意我就去找别人,这个江山终究要有一个担负重任的人。”没想到他找到的是冷勋。他想过安靖,想过南泽,甚至他会推翻如今的太和拥立他人为王,都没有想到他会选择景轩。

“为什么是他?”炽焰问的恼怒。

看着手里的雪,景轩回头一笑,那笑容天真在那一身如血的红衣的衬托下充满着邪魅,那样的笑让炽焰觉得害怕:“没想到这个时候这里还能下雪。”

手腕深深一疼景轩再抬头的时候,颈下的刀泛着逼人的寒光:“为什么?”

景轩仰头望了一眼炽焰,丝毫不顾及颈见的寒刀,嘴角泛起的笑容带着一丝诡异,他一步步的往前走,炽焰的刀一点点的向后退:“五殿下命中平庸,此生绝无龙吟九州,称霸天下之命。”

炽焰眼中似乎带着火,音调比刚刚高了许多,如今的他看尽生死也只有在苏家人面前会把弱点暴露无遗:“那为什么你还要选他?”

“我说过,即使最不能成为帝王的人有了苏家也能成为江山霸主,苏家的预测历来从未错过,这次依旧如此。”那声音极冷,那双目极锋,看着那样的景轩炽焰放下手。

拿刀的手无力的垂下,许久之后,炽焰才回过神,红衣少年已然离开,顺着千叠山往下看云雾之间似乎能看到那抹血一样的身影,而炽焰的目随着那身影而下,越来越远,而那目中燃起的斗志却是越来越深,他一定不能让他得逞。

而望着景轩远去的不止只有炽焰,还有苍溪,黑发黑眸的少年亦站在山巅却不似炽焰一样在众人所瞩目的地方,他像是已经融进了这山峦之中,越发不像是一个影子。

耳边一阵异样的风声,刀就这般的出鞘了,寂刃还记得那时候问苍溪为何人人喜剑,他却要用刀时,苍溪说:刀为百兵之王,刃厉,杀人必死,不留活命。

大漠的苍鹰在那刀下变成两半,而引了那苍鹰来的男子看着那快如风的刀不觉轻轻一笑,他做到了,七年前他走的时候就说过:“寂刃,七年之后,我们一较生死。”

七年之后的今日,他随景轩而来,而他依旧是那年跟随二殿下离开锦衣局,头都没有回的那个苍溪。

清冷的山巅,血四下飞舞竟结成冰粒,拿着剑寂刃望着面前的苍溪笑道:“不知不觉,已经七年了。”

“我以为你会忘了……”

淡淡一笑,寂刃道:“怎么会,我怎么会忘了想要我命的人。”

“哪好……”黑的刀刃如风,快的让寂刃都有些错觉,但身为影子他们历经百战,这样一击还是躲得开的,一个回转,但还是比那刀风晚了一些,紫色的长衫被扫掉了一大块,看着随着山风飞下的布片,寂刃笑道:“这可是我花了十两银子置办的,你输了,可要赔我。”

“我不会输……”苍溪手下的刀刀刀致命,但是每次都是擦着寂刃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