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伏龙凤雏(4)

被内侍扶起南泽道:“正如林将军所说,五弟年纪尚幼,正是历练之机,建功立业并非一朝一夕,军威却要日日巩固,咳咳……儿臣荐五弟任咳咳……”话还未完,便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咳的那净白的脸满脸通红,见他这般,文宣帝命内侍搀南泽退下。

南泽走后,文宣帝道:“冷勋,你可愿意。”

看着高高在上的帝王,看着四下的大臣,拒绝,他又有什么权利去拒绝:“儿臣遵命。”

仰头望着阴霾的天,昨夜的宿醉之意还在,这就是他的命运,从出生就被放在一个不可能权倾天下的位置上,也注定不会活得潇潇洒洒。若这样的命运放在旁人身上,又不知现在的他会如何,是在乡间耕种,还是在寒窗苦读等着一朝鲤鱼跃龙门。

“五哥,五哥。”

听到声音,冷勋便回头看去,不远处一身红衣的女子就像一团火越跑越近。一身红的南溪尤为耀眼,南溪是南泽的胞妹,也是宫内唯一的公主,自小受尽宠爱,在众人的关心与呵护下长大,见她跑的极快青衫的冷勋笑道:“慢点,慢点。”

“五哥,你和他说了吗?他今天进宫了。”听南溪问,冷勋才想起来本是要为南溪说媒的,南溪不比寻常家的女孩,自小身在宫中,便注定了她天生早慧的。看着南溪,冷勋脸上不觉一震慌乱,本是记得的事情,却因为父皇的册封之事就这样忘了,南溪似也看出冷勋脸上的慌乱便道:“五哥可曾把南溪放在心,还总是说对我好,这样一点小事儿。”她本就是自小被宠大的,所以想来口无遮拦。

听她如此说,冷勋自是知道她生气了,便赔笑道:“下次,下次五哥一定和他说。”

南溪回头白了冷勋一眼道:“下次,谁知道下次你又有什么变数,难怪就连碧玉都说五哥靠不住。真是的。”说罢也不管冷勋的脸色如何难看,便转身走远,看着南溪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他淡淡一笑:“南溪,如今你是宫内唯一的公主,你可以得到的所有人都会满足你,只是所谓的情爱,自你命定生在帝王家便已经绝了。”就连碧玉都说,不过一个小小的宫婢,都已经不把他放在眼里了吗?

风吹过,许是下过雨,那风极冷,冷勋打了个冷颤,便关了窗子,三日前的一切与今日的一切又会有何关联,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硕大的皇宫如今除了南溪就只剩下他一个皇子,皇子在宫内受教到十八岁便要离宫入宅,而今距他十八岁还有一年三个月。

如今一日尚且一变,又何况这一年三月。

汉白玉的石梯上,雕梁画柱的长廊展示着帝国的神威,而在那白得近乎干净的汉白玉石梯上,一身红衣的男子分外扎眼,冷勋见了那背影心便重重一惊,那日之后今日是他们第一次再见,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了,很多东西就会随之而变,目光,恐惧,担惊受怕,自他点头那日就成了他在这江山之战中的一个重重的包袱。到如今他都不明白为何是他,炽焰,安靖,南泽,若助,这些人好他千倍。可他却偏偏选上了他,没有任何的理由,只因为他乐意,他便要跟着。

下朝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如今朝堂不以老臣为首,当朝最为强势的两位臣子都是年岁不大才入仕途的青年,一位是相爷柳清寒的义子柳景轩,另一个便是苏家的承继者苏童,而他二人也像极了反冲,一个红衣妖娆,一个白衣出尘,就连京都菜馆都取巧用他二人的装束命名那道红白豆腐,美其名曰:英雄会。

下了朝,阴了几日的天下起了雨,从内殿走到乾元宫,他用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换了朝服,推开木窗,窗外烟雨更浓,伏在木窗之上的手不觉什么就已经被雨水打湿,昨日宫中闹了半夜,内侍传话,今日个殿皆有驱鬼祈福的法事,问了缘由才知道,前夜南溪宫中闹鬼,原本以为是玩笑如今却已接连几日,因为闹鬼南溪夜不能寐,这几日已然快要疯了,而圣上向来疼惜南溪,所以这般驱鬼不算什么,若是别的,只要南溪能好,文宣帝也是会点头的,那般疼爱对他圣上从未有过,听到闹鬼的冷勋像是想到了什么愣了许久才与那内侍道:“下去吧。”

冷风吹着雨水粘湿了那站在高台上男子的鬓角,苍白的脸上眼睛是漂亮的丹凤,秀挺的鼻梁,只是唇却是一股妖异的紫,望着那站在窗前的身影,散着黑发的少年轻缓的喘息着,许久他才听那身影道:“以后休要为我做这些了。”

没有说话。

冷勋又道:“为我不值得。”

听他又说不值得这三个字,站在高台上隐于树丛间的男子便忍不住得道:“整日不值得、不值得,那夜柳大人要你谋反你怎么说不值得,凭什么你就不值得,你好歹也是圣上的皇子也是当朝的五殿下,那丫头凭什么说你的不是,你看着吧,那日我要她死的不明不白,你便不说不值得了。”

“流熏……”

听到那两个字,被雨水淋湿的白衣少年有些微微的愣了,漆黑的牢笼,那像是远在天边的白裳,散着一股他所触不及的香,他说:“我要他。”

自此生命的一切走到了为之奋斗的尽头,与他一同进入锦衣署的百名少年只留他一个,他明白,从最开始就明白,他们在相互厮杀中得到生的机会,踩踏着好友的身体成为殿下们的影子,选中的人走向巅峰,淘汰的人坠落地狱,因为从小一起长大,因为太过熟悉,因为明白殿下影子的弱点,所以未被选中的只有死一条。

他一直都记得,冷勋把他从锦衣署带出来的那一刻,瘦弱的少年一身云锦绣蛟的长袍,干净的让人不敢亵渎,望着满身是血污的他,冷勋说:“你叫什么?”

还未回答,剑声便自耳侧袭来,一把是向他的,一把是往冷勋身上去的,他自小接受正统的影卫训导,他明白一个影卫在成为别人影子那一霎便没了自己,刃自袖口划出,银亮的色泽和舒展的身体,谁又能想到在这之前,他已然经历了十二个时辰的恶斗,让两个伏击的杀手所没想到的是,这个不大的少年会以身体接剑,又在他们的剑没入他身体的一霎以一变二用两把相连的鸳鸯剑袭入他们的命门,抽出剑受了重伤的流熏僵直的站在冷勋面前,而那第一次见杀手刺杀的殿下,竟然吓得不敢动,看着他那位从未经历过风雨的殿下又道:“你叫什么?”

“影子的名字都是殿下给的……”

看着满身是血的他,冷勋道:“这么漂亮一双丹凤眼,流着一股不服输的波光,叫流熏吧。”

流熏……影卫流熏,天资聪颖,俊美不凡,却守护毫无前途的五殿下,此生注定平凡。作为一个影卫被人说什么他都不怕,即使他是殿下们影卫中最清闲的,他也不怕,他只怕别人瞧不起冷勋,他已经忘了,这个他自小变成了他主人的少年在他心中的位置已经不可撼动,所以即使这般玩闹,他也要保护他,那怕他会以影卫最为不齿的方法死去。

许久之后雨停了,而四周依旧是寂静无声,望着面前芙蓉叶上的雨珠,冷勋道:“流熏,若不跟着我,你或许也成了与寂刃一样的影卫。”

“吧嗒……”不知什么从树上落了下来,却是许久都没有声调。

关了木窗,一身红衣的景轩转过头,不大的屋子飘着一股书墨香,每每独处往事便铺天盖地的袭来,而那时他才能再记起年少时候的岁月,总记得乱红二字之下是那对楹联:“眼泪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而见他关上门,寂刃便从暗处走了出来,寂刃,两年前因太子云峥之死下落不明的天下第一影卫,竟然会跟在新科状元柳景轩身边。若这件事情被外人所知不知又会引起怎样的波澜。

寂刃第一次见景轩并非在朝堂之上,而是在北掳要地,影卫自最初到最后都是不能离开主子的,但为了云峥的恳求,他离开了京都走上了去北掳面见炽焰的路,也是在他离开之后,云峥谋反,知道消息的时候,他已到了大漠边陲,那时他只知道云峥谋反,却不知道结果,当他快马往回赶,还未到洛阳,文宣帝血染东宫,云峥身首异处的消息就传来了,他一直以为天资聪颖的太子是一个甘于寂寞不恋皇权的人,却没想到云峥会在最后的时刻,在他最需要他的时候,竟然让他离开,听到云峥已死的时候,他惊呆了,手中的杯子被攥碎,烈酒随着鲜血刺激着伤口,只是他却一动不动,这么多年第一次为了云峥流了眼泪。

而那时候的景轩也在大漠,知道云峥已死的寂刃流连酒坊,成了个不折不扣的酒鬼,甚至为酒当了自己的浊泸剑,那时还并非是当朝状元的景轩带着随从远赴漠北,在那家酒肆遇见寂刃,他见寂刃的时候只问寂刃:“你要什么?”

寂刃说:“我要酒。”

景轩一笑道:“好,我给你酒。”

就这般寂刃跟着景轩回了京都,没有那般复杂的阴谋诡计,一切简单的很,他为了酒,而景轩为了他。洗了他身上的泥污,景轩赎回了他为酒卖掉的浊泸剑。自此他成了他的影子,或许也并不是影子,因为景轩从未要求过,而寂刃却已经成了习惯。

见寂刃,景轩道:“何时来的?”

“三刻前……”

淡淡一笑,他走到紫木雕花的书柜前,打开书柜,一股扑鼻的就像袭来。那书柜里原本全是书,如今更多的是酒,西域的葡萄酒,京都的百花酿,洛阳白家的竹叶青,千金难得的女儿红,而这些都是寂刃的酒,一个人喝酒若喝的这么刁钻,人也必定会认真的要死,只是寂刃却是个例外,执着却并不认真,他不知道在寂刃心里,影子这两个字代表什么,但从他第一次见他开始,他就明白,从云峥死后原本的寂刃就死了,而他第一次在北掳见他也并不知道他是云峥的影子,那时,他只觉得那男子虽一身落魄却有种独特的气质,他向来看人很准,所以他带他回了京都,而事实证明他看对了人。

那夜,并没有想象中,他们会谈论日后的走向,谁会杀谁,谁又会死,他们那日又会有怎样的变化,那夜一切都很静,只有偶尔杯盏交错的声音,亦是两个都看不清心思的男人把酒。

寂刃离开的时候已是快五更,向来不爱说话的他,转身的那一刻道:“今天是最后的期限。”

听他如此说,景轩道:“对……”

未在说什么,寂刃像来时一样,静悄悄地消失在了景轩的书房里,没了寂刃,景轩却未曾停下,依旧饮着杯中的女儿香,像是在等什么人。

清晨的时候窗外落起了雨,七月的京都,雨总是下个不停,只是巷子口叫卖声却依旧不断,嘹亮的唤醒了多少还沉在梦里的人,小黑马车停在柳府后门的时候,景轩还在书房,老总管便来报:“大人,有客到了。”

披了一件长衫,景轩微微一笑,他比他想的来的更快。或许这三日对冷勋来,真的是度日如年。

柳家窗前,冷勋就站在紫木的窗前,面前是西湖进贡的景石,传闻,当年名动京都的苏轩就喜欢石头,武帝千沧寻遍天下为苏轩集了整整一个院子的奇石,看到那些石头苏轩却说:“我喜欢石头可不是因为他们奇形怪状,而是石头,这一辈子都是硬的,就像我苏轩,扔在哪里都会砸出一个坑来。”

后来宫内就有人戏称苏轩是石头,却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即使那样一个玩世不恭的人,都能助武帝盛世江山,又何况这般玲珑剔透的柳景轩,希望他这把没有赌错。可为何这一切不是苏童来邀,还是苏家也有外人所看不到的隐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