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修补灵魂的代价

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周围是一片混沌的黑暗,好像是世界诞生之初,又像是末日降临之后。

恐惧、烦躁、孤独,这些负面感情一点点累积,好似要和周围的黑暗一起,将我吞噬。

但我还保持着一丝清明。是的,我还有余力思考。

因为我始终能感受到另外一股气息。

暴虐、邪恶、杀气冲天。我想我本是打心底厌恶这样的气息的,但在这片连时间都失去意义的黑暗中,这股并不友好的气息,是我存在的唯一的意义。

“谢谢您。”我面无表情地说出了这句话,同时递上合适的零钱。

卖菜的大妈将钱一把夺过,眼神中满是厌恶,还有隐藏得很深的恐惧。

我拎着买来的东西,毫不在意地转身离开。

周围的人对我很不友好。我仔细观察了一下,那是一种显而易见的厌恶、排斥、冷漠,还有藏不住的恐惧。好像所有人都知道我,而知道我的人都对我抱着上述的态度。

我不知道我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记忆如同新生儿般空白一片。当我睁开眼睛时,我就是个三、四岁大的小娃娃了——这让我感觉到了一种荒谬感和强烈的违和感。为什么会觉得荒谬和违和?我不知道,只是直觉,就像是拥有了丰富阅历的人对现实情况下的判断一样。

我信任我自己,但我还是寻找更多的线索去求证这一点。

身上盖着的是被子,身下躺着的是褥子。穿的叫衣服,衣服分上衣和裤子,还有小裤裤?嗯,或者是叫**?我抻了抻手上的小衣物,看着那上面一个墨绿色的图案,脑海中又蹦出来一个词,“青蛙”。好像是种动物?肯定是,而且还是水路两栖会“呱呱”叫的一种动物。

渐渐地,我已经可以确定,虽然记忆消失的一干二净,但一些生活常识还是在的。只是这些常识是触发性的,只有当我看到某样东西了、正在做某件事了,它们才会从我的脑袋里冒出来,让我跟着某种惯性不自觉就完成了。

语言和知识也是同样的情况。

我开始猜测我为什么会失忆。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身上并没有外伤,身体有些无力。看护在我身边的人立刻嚷嚷着“醒了醒了”跑了出去,不一会儿身边就围上来好几个医师帮我检查,接着闻讯而来的人更多。当时我懵懵懂懂的,好像还没有完全清醒,像个傀儡一样被他们折腾。一个星期后我被确认无事,送到了我现在住的房子里,没有监护人——这一点令我感到很奇怪。每日三餐会有一位主妇送来,但通常来去匆匆,不曾跟我说过话。

我觉得我应该昏睡了很长时间,无父无母,却很重要。一个三四岁的娃娃为什么会被重视?肯定有我父母的原因在里面。也许我是某个大家族的私生子,见不得光于是被养在外面。也许我的父母都死了,但他们有很重要的身份,于是连带着我被照顾。也许我父母是敌人方面的高层,留下我来是做人质。

可这不能解释我为什么会失忆,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模样?我已经可以肯定我的心智是个成人了,那么我不仅失忆了还缩小了?有点想不通。我的灵魂是成熟的,但身体却还处在稚龄,多奇怪的情况。

我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想。

“怪物!”

“就是,你这个怪物!”

“讨厌的家伙,不要留在这里碍眼了!”

转过街角,一群小孩子正在前面玩闹。他们看见我以后立刻停止游戏,聚拢在一起,咒骂起来。小孩子恶毒起来一向是最肆无忌惮的,他们的眼神、语言和动作比其他大人还过分的多,大人起码还会掩饰性的收敛几分。

我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阴沉沉地盯着他们。小鬼们,你们把路都给堵住了,我还怎么走。不过……怪物?真是一个耐人寻味的词啊。可能的猜想太多,得到的情报又太少。我一直小心翼翼地生活,连话也不说,因为我感觉得到身边有人在盯着我,昼夜不歇。应该是某种程度上的监视,亦是某种程度上的保护。

似乎被我的眼神和沉默不语激怒了,那些小孩开始拿石头砸我。

下意识地想要闪避,但我没动。我任由那些石头落在身上,有点疼。小孩子细皮嫩肉的,受了伤好像格外疼。

有个小孩从路边拿了块大的,带着几分跃跃欲试地掂了掂,眼神锁定了我。

我饶有兴味地看着那个小孩。

那小孩吓了一跳,清脆的童音嚷嚷着看什么看,助跑了几步,使劲将石头扔向了我。

bingo~!正中红心。我的额头被砸到了,脑袋“嗡”了一下,视线一瞬间都模糊了。我很快感觉到了一股湿意,左眼血红一片。流血了。

小孩子们见血了,一下子就怕了,尖叫着、哭泣着跑走了。

有点晕。我蹲下身,缓了一会儿。买来的东西里鸡蛋碎了一个,西红柿从袋子里掉出来一个,其他的都还好。

少顷,我又抱着袋子上路了。

被称为“怪物”的小男孩半边脸满是鲜血,面无表情,眼神阴沉。

一路上人鬼退散。

回到我住的屋子以后,我将买回来的东西放到厨房,然后一身凌乱地仰躺在**。

我盯着雪白的天花板,眼神迷茫,慢慢地,闭上眼睡了。

我来到了一个四周充满了管道的地方。

我跟着直觉奔跑起来,遇到叉路口时也不曾犹豫。脚步声在空****的通道中回响。心中隐约浮动的感情,大概叫做期待。

这次到达终点的速度比以往都快,一座巨大的牢笼出现在我的面前。在这座牢笼面前,我渺小的可怜。无边无际的黑暗在牢笼中涌动,似乎在筹划着再次将我吞噬。

我面无表情地抱膝坐下,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片黑暗。

我知道,那里栖息着一只巨兽。暴虐、残忍、嗜杀,勾起人心底的邪恶,诱人堕落,毁灭一切。面对这样邪恶的存在,我本应避之不及,或是等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后一举将其消灭。但我却总是抱着一点点期待,坐在这里等它出现。

上一次,它咆哮着冲击牢笼,赤红色的火焰蔓延出来,杀意令人战栗。一双暗红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现,似乎只有鲜血才能抚平他的愤怒。好强大的力量!我激动地捂着胸口,眼神中充满了崇拜。

……它不一会儿就悄无声息了。

上上次,它的身影在黑暗中隐约浮现,低沉的声音充满了**。我乖巧地走到牢笼前,按照它说的揭下了封印符纸。它兴奋极了,张狂的笑声在这个空间回**,一鼓作气向牢笼冲去。我惊恐万分地说:“不要啊!”它“砰”地一声狠狠地撞上了栏杆,整个空间都隐隐颤动起来。我一下子奔上前去,问道:“你疼不疼?疼不疼?”它被我眼中真诚的善意和关心激怒了,又跳脚了一阵子,脑残了似的一个劲往栏杆上撞。怎么劝也不听,我只好始终在旁边用担忧的眼神注视着它。

……它不一会儿就悄无声息了。

上上上次,它在牢笼中现出真身,小山一样的身躯充满了压迫性,比整个我还大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杀意扑面而来。它终于理我了!那时的我万分兴奋,清透的蓝色眼眸不畏不惧地回视它,眼中充满了激动和善意。

……它不一会儿就悄无声息了。

我想,它应该是不善于和人类打交道的,所以它每次都害羞的提前退场。我虽然失落,却很理解。

这一次,黑暗慢慢褪去,它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粗大的栏杆之后,九条巨大的尾巴在身后摇摆,火红的皮毛好似要燃烧起来。

在我没注意到的时候,一个灿烂的笑容就已在我的唇边绽放。

它充满了审视意味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我面容柔和地回视着它。

一时间静谧无声。

可我觉得,就这样看着它,我已经很开心了。我其实不太理解自己的心情,也不太理解自己对它的友好和执着。就好像……它是我存在的唯一的意义一样。

牢笼中的能量突然剧烈波动起来,急速收拢回它的体内,一时间引起一阵旋风,模糊了它的身躯。

等能量波动停止后,牢笼中已不见它巨大的身躯。

一个红发红眸的小男孩坐在牢笼里。

好可爱!

我有些激动。

在某些时候,我会觉得我就像个白痴。它无论干什么都是好的,它无论干什么我都喜欢。经过我冷静地思考过后,我还是觉得白痴我也认了。

我俩又相对静坐了一会儿。

我忙着激动,对面的男孩却眸色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为什么不躲?”男孩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一愣,然后想起男孩说的应该是我被人拿石头砸的事情。立刻又心下一喜。

“你是在关心我?”

这句话简直不经大脑就冒出来了,说完我就感到后悔。这么长时间的接触,我多多少少已经了解了些对方的性子。善意和好感是需要含蓄的表达的,太直接了只会让对方恼羞成怒。

果然红发男孩脸上出现了恼怒的神色,狠狠瞪着我。

我颇有几分手足无措。然后,我莫名其妙地脸红了。

“嗤。”男孩的眼神变成了不屑和蔑视。

嗯……我有些心情低落。

又冷场了。

最初的最初,我在混沌的黑暗中漂泊,安静和寂寞几乎逼得我失去理智,是它的存在让我还保有一丝清明。

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睛后,我刚开始的时间仍是处于懵懂状态。后来我明白了,那时的我在下意识地帮它修补灵魂。

修补灵魂,多么可怕的一个词。

灵魂的独一性是所有世界的共通的规则,灵魂的至高性不容置疑。所有妄图染指灵魂领域的人,都付出了无法承担的代价。

可我却在懵懂之间帮它修补了灵魂。

“你要觉得那是关心的话,就随你便好了。”男孩开口,带着几分嘲讽和不耐烦,“现在先回答我的问题。”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万分严肃地反问。

“小鬼,你算什么东西,本大爷为什么要知道。”红头发男孩一脸理所当然地叫着我“小鬼”,嚣张极了。

“正好,我也不知道。”

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怎能轻举妄动?

“……”红头发男孩脸上浮现出疑似“郁闷”的神情。

男孩很聪明,似乎也通一些人情世故。过了一会儿男孩开口:“那么,我们交换情报。”

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没想到红发男孩却怒了,它想着:靠你大爷!你这是什么态度!本大爷我屈尊降贵地愿意跟你交换情报,你就该感激涕零地将所有情报双手奉上,然后本大爷我再施舍你一些零头。男孩红色的双眼似乎要燃烧起来。它忽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这个世界上有九只尾兽,而我是它们中最强的一个。”男孩骄傲地抬高了下巴,突然想起来对面的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常识,“尾兽是强大的、有尾巴的魔兽,是查克拉的聚合体,从一尾一直到九尾。”

我很认真地听着,仅仅这一句就已经分析出了很多情报。

“你呢,是我暂时的容器。”

我默默地将这一句话翻译成了:它被封印在我身上。有趣,居然可以将这种魔兽封印在人的身上么?不是一般封印在死物上比较好控制吗?不、不,也许,这也是存着利用尾兽力量的目的。那么,这就是我被人敌视的原因么?身上带着怪物,果然比较令人恐惧呢。可是,我这种类似最终兵器般的存在,不都应该是被统治管理层保密起来吗?人人都知道了是个什么道理。再或者,其实被敌视是另有原因的?

“而且是你的父亲把你变成了一个容器。”

哦哦,原来是我老爸将九尾封印的。怪不得九尾怨气这么大。那么我老妈呢?

我一副请继续我在认真听的表情。

红发男孩的小脸几乎快扭曲了。

“我是一只尾兽。可是最近我的脑袋里却多了很多人类的知识和记忆。”红头发男孩突然充满恶意地笑了起来,“你的父母在封印我的时候,担心我哪天突破了封印,于是他们也留了下来,希望在危急时刻能被唤醒来帮助你。”

我一下子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吞噬了他们哟~”

我修补了九尾的灵魂,于是付出了我父母的灵魂作为代价。

九尾吞噬了我的父母。

而我将他们推上了刑场。

从刚醒来,我就直觉相信我有一对很爱我的父母。

也许他们是很爱很爱我的,也许他们是很关心很关心我的,也许他们是很想念很想念我的……

也许他们在看到我被欺负以后,会心疼得掉眼泪,会气得直拍大腿,会愤怒地想要去报仇……

也许妈妈会做好吃的饭菜,爸爸拥有可靠的胸膛,我们或许会有一个小家,每天晚上会点亮一盏暖黄色的小灯……

我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天已经黑了。屋子里笼罩着一种昏暗的色泽。

我跳下床,拍开了白炽灯的开关。在那一刻我幻想着有一盏暖黄色的灯在黑暗中亮起,灯光下、灯光下是仰着脸笑着的我和……

“啪”。

冰冷的白光驱散了黑暗,却带来了深深的冷漠和寒意。

桌上放着送来的晚饭,可送来的人不曾叫我去吃饭,也不曾提醒我凉了对胃不好。半边脸上凝固了的血迹黏腻僵硬,非常难受。没有人会管我。

我慢慢地拿起筷子,端起饭碗,慢慢地夹菜、吃饭、咀嚼、吞咽。

都是凉的,只有我的眼泪是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