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夜悬尸1

“今年的招生是个大问题啊。”杨飒喷出一口浓烟,夹着烟的那两根手指被熏得焦黄。屋内湿气很重,又闷又热,青色的烟雾在杨飒面前久久不散,使烟雾中的他看起来脸色越发显得阴沉。

这是间大办公室,屋里坐着六个人。杨飒坐在一张用整段巨大的原木劈开做成的办公桌后,我和小周坐在面对着办公桌的长沙发上,另有两位分别坐在两侧的短沙发上,还有一人就坐在办公桌前面的藤椅里。

“这雨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停啊?”刘熙从藤椅里站起身,叼着黄杨木的烟斗咕哝着走到窗前把窗打开,朝窗外吐出一个烟圈,烟圈冲进雨幕中,很快就被雨水打散了。窗户一开,淅沥沥的雨声更大了。

“正谈招生的事,你扯什么雨嘛?”杨飒对刘熙的反应有些不满,“再这样下去,明年只怕要关门了。”

“急也没用啊,我这不是请霍莘来了嘛,广告到底要怎么打,还得你来拿主意啊。”刘熙用烟斗朝着我虚指了一下。

刘熙是我大学的校友,美术系的高材生,毕业后很少联系,之前只知道他在一所私营的美术高考生培训学校里担任美术老师。

前天他打电话给我,请我帮忙为他所在的美术学校在湘楚晚报上打招生广告。我告诉他,我们报社有专门的广告部,我可以帮他联系好广告部的人去他那里谈广告的事。刘熙不同意,非要我来,还说好几年不见了,正好趁这个机会跟老同学见个面。电话里拗不过他,我跟老板请示了一下,老板同意了,要我顺便调查一下我省美术高考生的情况,并做一个专题报道。

我昨天就带着助手小周过来了。学校位于长沙西南郊,离市中心挺远的,去的时候又下着大雨,我开着车从报社到学校足足开了近一个小时。

美术培训学校的校名是“必中”,也不知是哪位取的这么俗的名字,只顾着迎合应考生的心理,哪有半分艺术的风韵。不过,沿路看到几家美术培训学校的大型招牌,也有“高中”“必胜”之类的名字,可见,大家在取名时都抱着同样的心理。俗就俗了吧,取个好彩头,能吸引到学生才是硬道理。

等我们赶到学校,却没能见到校长。校长杨飒临时接到通知到教育局开会,会后还有晚宴,晚上才能返回。刘熙看校长不在,也不和我谈广告的事,只陪着我和小周参观了校区,晚上又邀来几个美术老师陪我们吃了一顿,这一吃,就吃到深夜。刘熙见太晚了,我又喝了点酒不能开车,就不让我们回市区了,说雨大路远,反正明天还要来,倒不如就在学校里将就一晚。学校备有几间客房,就是为前来考察交流的朋友准备的。我和小周商量了一下,小周没表示异议,就这样,我们就在学校的客房住了一晚。

早上起来,刘熙带我们到学校食堂吃早餐,食堂准备的早餐品种不是太多,营养搭配倒是还可以,有肉包、馒头、面包和煮熟了的鸡蛋,还有牛奶、豆浆和甜酒冲蛋。刘熙说,现在的学生太少,以前学生多的时候,还会有米粉、面条、馄饨、油条之类的早点,现在人少怕浪费,就没准备了。我坐在餐凳上环顾四周,发现来食堂吃早餐的人确实不多,连同老师在内,也就二十多人。

学校是租赁了居民区里的几栋老旧的居民楼改造的,自己新建了围墙,与其他居民楼隔离开来。校区占地有近五亩,环境还算优美,绿化做得也很精致,随处可见装点环境的怪石和雕塑。校区内有四栋粉刷一新的四层楼房和一栋平房,其中两栋是教学楼,一栋学生宿舍,一栋教职工住宅楼,平房就是食堂兼礼堂,几栋楼房呈U形布置,中间就是一个大坪。这样的规模在长沙的美术培训学校里算是大的了,可以容纳几百学生上课,但现在只有少得可怜的十来个学生,整个校区看上去空****的,难怪要找我们打招生广告。

吃完早餐,刘熙带我们来到校长的办公室,于是就出现了开头的那一幕。

校长杨飒是个年近五十的壮实汉子,身穿灰色的短袖唐装,脚下是双千层底的布鞋,蓄着长发和浓密的大胡子,头发有些卷曲,在脑后扎成马尾,加上鼻梁上架着的那副宽边眼镜,标准的艺术家派头。

现在搞艺术的好像在外形上形成了比较统一的标示——唐装或宽松的休闲装,长发、蓄须,有的还有戴着艺术家标识的帽子或手里拿着烟斗。也有不同的,我有个搞油画的朋友,反其道而行之,干脆剃了个铮亮的光头。反正,无论怎么改变外形,这群人似乎非得把自己从人群堆里给区分开来,否则就不成其为艺术家。另类,在艺术圈里不再是常规意义上的贬义,而成了卓尔不群的代名词,貌似越另类,也就离大师越近。哪怕是资质平平,也要力争在外型上不输同行。

昨晚一起吃饭的几位美术老师,粗看上去,除了胖瘦有异,似乎都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都是长发,只是胡须长短不一或上下唇蓄须的位置有别。吃着吃着,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暗自觉得好笑,这都成了一个模样了,那到底谁才是卓尔不群的天才大师呢?

酒桌上,我就问了,为什么你们这些画画的都是这般模样,穷得没钱理发了吗?刘熙倒是告诉了我一个比较靠谱的说法:搞艺术的,创作的时间比较长,有时候几个月都宅在家里或工作室懒得出门,等到作品完成了,须发也就蓄成了。最早,或许也会重新整理一下容貌,但后来,有人觉得似乎带着须发更能说明作品的完成是经过了长时间的雕琢,不是随随便便的涂鸦,也更能向世人表明自己在创作过程中的忘我投入与长时间的心血付出,于是,须发就作为艺术作品的附属展示保留了下来。渐渐的,这样的装束与造型就在行内流行起来,形成某种形式上的定式了。

杨飒看了看腕上的手表:“都这时候了,蓝月怎么还没来?”

“奇怪了,嫂子什么时候能来,你还不知道?”

“奇怪,我为什么就一定会知道?”

“你们睡一张床,你不知道还能有谁知道?”刘熙撇嘴笑着。

“我早上起来就没见到她人,不知道跑哪去了,手机也丢在家里。明明昨晚说好了今天早上到办公室谈广告的,她今天这是怎么啦!”杨飒拿着手机焦躁地晃着。

“干嘛非要等蓝月啊?”

“不等也行啊,那你给写个带劲的招生广告啊。”杨飒带点挖苦的口吻。

“我不写,我写不好。”刘熙连连摇手。

“老子就想不通了,全校这么多搞艺术的,平时看上去个个都人模狗样跟大师一样,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样子,动不动就摇头晃脑的五律七律还满江红,妈的,却连一个招生广告都没人写得出来!”

“这也怪不得别人,你和嫂子的要求太高了,上次老孟写的那条,我看就不错啊,可你和嫂子只看一眼就枪毙了。”

“高什么高?啊?招生广告是起什么作用的?你打个广告出去,说得天花乱坠,教学条件有多好,师资力龖量有多强,生活环境有多美,有用吗?半年没人上门,这广告还是广告吗?广告广告,不仅仅是广而告之,不是让人知道了就行了,懂不懂啊?你们都要刷新一下脑子里的旧观念,不要老是停留在过去的理念上了,要与时俱进!我们的广告,不仅仅只是让人知道有这么个学校,还得让那些美术生一看到我们广告,就有捧着钞票来学的冲动,非选我们这家不可的冲动!”

“可是,现在的美术生好多都是冲着升学率去选择学校的,他们看中的是这所学校里考出去过多少学生,都被哪些名校录取了,在这个方面,我们的优势确实不怎么明显嘛。”坐在我右侧沙发上的孟桐说道。孟桐是个精瘦的男人,年纪不到四十,在学校教色彩,还兼着学校的行政管理。

“我就不明白了,我们怎么就优势不明显了?啊?你以为那些小毛孩还真会去核查升学率?就算查,他们怎么查嘛!老孟啊老孟,你呀,就是死脑筋,跟我好多年了,还是一脑袋浆糊。要想成事,就得灵活多变,不能墨守成规,要跟得上市场的需求。”杨飒对着孟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孟桐也不生气,面无表情地往海泡石烟斗里填烟丝,用根细长的小银勺不急不慢地压紧后,“嗤”地一声,划燃火柴点上,抬头朝空中呼出一大团烟雾,闭上眼睛似乎在细细地享受烟草的味道。

屋子里的烟味更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