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憨山和尚吃力的站了起来,从怀中掏出一本佛经,交予了古云,道:“施主,伤好前你便暂居于寺中吧,这佛经乃是些浅薄佛理,是老衲闲暇无事所著,你若有兴趣,便翻翻看吧。”说罢,憨山和尚出了房,独留古云一人望着天花。

浮屠大陆灵气稀薄,古云费了好几个时辰,终于是能让自己双手动弹了,取了那佛经观摩起来。

佛理浅显易懂,只是古云越看越觉无趣,翻了一半便丢到了一旁,身心疲乏间沉沉睡去。

次日,憨山和尚早早到来,带着微笑又坐在了那蒲团上,问道:“施主,那佛经你可看了?”

古云点了点头,面色平淡。

“可有所悟?”

虽然被憨山和尚所救,但古云也没有顾忌什么情面,只笑道:“狗屁不通!”

憨山和尚脸色变了一变,但很快恢复如初,同样笑道:“或许是老衲见识尚浅,博大精深的佛法也只参透皮毛,故写出来的东西也入不得施主慧眼吧。”

只是憨山和尚并未死心,昨日回去他也曾向云争稍作打听,想要点化古云的心思更加迫切了,只道:“施主,你堕入红尘,为欲所困,铸了诸般过错,但见你神色凝重时常苦叹,怕也有了几分认错的心了吧?”

“那又如何?”古云不予否认,若能再重来一次,他的确不会再走老路了。

憨山和尚取了被古云丢到一旁的佛经,翻了几页道:“佛说,众生为俗世红尘诸苦所困,有所求则生欲,欲不满则心不安,当生魔障;施主你有所求便生了心魔,若无欲无求,又怎么有诸多烦恼?”

古云不言,只是闭目打坐,憨山和尚微微一叹,又道:“你可有心结不解?”

古云点了点头,淡淡道:“死结无解。”

“非也非也。”憨山和尚呵呵一笑,又道:“佛说,欲求解脱当断攀缘,一心无二,舍心相、心性体空,于心中无染无舍,若无取舍即无所得,若无所得即名菩提,何以故?众多烦恼皆由一心生,心若不生烦恼则不生,到了此境既无取舍,若无取舍即离红尘,若离红尘也就无缘可攀了……”

古云却是听得连连摇头,笑问道:“那大师你可知何为红尘,又怎样才能脱离红尘?”

憨山和尚想了一会,道:“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心不染尘,尘便不生。”

“哈哈,笑话,天大的笑话!”古云反驳道:“心能生善恶,心便是你所说的缘之起处,只要心还在,心定生诸般欲念与苦恼,这俗世便在心中,又怎么

脱离?难不成把心给挖了?”

“这……”憨山和尚被呛住了,细想一番又找到了古云话语中的漏洞,道:“人始之初无暇纯净,无众生之烦恼,无诸多欲念,只因染了这世间红尘百相,心便染尘。心若染尘则生善恶,诸多欲念便由此起,若与世间俗世断了牵挂,自不染尘。一心空净无所求、无所得,归于山林,无人生百感,又何来烦恼愿望?说到底,只要放下了诸多欲念,自然脱离了红尘。”

古云却不可置否,只道:“大师,你未入红尘,又怎知红尘是为何物。”

“我佛慈悲,众生溺于红尘苦海,诸般烦恼便由此生,使众生不得安宁,心不安则行乱。老衲听闻你们冲虚大陆战火不断,众生陷入苦难之中,这不便是那些心生魔障只为所求所得的人而引起的么?”

“再观我浮屠大陆,众生口腹难饱,却从未发生过战事,经由我佛真理言说,皆抛去了欲念百恶。你且说说,是这浮屠大陆好,还是你冲虚大陆好?”说起冲虚大陆的民生水火,憨山和尚心有不忍,低颂着佛号。

却不想,这几句话落入古云耳中却成了讽刺,古云只当这是歪理,道:“憨山大师,你几番游说,所为的不就是让我脱离红尘遁入空门么?可是你又哪里知道,所谓的佛,才是这天底下最为无情冷血之人!”

“你!此话何意!?”憨山和尚一下就怒了,但立马醒悟自己犯了嗔戒,平下了心境。

古云哼道:“你口中的佛,是否无欲无求,无诸多杂念,不染红尘俗世?”

“那是自然,若不是如此又怎堪称佛?”

“正因如此,我才说他无情冷血!”古云不等憨山和尚发问便道:“我方才问你红尘为何物,你却只说对了一半。人之所以是人,并不是因为有多聪明,而是因为有七情六欲,身处红尘,或许在大师你眼中这样的人是可悲的,可试想,若人没了七情六欲诸多烦恼,那也就不是人了。”

“而你口中的佛,则是即可怜又可恨。脱离了红尘心无旁骛,不与百相有染,又怎知人间疾苦众生烦恼?只是一味的让众生脱离凡尘,却不知这才是对众生来说最残酷的,人若无所求,那活在这世上便没了牵挂,若没了牵挂之物,又有何必要活着?”

古云一番话却是让憨山陷入沉思当中,便听古云又道:“你们尊敬佛,称赞佛,甚至为佛书写了万千本佛理经文,可却不知何为佛。若这个世界上真有佛,那他就是最可悲、最需要点化的人,因为他已经没了诸多牵挂,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念想了。”

而这红尘,呵呵,红尘由人所起,若有朝一日人人无所求无所欲,那这世界上就将不存在人了,不消多久,众生当灭!而就算真的有谁永生不朽,那也只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因为他已经没了人心……”

“这……”憨山和尚没想到自己想点化古云却反被说得哑口无言,可偏偏古云说得还的确是这么回事,他反驳不得。

气氛变得沉默,古云见憨山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说,微微一叹,自言自语道:“红尘才是人一生中最难能可贵的,我心牵挂着许多人,又怎么可能脱离红尘?那样对她们、对我自己来说都是一种不公。”

“哎……”憨山和尚也是一叹,道:“施主,老衲糊涂,众生苦相又哪是佛理能够驱走的,若不入红尘,又怎会明白红尘?不了解红尘,又怎能助他人脱离红尘……只是,施主,你罪孽深重,这红尘于你来说,却是最致命的毒药啊。”

古云闭上了双眼,道:“我累了,让我静静吧,不需让人给我送吃食了,我与你们不同,无需进食。”

“好吧……”憨山和尚退了出去,没再来打扰古云。

房中,古云百无聊赖的翻阅着憨山和尚留下的佛经,心思飘到了遥远的冲虚大陆。

当断难断,那就无需再断,自己放不下鸢儿和诸女,又怎能在这浮屠大陆待得下去?

只是……

古云摸了摸胸口,混沌之心是那般炙热。当初为了掌握这混沌之心,自己受龙百川和屈男百里训练心性大变,这才有了现在这种结果,可如今自己看透了往事,这混沌之心也就再难以压制了吧。

心思苦闷间,古云入定,一方面想办法压制混沌之心,一方面回想着诸多往事与自己的所作所为。自己若再生心障,就算是真的控制了混沌之心怕也得不偿失吧?

既然如此,那便不去管它又如何。自己的心性真的是那么容易被影响的么?难道想要不被混沌之心所掌控,就只有同龙百川说的一样改变心性,变得残暴冷血么?

古云此刻产生了怀疑,不是对龙百川的怀疑,而是对自己的怀疑。难道自己真的这么容易击败么!?

就算不改变心性,我也一定要战胜你!

只为了不再让鸢儿落泪,不再让诸女为了自己与天下为敌,不再重蹈覆辙落得如此凄惨。

至于那天下……谁要谁便拿去吧。

真正的帝王,山河自在心中,脚踏地头顶天,万物均为臣子!那所谓的虚名与别人的恭维臣服,其实不过是虚荣所致罢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