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夫妻本是同林鸟(6)

黎依云得了重症之后,何仕清通过各种办法积极为黎依云筹集捐款用于治病。

何仕清通过关系请来县报记者报道黎依云的病情,希望借此能够筹到更多各界的捐款。

何仕清陪黎依云在医院透析的时候,记者来到透析室,记者想拍一张黎依云正在透析的照片,用于刊登在报纸上。

记者对何仕清说:“你过来,摆一个坐在病床旁边照顾黎老师的动作。”

何仕清说:“不啦,我就不出镜了,怪不好意思的。”

记者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就更能够表现出你对黎老师的深情厚意了。”

何仕清说:“还是不了,这个风头我还是不出了。我对黎老师的好,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不用这么做也行。”

记者见何仕清执意不肯,也就作罢,他就只拍了黎依云一个人的照片。拍完照,记者对何仕清说:“哦,黎老师的日记,你有没有带过来?我想选几篇有代表性的登载在县报上。”

何仕清说:“哦,带过来了。”他从袋子里取出笔记本,递给记者,记者接过,打开扉页。

只见扉页上写着:病中日记,记者接着就看了下去。

2003年7月18日(星期五)

血液透析室是人间的地狱,这个地方接收了世界上最可怜的一群病人——他们全都是慢性肾炎的晚期肾衰竭(尿毒症)病人。

说透析室是人间地狱一点也不过分,因为使用它的费用非常昂贵,而且没有病人能在此治愈疾病健康地走出去。每做一次透析的费用在300~400元之间,每周做2~3次,而且必须长期坚持进行,绝不能停止。每次透析只是把病人体内的毒素清除一部分,仅起到缓解病情的作用,透析对病情是没有根治作用的。踏进透析室就像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病人在这里所花费的金钱就像亚马逊河的流水一样无声无息地流走。病人很快就会花光他最后的一分钱,疾病最终因为没钱医治而无法得到控制,病人就慢慢地死去。得了尿毒症其实就等于被判了死缓,没钱医治的病人,死缓执行得很快;有钱坚持透析的病人,死缓将改判为无期徒刑,死亡只是延缓些时日来临罢了,绝对没有令人愉快的结果。

透析室是一个永远不会有奇迹出现的地方,所有病人的身体状况只能越来越差,不会好得起来。透析室里的护士应该是见尽了人间悲哀的人,有多少病人因为透析不起而在她们的视线中永远消失了?对于这些病人她们也无能为力,只感到无奈。有一个护士跟我说:在透析室工作其实很难受,因为这里的病人没有人能好起来的,其他科室就不同,病人能好起来,看着病人好起来我们也高兴啊!

没想到今天我也成了这些病人中的一员,跌入了一个无底深渊、一个泥潭。悲哀啊!想翻身已经太难了,想振翅高飞已经不可能了,因为身上粘满了沉重的泥浆……

我还会有健康的日子吗?我的生命还能重放光彩吗?很难啊!除非有足够的钱换肾!这次,我的麻烦大了!

2003年8月6日(星期三)

现在我过着一种非常有规律的生活,每隔两天就到医院透析一次,好像我的生命是由某个生命之神掌管着的。这位生命之神发给我的生命执照是一个临时牌照,我每隔两天便要续牌一次,如果我试着某一次不去续牌,那么我就有可能永远失去我的生命执照。透析病人的生命就是在这样的一次又一次的续牌中延长下去的。

同室的一个女病人,到现在她已经整整透析八年了,八年的病程她花光了自己和娘家的金钱。平均每年的透析费用是六到七万元吧,她透析八年,总共至少要五十多万元了。透析病人的生存成本是昂贵的。八年后的今天,她形容枯槁,四十岁的人活像六十多岁了。漫长的八年,她历尽艰险,受尽折磨,几次病危都是经抢救过来的。活到今天,她走的路是一条什么样的路啊?是一条充满荆棘的路。她是坚强的,要不她也走不到今天。

想不到我也要走上这条不归路。我别无选择,只有举起滴血的脚,踏上这条荆棘丛生的路。

2003年8月20日(星期三)

史铁生在二十岁的时候残废了双腿,他多次想到自杀,后来他花了很长时间来思考他的人生,他终于想明白了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诺^书^网^e^看?免费?提供?^^这对我的启发特别大:人生必有一死,死神迟早会降临,在活不下去的时候自然会死的,何苦急着去寻死呢?活着总是好的,那么多的病人躺在**,没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要挣扎着活下去。生命的每一秒都是宝贵的,这一刻还是生命,下一刻就不知是什么了,死了就永远不存在了。

我毕竟还年轻,我还有机会拥有生命的精彩,我不忍就此离开人世。即使是那些老到快要死的人,他们明知自己的生命不会再有什么精彩,他们剩下的只是一些残余的岁月,他们也很难恢复健康了,但他们也没几个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死是可怕的,有生命的东西都怕死,活着吧,好死不如赖活。我真不愿意这么早就离开这个人世,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做,我还有很多东西未拥有,我的人生还会重放光彩,我要活下去。

2003年9月26日(星期五)

今天得知有一个透析病人服毒自杀了,他喝了整整一瓶甲氨磷。

令人惊讶的是,他的自杀是在全家人知情并默许的情况下进行的。他喝完农药之后,他的家人还帮他穿好衣服,安排他在厅堂躺好,让他在那里静待死神的降临。也许会有人认为,他的家人怎么这样冷血,竟然帮助他自杀!这岂不是在杀人吗?作为同样一个透析病人,我知道他们的无奈。透析一年近七万元的巨额费用,一个农村家庭怎能承担得起呢?既然生存无望,倒不如早点结束生命,以减轻家人负担,这是一个摆在所有没钱透析的病人面前的最实际的问题。

可笑的是死神并没有收留他,他喝了整整一瓶甲氨磷,躺着整整等待了十多个小时竟然没有死,还精神得很。我想他一定是喝了假农药了!他寻死而死不了,他的家人见他如此,就不忍让他再死啦,只好又把他送到医院洗胃。他死不了,又接着透析了,可是不知他又能透析到何时!

透析室里时常上演这样的人间惨剧,有多少病人透析了一段时间不来了,可能他们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2003年11月2日(星期天)

没有了身体便没有了一切。从一个健康的人跌入到病人的弱势群体,我连最起码的本钱都没有了,怎样生存呢?怎样和其他健康的人竞争呢?连最笨的一个健康人都比我强,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意义吗?健康是最重要的,一个人穷没关系,只要他仍然健康,他就有快乐生存的资本。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我能不自卑吗?我本来就不是一个特别自信的人,现在更是自卑到了极点。

我生病之后便请假在家休息了,不能给学生上课了,也很少跟其外界接触。刚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很多学生来看望我,一来就来了一大群,我以为他们来过一次便算了,谁知他们好像形成一个默契,每考完一次月考(他们升高三了)就来我家探望我一次。此举令我大受感动,他们的热心至少证明一点,他们是喜欢我的,他们决不仅仅出于同情才来看望我。如果仅仅出于同情,他们来过一次就够了,决不会坚持下来的。从教这些年我没得到什么,只得到了这些学生的心。

我一直比较在乎自己在学生心中的形象,能够得到学生的认可和关心是对我莫大的安慰。生病的这些日子有时很寂寞,这时候来了一群朝气蓬勃学生跟我畅谈人生确就使我寂寥的日子有点生色,也使我感到世界上的人还未完全忘记我,我冷透的心又有了一丝温暖。

2003年11月6日(星期四)

《红楼梦》第51回写宝玉叫丫鬟在火盆上煎药,并说:“药气比一切的花香果子香都雅。神仙采药烧药,再者高人逸士采药治病,最妙的一件东西。这屋里我正想各色都齐了,就只少药香,如今恰好全了。”

如今,我的室内也时常有药气,但我觉得是一件痛苦的事情。贾宝玉说药气比一切的花香都雅,如果时空变幻,这份药香能否合他的意呢?

7月16日从医院回来,三个多月来,我从不间断熬药吃药。每天早上起来,只要不用到医院透析,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是洗药锅煮药。放下药后再放凉水泡半个小时,先用猛火烧沸,再用微火熬二个小时,天天如此。

静静地看着炉火烧着药锅,煤气的火焰是蓝色的,像幽灵的蓝眼睛。火焰很旺盛,烧得瓦锅支支作响。大家都上班了,整栋楼很寂静,炉火将液化气从气瓶中嘶嘶地抽出来,我感觉到那声音很像自己的呼吸。我想,煤气终有烧尽的一天,煤气烧尽时,那么炉火就熄灭了。同样,当我没有呼吸时,我生命的火焰也熄灭了。煤气可以再换,但我的生命不能再续。

药烧沸了,屋子里慢慢地弥漫着浓郁的药的味道,药中有当归这味中药,闻起来的确有点香,但我感觉到更多的还是苦味。

尿毒症目前世界上还不能治愈,我不知道每天这样熬药对自己的病是否有帮助,但我至少在熬药的过程中找到一丝安慰,等待最后一点希望。

记者看完之后,抬起头来说:“呀,黎老师的文笔不错呀,我就选这几篇登上去,希望能够打动更多的读者,筹到更多的善款。”

黎依云说:“我的文笔哪里算好呀,只是胡乱写几句而已,我心中的想法,写不出万分之一来。”

何仕清说:“那就拜托你了,你好人会有好报的。”

记者很快就写了一篇篇幅不短的报道,题目为——《拿什么来拯救你,我的爱人?》。这篇报告被刊登在县报上,并附上黎依云的日记。但最终没有登上黎依云的照片,或许是篇幅不够的缘故。何仕清对黎依云不离不弃,悉心照料的形象被塑造了起来,他的事迹被报纸带到了县城的千家万户。

黎依云的内心深处绝对不希望自己作为这种报道的对象,没有人愿意当这种被同情被可怜的报告对象。但她深知自己得了这样的重症,如果不这样做,就会没命,大家现在想尽办法来救她,她自己还敢有半句不顺从吗?那样就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只要能够筹多一点钱,得救的机会就越大,管它用什么办法呢?

久病床前无孝子,久病床前也无丈夫,何仕清对黎依云的照顾也是日久生厌。

一天早上,黎依云要按预约时间到县城医院透析。这天,何仕清的单位事务较多,所以他想早点送黎依云去医院,然后去上班。他催促黎依云早点准备好出门。临出门时,黎依云又忘记了带一瓶水,她折回来重新开门取水。这时,何仕清就不耐烦了,他立即骂了起来。

“你永远改不了丢三落四的习惯,我一早就提醒你了,你还是没带齐东西。”

黎依云不敢还嘴,现在她病了,就只能够默默地让他骂,骂个痛快!

何仕清用摩托车载黎依云去医院,只有五分钟的车程,何仕清一路唠叨过去。来到医院的透析室楼下,黎依云终于忍不住还嘴,回应他几句。

“你是嫌我烦了,那以后不要你送我来了,我自己一个人来。”

何仕清听到这句,就勃然大怒,在透析室楼下怒火中烧,骂了起来。

“好,我以后不来了,你有本事,自己来,我落得个清闲。”

何仕清洪亮的骂声,惊动了二楼透析室里的病人的陪护家人,他们纷纷探头出来看热闹。在何仕清的骂声中,黎依云失声痛哭。她一边哭一边说:“让我死吧,我不想透析了,活着比死还难受。”

最后,何仕清还是满脸怒气地送黎依云上二楼透析室,病人的家属纷纷劝何仕清要体谅妻子的病,不要乱发脾气。

何仕清听不下两句就两脚抹油走人,扔下黎依云在透析室上透析机,此前他一般是等黎依云上完透析机再去上班的。

黎依云上了透析机后,思前想后,觉得委屈,眼泪直流。

旁边病**是一个四十岁的女病人,陪护她的是她六十多岁的母亲,这个老母亲每次都陪着女儿前来透析。她的女儿已经透析四年了,身体已经越来越差,耳朵聋了,心脏也有问题了。这位老母亲住在乡下,女儿住城里,每到女儿透析的日子,老母亲就从乡下坐车来到女儿家,陪女儿前来透析。

这位老母亲见到黎依云在哭,就安慰黎依云说:“小妹,别哭,事到如今,男人是kao不住的了,唯有kao自己挣扎生存下去。别哭,看开一点,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就算想尽千方百计也得要保住身体。”

她见黎依云还是止不住抽抽嗒嗒,就继续往下说:“我女婿在广州做建筑包工头,他是已经当我女儿死了,一年到头也不回来看我女儿一次。他们还有一对儿女呢,他也不管一对儿女了。那两个孩子也慢慢变坏了,逃课的逃课,上网吧的上网吧。唉,我还能动就来陪陪她,我动不了也就没人管了。”

听到别人也这么悲惨,黎依云慢慢止住了哭泣。

老人继续说:“你还没生育孩子,没拖累,没牵挂,就算他抛弃你,也是你一个人难过……”

透析一次的时间是四个小时,病人躺在病**四个小时不能下床,躺得腰酸背痛的,非常难受。时间久了,陪护的人也变得百无聊赖。聊了一会儿,老人想说的话也说完了,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黎依云心情激动睡不着,她在病**小心地翻动着身子,想尽量躺得舒服点。突然,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上暖暖的,粘糊糊的,她转头一看自己的左手——cha着透析针的手臂上的针头拖落了,血正滚滚地向外流,流到她的身上了。她想喊护士,但病房里没有护士,护士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开了。她看着透析机不停地运转,血不停往外流,这样下去,不用多久,自己全身的血就会被透析机抽到地上了。她大声地喊:“护士,护士……”

幸好,护士没走远,她只是在外面的走廊上,当她听到黎依云的叫声,马上跑进来问:“什么事?哪里不舒服?”

黎依云说:“针头拖落了。”

护士一看,大吃一惊。她赶快把拖落的针头往血管上原来的cha口上cha进去。这一cha,又刚好cha对了原来的位置。没有造成血流不畅、血管肿胀的问题。

护士弄好之后,才敢跟黎依云说:“幸好你发现得早,幸好我没走远,否则酿成大祸!”

黎依云说:“你看我这衣服,被血浸透了。”

护士说:“哎哟,这衣服怕是洗不干净的了,如果洗不干净就只好不要了。这白床单,还有下面的床垫也都被你的血浸透了,也不能要了。”

“你若回来迟些,我的血恐怕流干了,没命了。”

“是啊,想想都怕!好险!你们本来就贫血,这血多珍贵啊!若是刚才把针头重新cha进原来的位置没cha好的话,那也很可怕的,机器不停地运转,而这里又血流不畅,血管马上肿起来,抽出来的血流不回血管里,那就出大事了。那就得马上停止透析,重新再来了,多痛苦啊!”

四个小时终于过去了,透析完成了。黎依云等丈夫来接她回家,她等来的不是丈夫,而是她的弟弟。原来丈夫借口工作忙不来接她了,打电话叫黎依云的弟弟来接她回家。

弟弟把她搀扶下楼,然后搀扶上摩托车,把她载回她的宿舍。婚后两年,她又搬过了一次宿舍,她现在的宿舍在四楼。本来透完析就没劲,今天还流了那么多的血,此时的黎依云虚弱到了极点,根本爬不上楼梯。弟弟只好把她背上楼梯,开门进屋之后,浑身是血的黎依云直接躺在地板上。满脸忧郁的弟弟坐在沙发上看着她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就问:“要吃点东西吗?我去买给你吃。”

“吃不下。”

“要水喝吗?”

“不要。”

“那你去洗澡换衣服吧!”

“我还没有劲,我躺一会儿再说,你回去吧,我没事的。”

“我坐一会儿再走。”

姐姐在地板上睡了,弟弟坐了一会儿,见没什么事就关门出去了。

黎依云睡着了一会儿,醒后精力恢复了,才去洗澡换衣服……

@!!

璞静璎楁挮鑿村潒姊? 鐥层伜鎺涘矄鑲伎绾忋剹6銊? 6波麋鹿拉游戏马虎屋脊取下么马雷

花开两季相关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