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切皆因聚会而起

(一)

2006年的新年假期刚过,时年三十五岁的梅日兰从乡下探亲回到位于深圳市郊某镇的家中,接到初中同学即将要组织聚会的通知。聚会定于新年初八在深圳市内某酒店举行。梅日兰决定参加这个聚会,并且要以一个靓丽的形象示人。

梅日兰是个大忙人,她是一间塑胶五金厂的董事长助理。平日,她花时间是精确到秒的。然而,这天,她竟然舍得花了整天的时间去做发型、美容和购买时装。傍晚时分,梅日兰才心满意足地驱车回家。

聚会如期而至,梅日兰早起,坐于妆镜前精心打扮自己,自觉满意后,提起那只专供出口英国的限量版漆皮黑色手袋,出了家门。她驱动小车上路,心情不错,回望自己的小洋楼,梅日兰觉得那不是一座房子,而像一座囚笼,它把自己禁锢得太久了,现在,她逼切需要外出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而这聚会的时机来得正好。

聚会的发起者——潘涛,是梅日兰的初中同学,在众多初中同学当中,此人的事业最为成功。此人初中毕业后独闯珠三角,以废品回收业起家,现已身家过亿。他在深圳市区租下某酒店的一层,请众同学前来聚会,来者费用全免,全包在他一个人身上。

有人已经把同学聚会的本质论说得非常透彻了——“有钱有势,混得很得意的同学巴不得天天开同学会,在精神上压倒男同学,在肉体上征服女同学,将同学时期的意变成现实。而比较落魄的同学则害怕同学会上见面,精神上受到摧残不说,还要作为得意同学炫耀财势的一个比较道具……”

尽管如此,一毕业就和广大同学们失去联系的梅日兰,还是很想参加这次同学聚会,因为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参加同学聚会。

梅日兰是个在任何场面都不会怯场的人,她到达聚会现场较早。她一到达那里,就充当起后来者的接待员。

经历世事沧桑,但梅日兰的外貌变化不大。男女同学都能一眼就认出她来。然而,大部分同学的外貌变化都很大。也许是由于毕业时隔太久了,大家都对彼此原来的印象模糊了。来早的同学,就在酒店的大堂里站成一堆,大家有说有笑地猜测着后面进来的到底是谁。

在梅日兰看来:众人的变化真是层出不穷,一个比一个令人吃惊!脑海里留有印象的那些人,几乎一个个都变了形,不是体积徒然增大了好几倍,就是满面沧桑了。而那些本来就没什么交往的同学,这时就干脆不记得曾经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了。

这时又进来了一个男同学。

“他是谁?”梅日兰问旁边的同学。

“陈光啊!”身边有同学回答说。

“啊?他是陈光吗?体积比以前增加了一倍了耶!”梅日兰说。

等陈光走近的时候,梅日兰就对他说:“你真的是陈光吗?”

陈光说:“哈,梅日兰,你一点没变,还是那么漂亮,不,比以前更加漂亮了。”

梅日兰说:“欸,你真会说话,专挑女人喜欢听的来说。”

这时,一个女士走进来了,梅日兰一下就认出她来了,她立刻笑着叫着冲上前去,迎接梁素秋的到来,并亲热地拉着梁素秋的手,笑呵呵地说:“啊,梁素秋,老同桌,好久不见了,毕业后第一次见你啊!真是想死我了!”

梁素秋也夸张地笑着尖叫着说:“啊,梅日兰,我也想死你了。你怎么一点没变啊?毕业都十几年了,你的身材怎么还像少女一样啊?你是怎么保养的啊?”

接待现场的气氛马上被这两个女人给搞活了。

梅日兰说:“我哪里没变啊?怎么可能不变啊?我眼底都有细纹了。不过,素秋,你好像比以前黑了些耶!”

梁素秋说:“是呀,跟你比我才伤心啊,你是千年不变的妖精,我晒多了十几年的太阳,就晒黑了,真羡慕你啊,你有什么保养的秘方吗?透露一点给我吧!”

梅日兰说:“我哪有什么秘方?我平时那么忙碌,也没时间保养啊!”

“看来,你才是最经得起岁月打磨的人。”梁素秋说。

一说到保养,到场的女同学都聚拢过来了,大家七口八舌地说:“是啊,梅日兰,大美女,快点传授一下你的保养秘诀吧。”

梅日兰听到众女同学都这样称赞她,她的心里还是挺受用的,她笑哈哈地说:“我真没有什么保养秘诀,我平时那么忙,哪有时间保养啊!不过最近我比较注意平时吃的东西……”

“你平时都注意吃些什么?”女同学都急迫地想知道梅日兰的养生秘方,她们以梅日兰为中心,窃窃私语地聊开了。

女同学可能平时注重保持身材,女同学的变化更多表现在脸上,而不是身材上。十几年前鲜花嫩柳、水灵灵的样子,吹弹欲破的娇嫩皮肤,到哪里找去啊?

“梅日兰,还认得我吗?”梅日兰成了聚会现场的焦点。一个男同学走进梅日兰问道。

梅日兰说:“哦,张铭?不,林奇?啊哈哈,是林奇了。”

“看来我的变化还不算大!你还能够认得出我来!”林奇说。

“谁说你变化不大,我只是凭着依稀的印象去猜的,想不到我猜对了。”

“不是吧,你就这么打击我?”

“我一向都是有话直说的,不要介意!”

“我不介意,我哪会介意呢?”

看着陆续前来的同学一个个从车子上下来,刚开始,梅日兰根本认不出来下车的是谁,要等他们逐渐走近,走得很近了,梅日兰才能辨认出来。如果换一个场景,不是在聚会的场地,而是在街头,给梅日兰这么一个偶遇旧时同学的机会,梅日兰肯定是认不出他们的。

男同学的身材变化最大,身材变宽变大了,变结实了,个别男同学更是身形暴涨,可能是身居要位,油水较厚,心宽体胖的缘故吧。梅日兰庆幸出门的时候舍得花时间和金钱精心打扮自己,女同学个个花枝招展,仿佛一朵朵盛放的牡丹。但梅日兰觉得她们的服饰显然艳俗。身陷花丛中,梅日兰自觉比她们清雅许多。梅日兰身穿一件淡灰色的长大衣,一件靴裤,一双长靴,这一身妆扮,把梅日兰衬托得婷婷玉立,她就像一朵“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水莲花。

失散多年的姊妹能够见面相聚,大家甭提多兴奋了,闹腾得很晚,彻夜唱歌跳舞饮酒聊天。

(二)

没有不散的筵席,聚会终有落下帷幕的时候。第二天,四方来聚的同学又风流云散,一切又归于岑寂。相聚是令人愉快的,离别难免令人伤感。世事本来就像叔本华说过的:人生无非是在痛苦(或欢乐)与无聊之间来回摆动的钟摆!

梅日兰又回复日复一日的上下班。梅日兰高中辍学后来珠三角打工,十几年间,做过仓管文员、办公室文员、会计、出纳、总经理助理、董事长助理等。目前,梅日兰的职位是厂董事长(老板)助理。聚会之后,她发现自己懒散了许多,再也提不起以前那种“拼命三郎”的工作热情了。

苦拼了这么多年,她觉得好像没有得到过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内心感到空落落的。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啊?她扪心自问,难道不是现在所拥有的吗?婚姻、家庭、子女,房子,车子,每一样都不缺,还想得到什么呢?一时间,梅日兰又茫然了,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啊,初恋,对,是初恋。初恋这样东西,自己从来就不曾拥有过。

“初恋是人生中最飘渺最美好的一个梦,可我已经把它遗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了。”梅日兰心中这样想。

就在年初八初中同学聚会的当日,梅日兰见到了那个多年以来一直希望再见却无缘相见的人——张栩。

虽然梅日兰离乡打工后一直再没见过他,但梅日兰一眼就认出他来,他依然俊朗,身材保持得很好。只是比以前壮实了,皮肤黝黑了少许,浑身透着一股成熟男人的韵味。

隔着人群,梅日兰也感觉到他向梅日兰这边投来了几束亮晶晶的目光。

第一眼看到他时,梅日兰内心涌起一阵涟漪,但梅日兰很快就把内心的涌起的涟漪抹平了。她想,人生到了这个阶段,应该是一切都显得闲庭信步了,不应该有太多的慌乱,因为少女时代已经过去很久了。

梅日兰主动走过去,神情自若地跟张栩握了一下手,简单地寒暄几句。

张栩是梅日兰少女时代唯一曾经有过心动感觉的人,梅日兰觉得,张栩当初对她也是有那种朦胧的好感的。遗憾的是,这一切都结束于萌芽的状态。他们彼此谁也没有向对方表白过。八十年代末的男女同学关系,还相当保守。男女同学之间,不轻易说一句话,更别说向对方表白了!

张栩是梅日兰在立德中学的初中同学。张栩的个头,这等身高,在亚热带的南方边陲小镇是少见的。他肌肉健硕,国字脸,高挺鼻子,大眼睛,皮肤光滑黝黑,是标准的美男子。他经常穿一套上身是红色、下身是白色的篮球服。坐骑是一辆嫩绿色的山地赛车。这身行头,八十年代末,在中学生中,是多么的醒目和耀眼!梅日兰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觉得他真是帅呆了!

那年的中秋节,秋高气爽,天气极佳,班里一批男女同学组织去海边过中秋之夜。海在离立德中学七、八公里远的地方(梅日兰的村子就在立德中学的旁边)。大家提前准备好了烧烤的用具和食品。太阳落山,就准时出发。

只有梅日兰仍未到集合地点来,拖延了大家集体出发的时间。梅日兰的妈妈从与梅日兰同村的同班女同学处收到风声,知道梅日兰要和一批男女同学晚上去海边,就把梅日兰看得很紧。她不允许梅日兰去,但梅日兰无论如何都想去。大家等不及了,决定先出发。张栩主动留下来等梅日兰。先头部队出发了大约半小时之后,梅日兰终于逮到了母亲不留神的机会,遛了出来。

张栩早已等在村口多时,梅日兰一到村口,马上飞身上车,坐到车子的横梁上(张栩的车是山地赛车,没有车尾架的)。车子立刻飞驰起来,张栩用尽全力骑行起来,去追赶大伙儿。

那夜天空明净,风儿轻柔、恬静,月光明亮。一路上,多陡的坡,张栩都照爬,不知他何来的力气!梅日兰等于是坐在他的怀里!她从未与男生有过身体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她对此的感觉是既有些陌生感又有些兴奋。梅日兰很想跟他说话,但见他气喘吁吁地骑行,也就作罢。

梅日兰努力向前倾,避免和他有任何身体部位的接触,以免造成尴尬。但梅日兰还是感觉到他一呼一吸的气息吹到了耳边,而梅日兰被风拂起的长发也不时扫在他的脸上。

张栩追赶了一段路之后,发现已经无法追上大伙了,他就放弃了追赶,按照正常的速度骑行。很快,他们也来到了海边。

农历八月的海边,夜风清冽,海面波平浪静,一轮明月刚刚升起,银辉映照在海面上,映出一道动**闪烁的银光大道,从海岸边一直通向月亮升起的天边。

大家围着炭火烧烤,有人在玩纸牌。当烧烤、玩纸牌告一段落时,人影散乱,自动组成了双双对对去较僻静的地方,或坐在一起窃窃私语,或在月下沙滩互相追逐嬉戏。

(三)

梅日兰自然是和张栩组成一对,他们坐于沙滩的一段圆木上。张栩本来就是个不多话的人,他更不会主动去找话题来打开这个沉默的局面。梅日兰心想:两个人就这样枯坐着,怪尴尬的,怎么办?快点想出个话题来,快点……她越是急着想找出个话题来,就越是想不出。

突然,梅日兰灵机一动,她想出了要和张栩做游戏来打开沉闷局面的点子。她提议跟张栩比赛,看谁把脚上的鞋子踢得远。

一说到比赛,张栩就有了兴致。比赛的结果当然是张栩踢得远了,他的脚既比梅日兰的长,又比梅日兰的有力。但梅日兰死不服输,她坚持要比下去,她希望得到一次赢张栩的结果。张栩只好奉陪。只见他一次又一次地跑去远处,把两人踢出去的鞋子捡回来,再踢,不厌其烦。张栩只好偶尔偷偷地输几次给梅日兰。梅日兰赢的时候,就开心地在沙滩上大笑。玩累了,在梅日兰的带动下,两人又开始唱歌。

玩到无趣之后,梅日兰站起来说:“我们到沙滩上走走吧!”

张栩说:“好的。”跟着也站了起来。

两人并排站在一起的时候,张栩突然叫道:“哇,原来你的个子这么矮的,你的头顶才仅仅到我的肩膀,我们来一场龟兔赛跑如何?”

梅日兰的性格一向不服输,见他这么说,便反击道:“到底谁是乌龟还不知道呢,比赛规则怎么定?我奉陪到底!”

“比赛规则这么定,我们跑到前面的花岗岩大石那里,我让你先跑,然后我追你,追上就是我赢,追不上算我输,我就是乌龟,好吗?”

“那你输定了。”话音刚落,梅日兰就跑了出去。

等梅日兰跑出十几步后,张栩才开始追。梅日兰体态轻盈,步速飞快。或许这是沙地的缘故,张栩追起来比较吃力。最后是梅日兰先到,梅日兰开心地大笑了。

“你难道忘记了我是校运会上全级女生当中的短跑冠军吗?你也太小瞧我了吧!你说过你输了就认作乌龟的,你说话算数吗?梅日兰炫耀着大笑着说。

张栩虽然输了,但他并不气恼,他也很干脆很开心地说:“我说话算数呀。”

“那我现在就开始叫你乌龟了。”

“好,那你叫吧!”

“那我就真叫了,小乌龟!小乌龟!”

“哦!”

他爽快的应了一声。梅日兰哈哈大笑,笑声响彻云霄,极具生命力,放纵、激**,并且没有一丝杂念。

等梅日兰闹够笑够了。张栩带梅日兰爬上耸立在海边沙滩上的大花岗岩石。那花岗石有两三层楼那般高。他先爬上去,然后伸出手来拉梅日兰一把。两人爬上花岗石面,站在上面看月光,听海潮。这夜,梅日兰穿了一件自己扯的布,自己设计的款式,拿去让别人缝制的白色连衣裙。海风吹来,拂动裙裾。月亮的银辉打在梅日兰身上,仿佛通体透明的仙子,他不觉看呆。

张栩说:“今夜,你是下凡的仙女,等会儿夜深了,你会乘着今晚的夜风和月色飞走吗?”

听到言辞不多的张栩,此刻说出如此诗情画意的话儿来,梅日兰内心充满了惊喜,心里涌上一阵甜丝丝的滋味儿。

梅日兰很放松很陶醉地说:“如果真能羽化登仙,那就太好了。我再也不用下地种田,不用下课回来就去放牛了,不用在星期六星期天拼命做手工给自己赚零花钱了……”

张栩吃惊地说:“哇,你平时要干这么多活儿?我还以为你是家中的娇娇女呢!”

“你怎么会认为我是家中的娇娇女呢?”

“看你皮细肉白的呀!”

“那你可就看错了,我干活胜过一个大男人呢!”

“真看不出!”

在石头上坐久了,梅日兰想下去,到海边散步。张栩先下去,他一点点向下挪,快到地面的时候,他伸出手来抱着梅日兰的腰,把梅日兰抱下来。

张栩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腰好细啊!”

梅日兰长叹了一口气说:“唉,我家穷嘛,缺吃少喝的,小小年纪就开始下地种田,那么辛苦,我就只能长这么瘦小了。”

张栩说:“不是呀,现在,身材苗条的女孩子更讨人喜欢哦,不是有一句古诗是这样说的吗?——楚腰纤细掌中轻。”

梅日兰惊奇地说:“哦?你还懂古诗?我还以为你只会打篮球!”

张栩不好意思的说:“我哪里懂诗啊!我爸爸才是古诗词迷呢,他动不动就喜欢吟呀唱呀的,我只是听他叨念多了,记住几句罢了!”

他们坐了一会,梅日兰又提议说:“他们那些人都跑哪去了?我们去把他们找出来好吗?”

张栩说:“好呀,我们作弄一下他们也好。”

两人跑到木麻黄林里找起来。很快他们找到了三对躲在树林里喁喁私语的。身后招来了一阵骂声,他们笑到弯着腰跑开了。

这一夜,是梅日兰活到这个年纪最开心的时刻。她的情窦在这晚夜悄然打开了,一颗种子已经在此刻深埋心中。

那个美好的月夜,一去不返。如果那夜的情景算得上是“初恋”话,他们的初恋就定格在那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当那个夜晚变得越来越遥远时,竟渐渐地在梅日兰心中浓缩成一个梦。多少次,梅日兰梦见自己在月下的沙滩上与他追逐嬉戏。

未竟的少女之梦,一直留在梅日兰的心间。梅日兰的这一生,似乎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浪漫场景。然而,这一夜朦胧而美好,似有表露,却无盟誓。只怨他们缘分太浅。命运汹涌澎湃之河,无情地把他们冲散,越冲越远,以致他们十多年过去,再也无缘相见。

重遇张栩之后,张栩的身影整天在梅日兰的头脑中徘徊不去。她心想:我只是有过一个朦胧的初恋,并没有真正谈过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我是一个没有真正爱过的人。此生没有真正爱过的人,是不幸的。我这一辈子太遗憾了。难道我这一生,连真正爱一个人的滋味都没有尝试过,就此了结了吗?抓住青春的尾巴,我也要必须真正心动一次,真正轰轰烈烈地爱过一次,否则就枉过了此生。

一个念头在梅日兰的心里疯长,搞得梅日兰心神不宁,有点魂不守舍的。眼前时时浮现张栩的身影。

聚会回来的这些天,梅日兰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来,经常会出错。梅日兰觉得自己近来很反常,心头有如鹿撞,内心既有某种渴望又觉得那种渴望是不应该有的,内心充满罪恶感。

有一天,她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了,翻出聚会的同学录,打了一个电话给张栩。

“知道我是谁吗?”梅日兰故作神秘地问道。

“啊,梅日兰!”

“你怎么一下子就认出我来了?”

“你的声音是独一无二的中性声音,我怎能认不出来?”

“哦,我的声音就这么特别?”

“嗯,是很特别的。”

“同学会上没机会跟你详谈,现在查了你的电话,打给你……”

“哦……真高兴接到你的电话。近来有空来深圳玩吗?到时我请你吃饭。”张栩说。

梅日兰大方地说:“好啊,只要有心,就一定会有空的。”

“你说的对,那好,你来的时候,一定要给我电话,我请你吃饭。”张栩爽快地说。

(四)

黎依云是梅日兰的初中同学,死党。但自从初中毕业分开之后,她们之间的联系就日渐疏远了。因为年初八的这次聚会,她们才又联系上。毕竟,她们之间曾经有过一段深厚的友谊,尽管失散多年,但一旦联系上,她们很快就能沟通如故。

梅日兰力邀黎依云去参加这次聚会,因为她和黎依云也是多年不见了。但黎依云不为所动,她最终也没有去参加这次聚会。她不去参加聚会是因为自惭形秽,过不了自己的心理那一关。

黎依云心想:我既没有财富又没有美貌和身材,更不是事业有成身居要职,一无是处,没啥炫耀的,还是不要去那里丢人现眼了,而且来回还得花一笔车费,很不划算。

流年在指间轻轻滑过,岁月的藤蔓不经意便蜿蜒爬上了她们的窗棂。蓦然回首,时光匆匆,太匆匆,她们已经不再是妙龄少女。

亚热带的海边,坐落着一座小县城——广川县城,梅日兰和黎依云共同的家乡。

住在海边,是许多人的梦想——“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三十五岁的黎依云有幸了,她已经在海边的县城居住了许多年。她十七岁时,她家就搬来广川县城居住。她在广川县城读高中,仅有大学四年暂离广川县城,大学毕业,她又回到广川县城,在一间中学里就职。

对许多人来说,大海是浪漫的。天空的广阔,大海的湛蓝,予人无穷遐思;从海面上来的飓风骇浪,让人敬畏;海底世界的神秘,使人渴望一探究竟……大海的美是立体的,头顶是蓝天白云,脚下是洁白细软沙滩,海平面下更有一个美丽而奇异的世界,千姿百态的珊瑚,色彩斑斓的鱼群,自由自在地游弋……

长年累月生活在海边的人们,也该被大海的浪漫本性浸润透彻了吧。黎依云喜欢海,喜欢月夜的海、星夜的海、狂风怒涛的海、清晨晓雾的海、落日残照里几点遥远的白帆掩映着一望无尽的金碧的海。她有时独自去海边站立、独坐,听海的柔波软语,絮絮如诉衷曲……

这是春末夏初的一天上午,风和日丽,黎依云骑上她那辆小摩托车去县城南边的海边享受海风浴。海在离县城中心仅有两公里的地方。县城已经向海边发展了,建筑工地比比皆是,不久的将来,海岸线就将成为县城的滨海大道。

一路上,只见天空的四下堆满了白云和灰云,天顶上不时有朵朵白云匆匆飞驰而去,它的倒影也在公路上飞奔而去,黎依云想要骑车追上它,却怎么也追赶不上。因为是春天了,所以出现这样美妙的天气。因为有风不时地温柔的抚过,有云影不时遮过,所以阳光变得非常柔媚。天底之下,一切都非常清晰、历历在目,一切都闪耀着明晃晃的光芒。阴影处和明亮处很分明,黄牛躺在阴凉的树阴底下悠闲地反刍,嘴里散发着青草的味儿,路边的积水洼,积水清澈见底,被风吹得波光粼粼。

海边是松涛阵阵,猎猎的海风正为木麻黄树(马尾树)梳理着她们浓密的秀发,正是马尾萧萧,龙吟细细。海水涨起来了,淹没了那原本坑洼不平黑泥漫溢的海滩。海水差不多涨到与水泥砂石修筑的堤岸齐平了,海水是混浊的泥黄色,这是刚下过大雨不久的缘故。两只燕子在离堤岸很近的海面上出迎风搏击,翅膀被烈风扭转,它们奋力维持身体的平衡,时而俯冲而下,时而逆风飞起,它们是正在忙着啄食海水里的小鱼小虾……

在海边独自呆坐了好一阵子,黎依云认为是起身离开的时候了,她就起身离开。

近来,梅日兰心中堆满了错综复杂的情感,迫切要找一个人来倾吐心声,她就找黎依云做她的倾诉对象。

黎依云在家接听了梅日兰打来的电话。

梅日兰在电话中说:“自从我参加了初中同学聚会回来后,我就一发不可收拾地思念一个人……”

“呵呵!你听过那句话吗?‘同学聚会,拆散一对是一对!’看来这句话在起作用了,你要小点心啊。”黎依云说。

梅日兰松了一口气说:“啊!真有这种说法吗?看来我不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了。”

“你以为你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吗?世上从来就没有独市的生意。”

“我到底是不是变坏了,我是不是饱暖思欲了啊?”梅日兰急切地问道。

黎依云来了兴致,她反问道:“你思念的人是谁?他竟然令你也思起春来了!你一向不是说万人不入你的法眼的吗?”

“他是张栩啊!”梅日兰继续刨根问底地追问黎依云:“我现在的这种状况是思春吗?啊,大概是吧!但为何我到现在才来思春?”

“啊,是他!你问我为何你到现在才来思春?我猜大概是你以前没好好拍过拖就嫁人了吧!而且是嫁一个你不怎么爱的人。张栩现在混得很好吗?”黎依云问道。

“嗯,混得不错。他现在是包工头,在深圳市有自己的建筑公司。住豪宅,开名车,穿名牌,成功人士!但我对他有感觉并不是因为这些的,是因为他是我少女时代唯一动过心的人,我觉得我对自己的老公都没动过心。”梅日兰坦白得令人吃惊!

黎依云惊奇地说:“不是吧,你竟然对自己的老公没有心动过?”

梅日兰还是很坦白地说:“是啊,我对他真没有心动的感觉。当初他拼命追我,我就嫁给他了。”

黎依云断然地说:“那就对了,你嫁给了一个你不爱的人,到现在,你的爱情梦想才复活了。但,叫我嫁给一个我不爱的人,我是打死也不肯的。”

接着,她就长篇大论地开始教育梅日兰了:“结婚十几年的人的情感危机是普遍存在的,可是婚外情的结果是可以预见的。通常只有一种结果,那就是最后各自还回到自己的家庭。那是一场毫无意义的蠢动罢了。与其多一份情感冒险,不如平平静静地过好你眼下的滋润日子!我不建议你有任何的行动。”

梅日兰急促地为自己辩解:“可我现在仿佛着了魔一样,有点欲罢不能,就像老房子着火了,要等它自己烧完了才能自行熄灭,救是救不熄的。”

“你有过真真正正爱过一个人吗?”黎依云问。

梅日兰回答道:“真真正正爱过的就是张栩啊。”

“我认为这不算是一场真真正正的爱,你们只是朦胧的情窦初开,连初恋也算不上,你们连吻都没有吻过。”黎依云分析说。

“唉,那我就是没有真真正正爱过了,可现在的我却又回到少女怀春的心态了,我真的是春心萌动了吗?”梅日兰像一个白痴那样追问。

在感情问题上,梅日兰的确是有些白痴。梅日兰的强项是经济,是算数。梅日兰心中仿佛有把无形的算盘,那算盘随时随地每刻每秒都被梅日兰敲得噼里啪啦直响。梅日兰是属于那种逻辑数学智慧型的人,善于计算、推理和有条理的想象。梅日兰尤其喜欢布置家居,她把闲暇的时间都用来搞家居清洁,家庭环境搞得有条有理的。

而黎依云和梅日兰刚好相反,她最大的特点是不喜欢条理,而喜欢沉思。她属于那种内省智慧型的人,她善于反省和了解自己的情感。

“嗯,我看是的,你现在才开始春心萌动,好像你的情感发育得有些迟了!”黎依云说。

黎依云又说:“其实,我觉得你对他的思念是建立在幻象的基础上的,你们那时算什么恋爱啊,你们几乎没有真正相处过,你们互相了解吗?分开十多年的时间里,你们彼此改变了多少?他还是原来的他吗?你还是原来的你吗?见了面,你一定会很失望的,相见不如怀念!”

“也许吧,但我真的很想和他再建立起一种很纯很纯的感情,就像我们当初在海边那样的纯情。”

“哈,你是想很纯,可现在的他还能纯吗?他还能像少男那样纯情吗?你还想披着丝巾,在海边和他飘呀飘呀地奔跑嬉戏,这种梦你来世再做好了,那是根本不可能的。男人就是那回事,他跟你约会不会超过三次,他就会直接把你按到**去了。”

“啊呀,不会吧?如果他是那样的人,我即刻走人。”

“你确信自己走得掉吗?到那时恐怕你已经惹火烧身,想逃也来不及了。”

“我确信自己走得掉,虽然我并不强壮,但我身上的凛然正气,谁也不敢侵犯我!”梅日兰肯定地说。

虽然梅日兰如此肯定能够走得掉,但黎依云还是坚决不相信她所说的。黎依云又说:“你就吹牛吧,我才不信呢!当初那样的纯情不可能再来,百分百的纯情,一生也许只有一次。不管你们当初是否真正开始过。就像所有的花朵只开一次,开过了就谢了,另开的花朵已经不是原来的那朵了。”

“可我的初恋只是半开!”梅日兰充满遗憾地说。

“我们年少的那个年代,你有这样的半开初恋,已经很了不起了,我就没有啊!”黎依云说。

“我没法说服自己放弃再续这段美好的初恋啊,我的思维已经定格在当年的海滩,我的人生缺少这一段很纯很美的初恋,就充满了遗憾,我得想办法补上这一段啊。”梅日兰坚定地说。

“其实,你想再续前缘,可能结果适得其反,到最后,你连这一段美好的回忆都没有了。”

过了些日子,梅日兰又打电话给黎依云,她说:“我去见张栩了!”

“啊,我这么劝你,你还是不听,到底还是去见他了!你真是一个有行动能力的人啊!”

“是啊,我是见风就是雨,见到蜜蜂就想去采蜜糖的那种人啊!”

“你和他见面之后发生了什么吗?”黎依云兴致勃勃地问。

“只是吃顿饭而已,就算有什么发生,也不会这么快呀,按你说的,起码要约会三次啊。”

“你们这是旧情复炽,应该会快一点吧。”

“你的思想有点肮脏了,就算快也没这么快啊!”

梅日兰到底是心中的爱情梦复活了呢,还是饱暖思欲了。其实,黎依云并不十分理解此时梅日兰的心理状况,包括梅日兰也不十分理解自己的心理状况。

其实,多年以来,梅日兰一直是被生活的重压沉沉地压着。结婚、接二连三地生子、照顾父母的家庭、把弟妹们一个二个地拉扯出来打工。所有这些事情,耗费了她青春岁月的所有时光和精力。

她心中的爱情种子从来都是压在生活这块沉重的石板之下的,从来没有机会萌芽。现在,压在头上的沉重石板终于移开了,生活不再那么忙碌艰辛。现在,她的爱情之种子终于要萌芽了。

六月是荔枝成熟时节,梅日兰趁机组织一次请同学来她居住的镇上摘荔枝的活动。她邀请了在邻近城市工作的几个要好的男女同学,也邀请了张栩。张栩如约而至,开一辆崭新的丰田,上身穿一件雪白的DiorT恤。梅日兰觉得眼前一亮,一看他的上衣梅日兰就知道价格不菲。看穿衣打扮,梅日兰是行家。

梅日兰是一身飘逸的浅紫衣裙,像一只紫蝴蝶一样在众人中穿梭。一时斟茶一时递水,热情地招待着客人。来客一边享受着梅日兰的热情招待,一边称赞梅日兰越活越漂亮了,美貌胜当年。

梅日兰虽然忙乱,但听到这些溢美的赞词心里很受用。梅日兰心里想:美貌胜当年,那当然了。今时不同往日了,当年我梅日兰既不会打扮也没钱打扮,现在,我可是舍得投资给自己的形象的!

来客享受着梅日兰的热情招待,却不知梅日兰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梅日兰只是让他们来做陪衬而已,梅日兰真正的意思只是想见到张栩!人群散去,梅日兰觉得很满足,虽然跟张栩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但梅日兰还是觉得很热衷于这样的活动,在这样的活动当中,梅日兰找到了当女主角的满足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