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雨夜。

豆大的雨滴啪啪地拍打在车窗上,我的视线不能放到很远,能看清的不过是三步之内的东西。

“今晚八点四十分左右,一名犯人从冷家岗监狱逃跑,至今尚未捕获,该名犯人入狱前曾犯下七宗杀人罪,属重度危险人物……如果有人发现线索请立即通知警方。犯人特征:男,身高182CM,三厘短发,后劲处有一明显疤痕……”

或许是信号的原因,出租车内收音机的声音越来越杂,听起来断断续续的。我看了看表,是晚上十点十二分。

坐在前排的出租车司机干脆伸手关掉了收音机。

“你好,能陪我聊聊天吗?”我将目光落在那个出租车司机身上,这样的环境,如果有个人陪我说话,气氛应该会好一点,“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乔治.贝克,是一名刚退休的医生,我一生中最让我觉得自豪的事情就是曾将七个人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人救了回来,和这个凶犯可不同,他杀人,我救人……”

“看来,今晚我们是下不了山了。”出租车司机打断了我的话说道。他的话音刚一落下,车子就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像是陷进了泥坑里。

“今天真他妈是个倒霉的日子!”我愤怒地骂了一句之后,掏出了手机。

“别费心了,这冷家岗是出了名的不毛之地,怎么会有手机信号?”司机说着,拉下帽檐,将自己的脸盖得严严实实的。未等我做声,他就推开车门,迈进了雨里。

车灯被司机关掉了,可窗外不知道哪来的光线,周围的树影在这雨幕中招摇着身姿,像一群饥饿的怪物。

我抬着头四下望了望,那个司机已经没了踪影。我将双手插在胸前,靠上座椅,一闭上眼睛,睡意就霸占了我的脑子。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声音吓得我立马直起了身子。我扭头一看,原来是那个穿着黑色防雨衣的司机。他弯着腰,见我醒了过来,说道:“下车!”

他的影子拓在车窗上,我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开了车门,他朝我冷冷地说了一句:“下车吧,前面有一家汽车旅馆。”

我一路跟在他身后,冲到屋檐下的时候,我身上的每一个部分都湿透了。

“真奇怪,这条路都走过无数遍了,怎么不记得这里还有个汽车旅店呢?”他拍了拍身上的水珠,折身进了旅店。

他的这句话倒让我泛起了寒意,不过大半夜的在这山里又能怎样呢,有个旅店住下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司机开好了房间,在旅店的三楼。尾随他上楼的时候,我注意到旅店的老板正低头在柜台后面找着什么,他没有看我,只给我留下了一个圆乎乎的绒线帽。

这个旅店的设施虽然陈旧,但还比较齐全。最让我振奋的就是挂在墙上的睡衣。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现在终于可以换上了。

取下那套厚厚的睡衣之后,我还看到桌子上的一张提示标语:洗衣房在底楼后院,请自便!

我撇了一眼与我同房的出租车司机,他背对着我,将身上的衣服都脱了下来,扔在一旁的床柜上,帽子还是盖在头顶。自始至终,他似乎并没有要跟我说话的意思。

我拿着衣服走过底楼大厅的时候,旅店老板正坐在柜台后面数钱,见了我便问道:“要洗衣服?”

我点点头,正想绕过他,却被他叫住:“你出门当心点,最好不要乱走,洗衣房里最里边个洗衣机坏了,其他的都可以用,知道路吧?出门右转。”

他朝我笑了笑,继续低下头去。我推开大厅的门,抱着衣服朝右边走去。这时的雨更大了些,我围着旅店绕了一大圈才找到了洗衣房。

这房子是个仓库模样,四个滚筒式洗衣机横在正中间。我随手将衣服塞进第一个洗衣机里,正要离开,却听到最后一个洗衣机里闷闷地响了一声。

不是说那个洗衣机坏掉了吗?正好我略懂一点机械修理。出于好奇,我走上前去。

那个洗衣机里装着不少衣服,我拉开盖子,刚弯下腰,一阵浓浓的血腥味就朝我扑面而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小心翼翼的拎出一件咖啡色的外套。

果然,那外套上沾满了鲜血,在左胸的地方有一处口子,从上面蔓延出的血迹可以看出,有人穿着这件衣服被捅过一刀。而且在衣服口子的的旁边,还别着一张小牌,上面沾满了血。

我伸手使劲地拭去上面的血块,上面的内容让我大吃一惊:店主——托马斯.汉姆。在名字的下面,还有一张汉姆的照片,而那并不是现在正坐在大厅柜台后面的那个人!

从洗衣房回来路过大厅的时候,我回忆起在出租车上听到的那个新闻。我迅速在脑子里联想起那个逃跑罪犯的特征:男,身高182CM,三厘短发……

那个店主从柜台后面走出来,见了我,扯着嘴角笑了笑。他顿了顿足,将衣领立得更高,并将绒线帽子整理了一下。

他问道:“衣服洗好了?”

“我……我,是的。”我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不能乱了阵脚。

“噢,亲爱的,看来你并没有听我的话,一定打开了洗衣房里的第四个洗衣机吧?”说着,他朝我走过来,并伸手撤下了头上的绒线帽。

男,身高182CM,三厘短发……面前的这个男人没有一项不符合的。

想到这里,我绕开他快步冲上了三楼。

出租车司机没在房间,我战战兢兢地打开了房间里的电视。大概十分钟后,出租车司机才裹着睡衣回了房间,看来已经洗过了一个舒舒服服的澡。

“喂,伙计,我觉得我们进了贼窝了。”我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轻描淡写一点。

他顺手关掉了电视,问道:“什么意思?”

我将我看到的,都讲了出来。司机连忙起身:“快,带我到洗衣房去看看!”

空****的洗衣房里,我站在那个健壮的司机身后,看到打开洗衣机的盖子,拎出那件咖啡色的外套仔细地端详着。

“你想想啊,一开始他就跟我们声明他是店主,可既然他是店主,为什么连洗衣房在出门右拐还是左拐都搞不清?害我绕了那么一大圈。还有,这件血衣又是怎么回事?这个叫托马斯.汉姆的人又上哪儿去了呢?”我看他还愣在那里,继续说道,“而且收音机里新闻描述的罪犯的特征都跟他吻合!我也相信他的脖子后一定有一条疤痕!”

出租车司机回头望了我一眼,那眼神怪怪的,然后就转身出了洗衣房。

我跟着他进了底楼的大厅。大厅里只有那个“店主”还坐在柜台后面,放在一旁的收音机还在发出“吱吱”的声音:罪犯特征——男,身高182CM,三厘短发,后劲处有一明显疤痕,逃跑时身着一件灰色的囚衣……

“啪嗒!”出租车司机上前摁掉了收音机,对那“店主“厉声说道:“看来就是你了吧?!”

“什么是我?”店主抬起头来打量着司机,模样有些惊慌,“你该不是说这个逃跑的杀人犯吧?”

“喂,还愣着干嘛?赶快抓住他,还有一大笔赏金呢!”说着,出租车司机两步上前,双手扣住了店主的胳膊。

“哎哟!我可是老老实实的百姓啊,杀人越货的事儿我可不敢做!”

出租车司机一拳头就甩了过去:“妈的,给老子把嘴闭上。”

“那你看看这个是什么?”我将手里的咖啡色外套拎到他面前,质问道。

“我就说嘛,这都是误会,再说了,虽然我身高和头发都吻合杀人犯的特征,可我的脖子后面并没有疤痕啊!”

出租车司机猛地扯开他的衣领,我看得清楚,上面除了一颗黑痣,并没有疤痕。

“那,那这件血衣是怎么回事?!”

店主在我和出租车司机的逼问下,说出了事情的真相。

这个店主原来是原店主托马斯.汉姆的弟弟。汉姆虽然经营着这间汽车旅馆,可因为平时都没有多少生意,并不能赚什么钱。汉姆好赌,欠了别人一屁股的赌债。今天追债的人上门,与汉姆发生争执,用刀子捅伤了他。汉姆在傍晚的时候被送往了医院,这段时间都会由他弟弟帮忙照看旅店。汉姆被捅的时候,就穿着那件咖啡色的外套。

“不过话说回来,这冷家岗上就咱们一家旅店,而这旅店里只有我们三人,咱们三个身高头发都差不多。”见出租车司机上了楼,店主拉着我说,“不怕实话告诉你,我刚才想起,那个出租车司机洗澡的时候,我看到他的脖子上就有一道半尺长的疤痕呢!”

自从听了店主刚才的话,我就开始仔细地观察这个出租车司机。他一直戴着一顶灰黑色的帽子,帽舌很长,足够挡住所有能够照亮他面部的光线。说起来有些奇怪,我大概是在九点钟在山下拦下的这辆出租车,当时他的车里没有人,可他并没有打指示灯。上车之后,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一直双眼平视着前方。而且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穿本市出租公司统一发放的着装,而是穿着一件密不透风的防雨衣,似乎在我上车之前,他已经被淋过一场雨。

“如果没什么问题,你也早点睡吧,明天一早就叫人来拖车。”

他的声音在这个窄兀的小房间里,显得浑厚而低沉。就在他躺下的那一瞬间,我视线的余光分明就瞄见他的脖子上有一黑乎乎的东西,是疤痕吧?而最奇怪的是,他虽然换掉了头上的帽子,可他并没有脱掉它,谁会戴着帽子睡觉?

我的身上顿时冒出了热汗,松了松腰间的睡衣系带,露出了半个肩膀。我正想转身躺下,却被一道目光吓住了。是的,此刻他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我!

“喂,伙计,你该不会是喜欢我这种长满胸毛的男人吧?”我尽量让自己的话语显得轻松一点。

他只是勉强的笑了一笑,然后侧过了身子。

的确,要是说楼下的店主能够只身杀死七个人,然后从监狱逃跑,我会有点怀疑。可如果说是这个壮如牦牛的司机,我想这就绝对不是难事。

身高182CM,三厘短发,脖子上的疤痕。没有一条不符合他的。现在就差一件灰色的囚衣了。

想到这里我猛然醒悟,因为我记得再出租车的副驾驶上有一个黑色袋子,我拦下出租车的时候,正是因为那个袋子我才没有坐到后面的客座上,难道……

我伸手拉开了房门,司机很警觉,厉声问道:“你上哪儿去?!”

“哦,我的电话忘在了车上,我得将它拿回来充充电。”

我的话音刚落下,他就抢了过去:“你的电话不是在这里吗?”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的确我的电话正安静地躺在床头的柜子上。我有些慌了:“哦,是充电器忘在了车上,我这就去拿!”

未等他做声,我就拉开门冲下了楼。楼下大厅空空如也,我随手在门边抓起一把雨伞就出了门。

如果他真是逃跑的凶犯,那我该怎么办?旅店里一定有座机,到时候我得想个办法报警!

屋外的雨似乎并没有要小下来的意思,我顾不得满地泥泞,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了出租车的位置。好在车门并没有被他锁上,我伸手拉开车门。那个黑色的袋子还躺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上面的系带被捆得很紧,我费了半天功夫才打开了它。果然,里面的正是一件灰色的衣服,翻到衣服的前胸,上面有一个编号:07312。在衣服的后面还有一行大字:冷家岗特别监狱。

这时,我感觉一只冰冷的手稳稳地落在了我的肩上。那个声音在身后响起:“你要找的东西找到了吗?”我怯怯地回过头去,正是那个司机。他又穿上了那件防雨衣,旅店屋檐下的灯光从侧面打过来,在他的脸上映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影子。他侧脸看了看那个袋子,又

看向我:“看来你找到了。”

我不敢正眼看他,绕过他快步走向旅店,我想我现在要做的就是保住性命,并尽快联系警方。

走到旅店屋檐下的时候,我转过头去。那个司机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在车门边,一身黑色的防雨衣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隔了几十米的距离,我似乎看见他在朝我冷冷地笑。

旅店大厅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给关上了,我推门进去,凭着记忆找到了电灯开关的位置。整个大厅空****的,店主也不在。大厅的旁边有一个过道,里面黑漆漆的,应该是浴室和厨房。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我被这声音吓得哆嗦了一下,是旅店店主。

“你这里有电话吧?快借我!”听了我的请求,店主有些疑惑,可他没有多问,就指了指柜台的位置。

我踮脚一看,柜台下果然有一部座机。我快步上前拿起话筒,迅速按下911,刚听到话筒里传来话务员的声音,电话就断掉了。这时,一只手按在了播话器上。我扭头一看,是那个司机。此时,他正冷漠的看着我。

“你想给谁打电话?”

他的话像是带着刀子,泛着凶光。

我支吾了两声,挂掉电话就上了楼。

屋子里,我的电话一直没有信号,我在**躺下来,将手机紧紧地握在手里,它就是我的救命草。

司机进了屋子,我听见“啪嗒”一声,是他将门给锁上了。我缩进被窝里,身上的浸出的汗水润湿了被子,我知道这个夜晚我不能入睡,他似乎已经看出了我的意图,如果他心一狠,对我动手,那我岂不是退无可退?

想到这里,我又侧过身来,小心翼翼地伸手将床头上的烟缸握在手里,并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床铺的司机,只要他一有什么动作,我就用这烟缸直击他的脑袋。

窗外的雨还啪嗒啪嗒地拍在树叶上,远处还有一道道闪电映过来。对面的他正纹丝不动地平躺着,根据被子隆起的幅度来看,他的双手分别放在两侧。

不对,他的左手里分明就握着什么。这时,又一道闪电划下来,我看清了,那是一圈绳子!

他想干什么呢?是要把我绑起来吗?

“你,你到底是谁?!”

我的声音很响,他却没有任何丝毫异动。他从床坐起身来,无比镇定地说:“呵呵,我还想问你呢!”

他正要从**翻身起来,我快步冲向门边,用力一拉,不好,门从外边被锁上了!

怎么回事?难道这个旅店的店主是他的同伙?

这时,他已经从**站起了身来,他的左手握着一圈绳子,而右手里握着的却是一把半尺长的尖刀!

我靠在门后,眼看着他一步步朝我走过来,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倒不如跟他拼了。

我一个箭步上前,他似乎并没有防备,被我一下摁倒在地上。那个烟缸还在我手上,我顺势朝他狠狠砸了过去……

他不动了。

鲜血从他的额头涌出来,蔓延了整个地板。我看向镜子里的自己,鲜血好像一张红布,将我的脸包裹起来,这个时候,我觉得我的脑袋开始犯晕。顾不得那么多了,我捡起地上的刀子,刚一回身,就听到了门外的动静。三秒钟之后,门被踹开了。几个穿着制服的联邦警察站在门口,四五支枪不偏不倚地对准我的脑袋。

“07312,住手吧!”

我的脑子一下子就蒙住了,我似乎认识面前的这个警察,他应该叫戴维斯。可我知道,我一定是被冤枉的。

“怎么了?我的贝克先生,是不是还要我向你再解释一遍啊?”戴维斯朝我不屑的笑了笑,说,“正好,现在给你五分钟,打开电视,调到州级频道。”

我按他说的,打开了电视。这个频道正在播送新闻,主持人正在播报那个关于凶犯越狱的消息。

“今晚八点四十分左右,一名犯人从冷家岗监狱逃跑,至今尚未捕获,该名犯人入狱前曾犯下七宗杀人罪,属重度危险人物。这名罪犯被关押在冷家岗特别监狱,这是一所新建的,专门关押重度精神罪犯的监狱。这名罪犯患有严重的妄想症和间歇性失忆症,会将身边的人幻想为各种危险人物,如果有人发现线索请立即通知警方。犯人特征:男,身高182CM,三厘短发,后劲处有一明显疤痕,逃跑时身着灰色囚衣,并时常自称‘乔治.贝克’,认为自己是一名德高望重的医生。”

在主持人播读的时候,一旁还贴着一张凶犯的照片,而照片上的人分明就是我!

“怎么样,是不是还不相信啊?你还可以用你的手机拍拍你的后颈窝,对了,你这手机还不知道是在谁那儿抢来的呢!”

对啊,我已经记不起这个手机的来历,可我还是按照戴维斯的说法,拿起了手机。

果然,我的后劲上有一道吓人的疤痕,我甚至都想不起它是怎么来的了。

“这个叫乔治.贝克的人在九点左右上了出租车,上车后就丢给了司机一个黑色的包裹,之后在车上睡了过去,醒来之后好像变了个人,主动跟司机搭讪。刚才他在楼上脱睡衣的时候,司机看到了他脖子上的疤痕,在他冲出旅店的时候,司机以为他会逃走,就跟了出去,没想到正好看到了车上的囚衣。司机这才肯定了自己的推测,并告诉了我事情的原委,让我锁好门,迅速报警,他会尽量拖住他。不过,看来你们还是来晚了。”旅店老板说着,恶狠狠的盯着我。

我是凶犯?这太荒唐了。我知道,这个叫戴维斯的警察一定也是他们的同伙。

“我是一名退休的医生,在退休前曾将七个人从死神手里救活,我是上帝派来的天使,不是杀人犯!”

戴维斯上前铐住来了我:“不对,你现在已经‘救’了第八个人,看来我真该送你去天堂了,我亲爱的乔治.贝克天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