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睁开眼睛,夜空中的月亮悬得很高,在氤氲的云层里,像一道溃烂掉的伤口。四周突然响起一阵奇怪的人声,声音时大时小,咿咿呀呀的,好像遥远古国里的咒语。她侧了侧身,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一个很窄的盒子里。她撑了撑恹软的身子坐起来,然后就看到了四个装束怪异的人围着她,或者说是围着那个盒子,载歌载舞。她从盒子里迈出来,那四个舞蹈的人似乎都没有发现她,他们脸上都盖了一张相同的面具,一个人的腰间环了一只小鼓,每跳两步,就拍拍鼓。她突然回过头去,心里一紧,那盒子原来是一口棺材!她被吓得连步退后,一下撞在一个跳舞的人身上。她站定,伸手摘下那人的面具。看到那张脸的同时,她被惊得叫出声来,过了很久,她又壮着胆子去摘另一个人的面具,可不论她摘下多少张面具,那面具下面藏的始终都是同一张脸——她那失踪多年的父亲。

天空响开一个炸雷,沈伊伊从**猛坐起来,额头上的汗已经浸湿了她的刘海,她对着漆黑的房间,呼呼地喘着粗气。

又是这样的梦,已经将近一个月了。沈伊伊在心里想着,伸手去探床边的水杯,此时的嘴巴像是被烤过一般,都裂开了皮。

这一个月来,沈伊伊几乎每天都会做这样的梦,各式各样的梦境总会与那舞蹈有关。梦里的那种舞蹈叫做丧舞,也被称作跳丧鼓。兴起于隋唐时的巴山一带,起初是土家族一种丧葬仪式,沿袭到后来,成了一种民间艺术。

沈伊伊起初并不知道什么叫丧舞,这些都是林超告诉她的。遇到林超那天,她上完课回家,在学校门口旁边的那个十字路口看到一家新开的画室。她想了想,迈了进去。整个房间很大,摆满了展板,上面都是一些色彩浓烈的油画。远远地,她看到一个身穿黑红格子的男生背对着她正很专注地画着。沈伊伊压低了脚步声,在他身后站定。那副画里,有各式各样的舞蹈姿势,每个人的腰间都系了一个鼓,从他们身上的装束不难认出是土家族。

过了很久,男生缓缓收笔,整幅画就成了彩色的。

“你画的是什么啊?”沈伊伊突然开口问。男生似乎并没有留意到身后站了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抖掉了手里的画笔。他回过头来,对沈伊伊上下打量了一番,过了很久,嘴边才**起一个笑。他问:“同学你是来报名学画画的吗?”

“我只想知道你画的是什么。” 沈伊伊摇摇头说。这时,她才注意到男子的外表,二十出头的模样,眼睛藏在黑色边框眼镜底下,头发不长不短,看起来很精神。

男子笑了笑,说:“呵呵,这叫丧舞,我准备画一个系列的。”

“画得挺生动,你一定亲身体验过吧。”

“呵呵,从小看到大呢,这是我家乡的一种民间艺术。”

那个下午,他们谈了很久。后来,沈伊伊才知道,他的名字叫林超,大学刚毕业,在这里开画室教人画画。这样一来二去熟络之后,沈伊伊感觉到林超是个很沉稳的人,对任何事都能处变不惊。沈伊伊还一直觉得林超很特别,连送的花里都会夹一朵小蘑菇,而且每天都如此。

沈伊伊就是看了林超的画之后,每天晚上都会梦到丧舞的场面,而很多场面都和失踪的父亲有关。而父亲唯一留下的东西就是一张照片,那张照片是和他的一个朋友照的,沈伊伊一直觉得父亲比他朋友帅,至少他的嘴角干净,不像他那朋友一般满脸的胡渣子。慢慢的,沈伊伊开始在记忆搜寻父亲的影子,十五岁以前,父亲一直都在身边,她还记得,父亲是一名警察,小时候经常跟她玩捉贼游戏。可十五岁以后,她就没再见到父亲了。至于父亲为何失踪,都根本没有一点印象。而且在父亲失踪之后,母亲就带着她搬了家,来到这西南的小城。

至于十五岁那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只有母亲才知道。这样想着,窗外的雨停了,这个夜晚变得又黑又静,真像一口盖得严严实实的棺材。

林超的系列画《夜丧》已经完成了一大半,他说剩下的要回老家去画。走之前,他邀沈伊伊一起,沈伊伊犹豫了很久,虽然她很想亲眼看看的所谓的跳丧到底是怎样的,但她始终过不了自己,在她心里,还没有对林超相信到可以完全交出自己。

那天她从林超的画室回到家,母亲已经准备好了午饭。她看看沈伊伊,问:“怎么了,一脸的失落?”

沈伊伊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母亲笑了笑,问:“丫头,是不是谈恋爱啦?”

沈伊伊被母亲的话问得有些懵了,连忙否认:“才没有!”

母亲心领神会地笑了笑,然后伸手去夹菜。

“妈,爸爸到底上哪儿去了啊?”

一听这话,母亲扒饭的手突然僵在原地,脸上的笑容立马收起,变得僵硬了不少。她说:“不是告诉过你吗,出去做生意去了。”

“那为什么都六年了,他也不回来?而且,我们为什么要搬家,到底在躲什么?”

“你别管,这都是为你好。”母亲望着她。沈伊伊本想继续问,却被母亲的眼神生生吓了回去。

那一整个中午,沈伊伊觉得脑子越来越乱,母亲到底在掩藏什么?父亲真只是失踪这么简单?她越努力去想十五岁那年的事,就越是觉得脑子乱乱的。

这时,母亲出了房门,听到她关门的声音。沈伊伊脑子一转,说不定母亲的房间里藏了什么呢。这么想着,她手臂使劲儿想从**起身来,却不料全身像一软,又倒了回去。她觉得很奇怪,这段时间,时不时就会浑身发软,就像医学上的重症肌无力一样。

她费了好大力气才从**站起来,在墙边靠了一会,然后过去推开了母亲的房门。整个房间很整洁,基本一眼就能看个通透。她从床头的橱柜翻起,除了一些简单的衣物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正当她泄气地转身想要退出房间,突然停住了,她记得,母亲以前有一个习惯,就是爱把怕被她看见的东西藏在床底。小时候,母亲把她藏在书包里的零食搜出来后,就是这么干的。

她拿了手电筒,弯腰下去,床下并没有什么东西。她伸手在床沿里端探了探,突然碰到了什么,好像是一本书。她费了很大的劲才把那东西从上面掰下来。原来是个笔记本,黑皮的。

刚准备翻开,她突然愣住了,门口站了一个身影,是母亲。

她就那么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沈伊伊,表情很复杂,许久她问:“你真就那么想知道?”

沈伊伊不知如何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母亲吸了吸气,终于开了口:“其实,你父亲并没有失踪,而是死了。”

沈伊伊脑子像是炸开一个响雷,把她击得呆若木鸡。

母亲继续说:“你十五岁那年,他外出执行了一个任务,成功捣毁了一个人贩集团,可回来之后,他却完全变了一个人,成天精神恍惚,还经常大半夜醒来,非要说家里有人跳舞。我想带他去看医生,他却打死不肯出家门,说是什么人死了是不能离开坟墓的。后来,我决定去给他找个心理医生到家里来,结果就在我带着医生回家的时候,却看到楼下围满了人,拨开人群,你爸爸就躺在地上,鲜红的血漫了好大一片。而你就站在他面前,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你死去的他,没有哭没有闹,就那么冷冷地看着。那之后,你就再没有说过话,不管我怎么哄你,你都不张口,连眼神都没有半点情绪。大概一个月之后的一个清晨,你敲开我的房门,突然问我爸爸上哪儿去了。可把我吓坏了,我找来医生,医生说你因为刺激过大,患了选择性失忆症,以至你连那一年的事情都忘了。于是,我就顺水推舟,骗你说父亲出去做生意了,还搬了家,尽管我知道这瞒不了你多久。”

沈伊伊觉得头痛起来,记忆像水一样漫过她的脑际。

“父亲当年执行任务的地方在哪儿?”沈伊伊突然问。

“西岭镇,靠近巴山土家族那边。”

她给林超打了电话,问:“你现在在哪儿?”

“在车站。”

“你等我,我跟你一起去西岭镇。”

趁母亲出门之后,她就收拾东西去了车站。她还带走了那个笔记本,也就是父亲的日记本。

沈伊伊坐车上,脑子空空的,身旁的林超一直在跟她讲话,可她一句也没听进去,渐渐的,眼皮越来越沉,最终睡了过去。

她又做了一个梦,梦里是父亲死去的那一年。那天她放学,拿了学校考试的成绩单兴高采烈地往家走,每走两步,又看了看手里的成绩单,她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考了第一名。她无法想象,父亲看到这成绩会高兴成什么样。

这么想着,她的嘴角扬起一个得意的笑,刚要跨进小区大楼,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在她身后发出一声闷响。她一回头,脸上的表情立马僵掉,因为那不是别人,正是她的父亲。那一瞬间,她的整个身子像被抽空了一般,向前迈了两步。父亲的脸贴在地上,整个头边全是血,一点点蔓延开去,染红了她那双白色的帆布鞋。那一刻,整个世界里就只剩下如潮的人声,和知了刺耳的鸣叫。

沈伊伊猛地惊醒过来,额头上的汗珠滑落下来,滚进她的眼角。

“你醒啦,刚好到站。”林超笑盈盈地说,“呵呵,走吧。”

沈伊伊擦掉脸上的汗,提着包随着林超下了车。她感觉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头上飘起了细密的雨丝,天空阴沉沉的,七月里,竟能让她感觉凉津津的。她抬头,看到前方木牌上写着两个醒目的字——西岭。

希望我能找到父亲自杀的秘密。沈伊伊想着,跟了上去。

西岭镇旁边有一条河,镇子不大,街口有很大一个牌坊,上面的字已经被冲刷得有些模糊,沈伊伊凝神看了半天,可怎么都看不清。

整条街上的建

筑基本都是吊脚楼,木制的房屋在暗下来的黄昏里,像一群佝偻的老人。沈伊伊穿行其中,甚至能嗅到那陈旧木屑的味道。

林超在突然停下来,说:“今晚你就住这儿吧。”

她扭头看了看,面前的吊脚楼前有一块很大的招牌,也是用木头做的,上面用工整的楷书写着:来福客栈。

这名字让她想起了武侠小说里的那些暗藏杀机的黑店。

“不好意思,这地方不比城里,这已经是最好的一间了。”林超说。

沈伊伊回过神来,说:“呵呵,有地方住就不错了。”

说着,林超带她进了楼。

沈伊伊把脚放得很轻,踩在楼梯上,依旧有“嘎吱嘎吱”的声音。林超打开了二楼第二间房,侧身将沈伊伊的包拎了进去。

房间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和勉强能支撑视线的灯光。

林超帮忙把东西收拾好准备离开,沈伊伊送他出门,他叮嘱道:“记住,晚上有人敲门的话,先问是谁?”沈伊伊点点头,看着他叮叮咚咚下楼的之后,正要进门,楼梯口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

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戴了帽子,把头埋得很低,身上的黑色风衣跟这七月的大热天一点也不相配。

沈伊伊疑惑了一会儿,刚要退回去,那黑影一步一步朝她迈过来。她看着他,心慢慢地悬了起来。

黑影突然停了下来,就在沈伊伊的面前。他侧头朝这边看了看,沈伊伊低头想要看清那人的脸,可昏暗的灯光只给了她那人的一个嘴角。当时她真恨不得一把揭开那人头上的帽子。

沈伊伊一愣,那人就与她擦肩而过,走到最里间,也就是她的隔壁,用钥匙开了门。

沈伊伊关了门,心底暗暗生出一种感觉,好像自己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说不清什么时候到底,就会粉身碎骨。

她一躺下,就觉得全身酥软,眼皮一点点沉下来,最终陷入了睡梦中。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敲门声将她惊醒。她脑子里立马蹿出个大问号,这么晚会是谁呢?她刚要伸手开门,突然想起林超走时提醒她的话。她压低声音在门缝边问:“谁?!”

“是我。”是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很浓的地方口音。

她把脑袋贴在门缝前看看了,原来是客栈老板。开了门,女老板走进来,一脸媚笑地将茶壶放下,说:“厕所在楼下,最好不要半夜上,走路声会吵到其他客人。”

沈伊伊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刚要把她送出门,她突然停下来,合上门,压低声音说:“对了,小姑娘你要当心,刚刚客栈里来了个很奇怪的人,就住在你隔壁。”

“谢谢,我知道的。”虽然这么说,沈伊伊的心里还是没底。送走了老板娘,整个房间又安静下来,窗外的雨还沙沙地下着。她没了睡意,目光掠过行李包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掏出那个深黑色的日记本,在昏暗的灯光下,翻开了第一页。

7月18日。

今天,我终于如愿来到了西岭镇。提交申请之间,我已经向上司保证过,一定要端掉这个害人的人贩窝。这绝不仅仅出于警察这个身份,更多是出于我也是个父亲,每当我看到报上那些女孩干净的笑容,真不敢想象她们被卖到国外会过什么样非人的生活,这时候,我通常会想起我的女儿伊伊。

西岭镇是个民族杂居地,这里有土家族,苗族和少数的汉族。刚一下车的时候,我就注意到街口那道大石雕,上面刻了几个字,可能因为年代的原因,已经看不清了。后来,有人告诉我,那四个字是——贞节流芳。原来是个贞节牌坊。

7月20日。

我住到了街尾一户人家里,为了不泄露身份,我扮成了一个旅游者,成天拿着相机四处跑,这不但能有助于寻找线索,还可以满足一下我对这地方的好奇。

不知是不是背靠大山的原因,这里的天气一直不好,天空阴沉沉的,时不时就会飘起小雨。

下午的时候,镇上来了三个小姑娘,十八九的年纪,跟在一名男子身后,脸上写满了笑容。我知道,她们都是被钓来的鱼。

7月23日。

那三个姑娘住在街头的那个来福客栈里,这两天玩得疯了。今天下午,镇上死了人,很多人都去凑热闹,之所以说是热闹,因为这里有个习俗,就是每当死了人,都会有很多人一起,围着棺材跳舞,那种舞被称为丧舞。

那三个女孩也去了,换了土家的服装,在人群里跟着跳。可跳着跳着,一个女孩突然晕倒了。大家都围过去,我混在人群中间,听到她躺在地上,一直念:棺材里的人活了,活了!可当时在场的很多人并没有一人看到过棺材里死人有反应,为什么就她一人看见了呢?

7月25日。

这几天,我总感觉自己四肢无力,每走一小段路就要靠在街边休息老半天,难道真的是人老了?也或许与晚上的睡眠有关,我连续两天一直重复着相同的梦,梦里我竟然对着我的宝贝伊伊跳起了丧舞。这可是为死人跳的!

我想我是想她了。

这两天,案子有了新进展,原来那个带三个小姑娘来这儿的中年人就是人贩窝的头目。可之前我问镇上的居民时,他们为什么撒谎说不认识呢?难道这里每个人都是那个人贩组织的成员?这种感觉太可怕了。

7月27日。

今天我借住的这户人家出去探望在外地的儿子去了,大姐人很好,居然把房子的钥匙给了我。有个有出息的孩子就是好,这种心情应该只有为人父母的人才能体会吧。

房子原本是空落了的,不过,我总是能在暗暗的楼道里见到一个陌生的人影,可每次我一上去,人影就不见了。我暗暗感觉到,房子里还住着一个人。

7月30日。

这个人贩窝终于被端掉了,这还多亏了那三个小姑娘,要不是她们察觉到不对劲,想要离开,以至于逼得老狐狸露出尾巴。警车驶进来的时候,我终于松了口气。可惜,这时周庆不在。要是让他看见,看他还会不会说我们这些警察无用。我就要告诉他,你们这些私家侦探才是真正一心只知道钱。

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我现在只想立马回家,看看我的乖女儿。

8月16日。

已经半个多月没写日记了,我终于回了家,女儿还是老样子,快期末考试了,现在正忙着复习功课呢。

不过,这些天我总觉得有很多地方不对劲,半夜我时常听到她的房间有声响,昨天我忍不住去看,结果把我吓了一跳,她居然穿着一条白色的睡裙在卧室里跳舞,而那个舞居然是丧舞!我懵了,我不知道伊伊怎么会这种舞,要知道这可是跳给死人的舞。

而且很奇怪的是,一到白天,她就恢复正常了,问她什么都不知道。这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是我触碰了什么禁忌,以致惹祸到女儿身上?噢,不,我是个警察,应该保持清醒。

8月24日。

我觉得这一切越来越不对,家里好像还藏着什么人,半夜的时候,我听到声音了,鼓声,脚步声,还有一些听不懂的语言。可是,妻子好像什么也听不见。我打开门去看,客厅中央居然躺着一口朱红色的棺材!旁边还有几个男人跳着欢快的舞步,丧舞,丧舞,丧舞。为死人跳的舞,可究竟谁会死呢?我想我疯了。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之后父亲遭遇了什么,看到了什么?而父亲究竟为什么会变得这样?沈伊伊知道,这些疑团都只能在这西岭镇上去寻找。

夜深了,窗外的雨还没停,沙沙沙,像虫子啃噬心脏的声音。

第二天,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虽然这里没有明晃晃的天,但街上嘈杂的人声也能提醒她该起床了。

这时,又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伊伊,是我,开门呐!”是林超。

进了门,沈伊伊注意到他怀里的那捧花。他先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噜咕噜地喝掉,然后说:“昨天太仓促,所以没有给你送花。”

沈伊伊望着他,其实她一直想问,到底为什么要送花给她。但是他担心,这样一问,就把隔在他俩之间的薄膜捅破了,如果林超顺水推舟说喜欢她,她还真的会不知所措。

林超伸手在她定定的目光钱晃了晃,见他回神,说:“今天镇上死人了,晚上跳丧舞,一起去吧,我想把你画进我《夜丧》的最后一幅画里。”

沈伊伊看得出他很高兴,不过这种高兴让她觉得别扭,死了人,他还这样兴奋,好像他就是杀人凶手一般。

林超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解释说:“噢,这是我们这儿的习俗嘛,按传统的观念认为,人死了,我们应该高高兴兴地送他走。”

沈伊伊勉强地笑了笑,简单的洗漱之后,就随着林超一块儿出去了。

那天她又在西岭镇上逛了半天,路过街尾的时候她突然停住了。街尾总共有三家吊脚楼,根据父亲的日记上记载,六年前他曾在这里住过,究竟是哪一家呢?沈伊伊这样想着,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这家是我亲戚,他儿子在国外做生意。”林超指着中间那家说,“六年前,这里来过一个警察,他成功捣毁了这里的一个人贩窝,可厉害了。”

沈伊伊一惊,原来是这里。她出神地望了很久,扭头问:“对了,你们土家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巫术,比如蛊。”

林超突然笑起来,摇摇头说:“蛊是苗族的,土家族可没有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习俗上说,丧舞和摆手舞就是最大的特色。”

她点了点头,心里实在想不明白,父亲当年为什么会发疯,难道触犯了什么禁忌?这样想着,她刚上去一步,就被林超拽住:“你干嘛?这房子里没人了,屋主都搬到国外去了。”

沈伊伊有些不甘,离开的时候,还不时地回头望,感觉好像父亲还被困在里面。

那晚没有下雨,月亮躲在云层里,发出朦胧的光。

整个仪式是在一个土坝上举行的,棺材是红色的,在跳曳的火花中闪烁着诡异的红光。林超在人群后面架好画板,调好了要用的颜料,对着人群里的沈伊伊笑了笑。

沈伊伊坐在人堆里,亲眼目睹了整个仪式的流程。

棺材放定之后,大家围着棺材坐成一个圈,主持的人在人群里找出二到四个出来跳舞,不过这四人不能为女性。主持者腰间挂着一只小鼓,他每敲一下,就唱一句歌词,然后其余几人跳舞,周边围坐的人就跟唱。沈伊伊在一旁听了半天也没听懂一句歌词,而且那四人的舞蹈姿势极为奇怪,时刚时柔,一些像猛虎,一些像长蛇,一些如同凤凰展翅,一些又好像猴子攀岩。可谓是千姿百态。

仪式结束持续了大概三个小时,当棺材盖上之后,沈伊伊心头一凛。她回过头去看林超的时候,他正看着画板满意地点头。沈伊伊起身,走过去,看到那幅画的时候,她眯起了眼睛,一会儿,她问:“哪个是我啊?”

“你仔细找找。”林超扭头朝她笑笑。

沈伊伊在画面中挨个找过去,一张张脸阅过去,都没发现哪个是自己,当她的目光移到那口棺材的时候,大叫着后退了一步。

“不好意思,都没事先问问你。”林超脸上有些歉疚,“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从新再画一张。”

沈伊伊心里毛毛的,看着这张画,她的脑子里立马就联想到了遗照,尽管真实的遗照和这并不太象,可这幅画着实让她感觉到了对死亡的恐惧。不过那一刻,她还是扯着嘴角笑了笑,尴尬地说:“没事儿,没事儿,都是艺术品嘛。”

那晚,林超将她送回了来福客栈,客栈楼下,跟她道别,说:“今天的画还多亏了你,这样吧,明晚到我家吃饭。”

沈伊伊愣了两秒,想要说什么,还没开口就被林超打断:“不准推辞哦。”

沈伊伊无奈地点点头,然后就目送林超拐进了影影绰绰的木楼群里。她刚回身,突然听到身后“唰”的一声。

“是谁?!”沈伊伊回头,眯着眼睛迅速地扫了一圈,可并没有发现什么人,刚朝前跨了一步,就撞在了一个人身上。她抬头一看,黑色风衣,黑色帽子,头埋得很低。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一直跟着我?”沈伊伊朝他质问到。

黑衣人并不理会,转身跨上了楼梯,吱嘎吱嘎地上了楼。

沈伊伊只浅浅地睡了一觉,一闭上眼睛的时候,她就会看到父亲,那张脸没有作为一个父亲的慈爱,没有作为一名警官的威严,有的只是颓废和无助。

她从**坐起身来,干脆不睡了。她又将父亲的日记本拿出来,再仔细阅读了一遍。天渐渐亮起来的时候,她才感觉到眼皮很沉,脊骨像被抽掉了,整个身子都软下来。

倒在**,她又开始整理思路,父亲是从西岭镇回去的时候,才经常见到“不该看的东西”,而且在日记中曾经提到,他有过全身突然就恹软的状况,而这种状况她也遇到过。还有就是,隔壁的黑衣人究竟是谁,他又为什么要跟踪她呢?

这些问题纠缠在她的脑子里,像一团团丝线将她包裹起来。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天还是灰蒙蒙的,没有半点生气。

她下楼上厕所的时候,注意到隔壁房间的门虚掩着,又扭头看了看,这二楼上很清净,并没有人,于是,她蹬掉脚上的拖鞋,光脚朝那道门靠了过去。

她猫着身子,在门缝钱朝里望,房间和她的差不多,人也并没有在房里。她吸了口气,壮了壮胆,伸手推开了门。

这时,一只手突然搭在了她的肩上。她的心一颤,愣在原处,慢慢转过身来,在她目光看到那人的时候,松了好大一口气,原来是林超。

“你鬼鬼祟祟地干嘛呢?”林超问。

沈伊伊连忙将他拉到一旁,解释说:“没什么,咱们走吧。”

两人下楼的时候,那黑衣人正好上来,他靠在窄窄的楼梯上,侧身让他们。沈伊伊与他擦肩的瞬间,目光斜了一下,不过,除了他嘴角欷歔的胡渣,还是没看清那张脸。

林超的家靠近河边,站在二楼的走廊上,可以看到蜿蜒的河水。

沈伊伊在这座吊脚楼上逛了一圈,脑子里生出一个大问号,怎么会每个房间都是空的?林超的父母呢?

她连忙下了楼,进了厨房,看到忙碌的林超,想要问,却不知如何开口。

“你是想问,为什么这么大的房子只有我一个人吧?”林超说话的时候,没有回头,“我父母都死了,被人害死的。”

沈伊伊渐渐觉得林超的眼神有些不对,他举着手里的刀,朝菜板上的肉狠狠地剁。不过很快,他就笑起来,说:“不过,也没什么,大人的恩怨,不干我们的事儿,待会儿吃完饭,就给你看我的《夜丧》,你一定会喜欢的。”

这时,沈伊伊突然觉得他变了个人,仿佛他以前的沉稳和温文尔雅都是伪装出来,而藏在那副皮囊下的是一张扭曲的面孔。

没过多久,房间的长桌上已经摆满了食物。沈伊伊抽了抽鼻子,突然嗅到一阵非常熟悉的香味。可她想了很久 ,还是无法在脑子里搜出那香味的来源。

“坐吧。”林超拉出凳子说。

沈伊伊心慌慌的,看着林超的笑容,迟疑地坐了下来。

林超笑着,一边给沈伊伊夹菜,一边说:“多吃点,很好吃的。”

沈伊伊一点点往嘴里送,没有一分钟,她就站起来,说:“我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我看我还是先回客栈吧。”

“没事儿,要是你觉得不舒服,你可以先到楼上睡会儿,反正房间也是空着的。”

沈伊伊不知该怎么把对话接下去,这种气氛让她觉得无比压抑,每次呼吸都得小心翼翼的。迟疑了很久,她还是坐了回去,盯着碗里的食物,这时她才发现她的碗里全是同样一种食物——蘑菇。难怪刚才闻到的气味这么熟悉,原来是这种蘑菇。

林超又给她夹了一些菜,说:“吃啊,把他们都吃光,你父亲也很爱吃呢!”

沈伊伊脑子里闪过一道光,她问:“你知道我父亲?”

这时,林超从凳子上站起身来,在沈伊伊身后转了一圈,说:“你一定在想为什么你父亲会突然疯掉吧?你也一定想不明白,为什么自从遇到我之后就经常做一些奇怪的梦,经常会四肢发软吧?呵呵,我告诉你吧,就是因为这个。”

沈伊伊看到他手里突然多了一朵小蘑菇。

“当年你父亲到这里来办案,住在我姨妈家,每天吃的就是这种小蘑菇。而你呢,每天枕着这小蘑菇睡觉,而且我每次在花里夹一朵这样的蘑菇,你居然都不问我为什么。呵呵,还真是单纯。”林超得意的笑了笑,“这蘑菇呢,就是我表哥从国外带回来的,迷幻蘑菇,嗅一嗅,你就会有轻度迷幻,要是天天吃,你便会被幻觉控制。”

林超的表情突然变得狡黠无比。

“难道当年人贩窝的头目就是你父母和你的姨妈?”沈伊伊问。

林超点点头,眼眶中噙满了泪水,说:“对,当年我姨妈感觉到不对,自己逃到了国外,也就是你爸害死了我父母,害他们入狱,害他们被枪毙,也害得我成了孤儿!”

沈伊伊这才知道整件事情的经过。她刚起身,只觉得后颈一疼,便失去了知觉。

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捆在一张椅子上,整个房间很暗。

“当年是你父母触犯了法律,我爸爸只是依法执法而已。”沈伊伊喊道。

房间渐渐亮起来,她的脚边燃气了一团火光,是盏油灯。视线清晰起来之后,她看到摆在她面前的画,数了数,总共十三幅。第一幅是沈伊伊遇到林超那一天在画室里见到的。第二幅画的是一个女生在床边支撑着身体,一旁的花被染成血红色。第三幅还是那个女生背着包站在一块牌坊下,仰着头看牌坊上面字。直到最后那幅画,沈伊伊见过,就是昨天在丧葬仪式上画的。而每一幅上出现的那个女生都是她,而且每一幅里面的场景,她都亲身经历过。

“呵呵,很熟悉吧?”林超从画板之后走出来,指着最后那一幅画说,“这就是你最后的结局,躺在这么漂亮的棺材里。”

这时,沈伊伊才注意到他手里拽着一根细长的铁丝。沈伊伊想叫,可那铁丝已经套在了她的脖子上。越来越紧,越来越紧,就在她的眼皮快要合上的时候,门突然被撞开,目光渐渐黑下去,居然是他,来福客栈里的神秘黑衣人。

醒来的时候,她的视线都是白色。

“伊伊,你醒啦!”是母亲的声音。

沈伊伊扭头一看,竟然是那个来福客栈里的神秘黑衣人。

“没事儿,没事儿。”母亲这才闯进她的视线,“这位是周叔叔,是我发现你不见后,给他打的电话,他是你父亲生前最好的朋友。”

“你好,我叫周庆。”说着,他摘下头上的帽子。

沈伊伊的嘴巴变成了O型。她当然记得这张脸,每次翻看父亲的照片时,这张脸也在里面,最大的标志就是满嘴的胡渣子。

“叔叔,您是私家侦探吧?”

“对啊,你怎么知道?”周庆问道。

沈伊伊笑笑说:“昨晚爸爸告诉我的,他还让我转告你,警察可是很厉害的!”

“呵呵,那你也替我转告他,说你是我救的,下次喝酒得他请,哈哈。”笑着,他转身出了病房。

窗外的阳光洒进来,非常耀眼。

是已经很久没见过阳光了。沈伊伊这样想到。

(本章完)